【清风】当爱遇上了雨季(小说)
这是个没有星星和眼泪的城市
很多年以前,很多年以后
雪落在我们的江湖曾经以为
碎雪梨花的转瞬即逝是一种烟花绽放后的美
——题记
一.当爱已成风
毕业的那年我和雨都回到了小城。很小的城,一弯清清的河水由西至东的趟过城市的最中央,许多的时候城市都在落雨,从二楼的窗口望过去,河面一派稀稀拉拉的雨点声,很寂寥。
小城那年月里树还很多,屋顶都不高,一眼望过去都是那种深墨蓝的绿,湿湿地、浅浅地如浸过水的泼墨画。
相对我来说雨的单位就比较好,雨回到了她父母的单位,雨做文秘,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一杯淡淡地绿茶一份散发出油墨香的报纸,雨就能打发日子。
由于小城有太多的雨,我出外的机会就少了许多。
我所属单位是县文化馆的一个下属单位,负责整理、修复、编辑县志。除了馆长,就是我了。一层楼两个人的单位。
雨那时候总笑我,说我一来就是领导了,馆长领导我,而我领导副馆长的我自已。
我笑得很无奈。
从进入县志馆到我离开的三年里,几乎从没吃过一餐公饭,由此能看出县志馆是个多么清贫的单位。
每天面对着一阵阵散发出陈腐气息的纸堆,我的思想就开始和纸堆一样在潮湿里霉变。
雨那时表现出一派无忧无虑的天真,雨总是扯着我的衣襟说,她闻到了一股历史的陈腐。
我不知道雨是不是在夸奖,可我还是觉得雨下的太久了,我初入社会的这一年阳光就这样迟迟不肯光顾我的头顶。
那时候还能经常遇见雨,雨还是那样清纯。而我总能从雨突然张开的笑容里捕捉到一丝淡淡地哀怨。雨每次都问,怎么样,俞。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雨才好,当生活日复一日的成为一种不再起伏的平静后,我本能的意识到我已经无法分辨好坏了。
通常我的回答都张冠李戴,我说,雨,天晴了就好了,阳光很好。我说这话的时候,一直都在下雨,雨在花伞下,脚底一片湿露露,雨的皮鞋子上滚动着雨珠。晶莹的像泪。
雨季总会有很多的雨,面对雨天,许多的花伞在雨下哭。
每当想到这句诗时,我会想起风。风说这是个没有阳光和热情的城市,说完这句话风就转身再一次离开了这个城市。
风离开时没有告别,我不清楚风有没有和雨告别。
那天我站在城市最中央的路桥上,阵阵的雨,瓢泼的下。
那时候我看见雨的脸也在下着雨,我甚至觉得雨流泪的样子更让人心疼。我不敢把这个感觉告诉风,尽管风走后不久就和我联系上了。
我知道风还是舍不下雨。于是,我成了风和雨之间唯一还能知道对方消息的一座桥。就像我脚下的这座路桥一样,连接着南北。
风一直说我是个智障者,从认识风的第一个星期起,风就说我绝对是个智障者。那年我和风、雨都刚满十八岁。一个花样的年华。
我憨傻的笑,直到许多年后,在回忆中我才看出了自已的笑是如此的白痴。可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从风的来信里终于读懂了,当爱已成风……
二.我很智障
我看上去比现在年青二十岁的那年,终于有了一次不下雨的经历,那是雨季前的一段弥足珍贵的晴朗,我和阳光一起走在青草的田埂上。阳光看上去比较灿烂,而我看上去则比较傻,其实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
直到头顶冒出了一层密密匝匝的汗珠子,农田里肤色健康的姑娘们掩嘴不住的窃笑,大嫂和小媳妇们的目光毫无遮拦的追逐我厚重的身影时,我才发觉在初夏的阳光里,我的这件黑西服有多可笑。
我脱了西服,才意识到白衬衫有多扎眼,可是没时间去思考我的格格不入了。一阵夏天才有的风,树木间和田野里才有的那种凉爽的风,送来了一阵阵从没听闻过的歌声。
我停下了颠簸的走,完全被歌声吸引。
我的尴尬和我的陈腐那一刻远远地离去了。我想,我是被这天贸然传来的歌声拯救了。
后来我把这次经历告诉雨的时候,雨正在数窗前梧桐树上的绒球。雨滴答答的打在窗格上,似一首漫不经心的轻音乐。
我的声音和笑容都冻结在了空气中,这时候我知道雨很寂寞,寂寞的需要去数树上停留的绒球,风是雨季离开的,现在冬天了。冬天的雪还没有下。
阳光淡淡的,我想。风要是等到这个季节就好了,风是不是还会说,这是个没有阳光和热情的城市。
很多年以前是这么想的,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风说的和天气无关。
我是个智障者,风没有说错。
这个初夏的田野苏醒了我久违了的年青,我感觉得到青春膨胀的象鼓风机一样有力。
我在树下站稳了脚,我看着歌声飘荡而来的方向,感觉里歌声和人都应该是相见恨晚的那种。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在枣树下以一个聆听者的姿态去感受美的时候,我的右脚正无比亲切的在接触牛粪的滑腻,因为入神我完全忽视了脚下牛屎的温热。
那个歌声和红头绳一起出现了,我被田野的美和那种独有的山野之歌震撼的五体投地时,美中不足的是一只牛粪蝇闯入了我的视野。
然后歌声断绝了,田野静静地,我像一只青蛙一样的不停地蹦跶着,稀稠的牛屎象糨糊一样从我的右脚皮鞋上飞溅出,并随着力度的不断加大,而飞溅的更远。
我听见无数比雷声更刺耳的欢笑,从四面八方聚焦过来的目光让我手足无措,最令我无言语对的是不远处坡坎上红头绳目光中羞涩的笑意。
那是个很年青很朴实无华的姑娘,那时候我突然就被雷电击中了。我的目光如断线了的风筝,一头扎进了无数个在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我又一次失去了用大脑思考的机会。
再后来,雨告诉我,那些好听的山歌是牌楼村最原生态的曲调。
那个年代人们对原生态的理解还只是处在一个原始森林的状态。雨有些暧昧,甚至嫉妒的说,俞,你看见红头绳时真的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吗?
我说,是的。我能感觉得到心跳的急剧加速,血液冲向了头顶,我的大脑完完全全的失去了控制。
说这话的时候,我完全忽视了雨的感受,那时候我眼中真真的感觉到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性别的存在,我的心跳得好快,有种要脱腔而出的窒息感……
那晚几乎是我一个人说,我不知道为什么需要不断的通过述说来缓解我由来已久的压抑。
我想,这时候就算雨离开了,都没关系。因为我已经找到了那个缓解压力的缺口。事实上我是或许本能上是把雨当成了那个缺口。
过去的十五年里,我和雨都生活在同一个校园里,直至遇上了风,风说我智障,雨说我不智障吗?
我真的很智障。我周边的同学们都这么说,可我还是不明白,怎么着就智障了哩。
三.努力的微笑
显然我缺乏应有的敏感和洞察力,我的唠叨是个精思熟虑为了努力把红头绳美化的过程,其实红头绳是属于那种第一眼平常,第二眼不平常,第三眼叫你记住一辈子的女性。
她的女性魅力都掩饰在一派朴实无华后,只有你注目的时候,哪些朴实无华才会渐渐地退去。哪些娇柔可爱才会逐渐凸显。
当我的唠叨和我的嘴一样疲惫时,雨伸出了她纤柔的指,摇摆。雨说,等等,等一下。雨盯着我看,雨说,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俞,你不能一整晚都让我听你唠叨,你的红头绳吧!
我恍然而醒。
我在找到缺口的时候,同时也在我和雨之间不断的制造缺口。并且尽量的让这些缺口看上去光滑圆润些。
我缄默无语。
雨看了我一眼,雨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悯。我不知道在我的无尽唠叨声里,雨手中的笔都在桌面上划下了相同的一个字。如刀刻痕……
我不在象青蛙一样蹦跳了,所有田野里的目光都追随我瞅向了坡坎上的红头绳,红头绳低下了头,嘴角含着还未来得及隐去的笑意。怯怯地有一片红晕飞上了面颊。
还是那只牛粪蝇不知情趣地干扰了我情窦初开对美的向往,我在怅然若失的茫然中对自已说,我恨牛粪蝇,我更恨牛屎堆。
那个上午还没过去的时候,在溪流里第一次把皮鞋子当做雨鞋来洗的时候,红头绳从我对面的溪流旁经过,她不经意间憋向我时,我脸上的肌肉瞬间有了向上的动力,我努力的摆出一副最具杀伤力的微笑。
红头绳抿嘴一笑,我的心就像石榴一样成熟的裂开了。
整个田野的上午,皮鞋子在阳光下暴晒的时候,我赤足走进树影的阴凉里,努力的让自已的微笑贴近田野里劳作的人们,让自已象他们一样的质朴和善良。
我的努力和我的微笑,一上午都盛开在灿烂的阳光下。我一厢情愿的想法适得其反的从此让我成为了他们不再掩饰的笑料。当我再次出现在牌楼村的田埂上时,连孩子们都一脸嬉笑的说,看。那个踩到黄金的城里的四只眼又来了。
那个初夏后,我经常的往返于牌楼村和县志馆之间,说不清楚是当年的土匪式的抗日英雄李独眼的传奇故事吸引了我,还是牌楼村的红头绳急剧杀伤力的抿嘴一笑或者说是百灵鸟般的歌声牵引着我。
总之我一路风尘的远来,又一路风尘的远去。
那个我恨牛屎堆的中午,在午间村委会的门口,我又努力的微笑起来。
从门前担水而过的红头绳说,你笑的真难看。
这让我伤心不已,我的努力和微笑看起来都赋予了流水。更让我气馁的是红头绳还说,没见过比你笑得更难看的了,难道你一直都不知道吗?
我的唠叨就是在这时候被雨打断的,我和雨都不知道,树上最后一颗绒球就是在这时候跌落了。
雨看着我的沉默,雨说,你是不是爱上了红头绳了。雨问我的时候,右手里的笔尖深深地刻进了桌面。
我不了解雨,正如雨曾经不再想了解我一样。
怎么可能呢?我第一次在雨的面前表现出了惊惧和慌乱,我大声的掩饰着自已的虚伪,我说,红头绳是村长家的新媳妇。我去牌楼村的时候已经是了。
我听出了自已声音的失落。我一直不愿面对这个早已存在的事实,在我无限意淫的假想中仍是把红头绳当成了未嫁的姑娘。雨无情的打碎了我的痴心妄想。在声嘶力竭的掩饰里我原形毕露。
雨给我倒了杯水,雨说,好了,我没想到你真的那么在乎?
我说,雨你不了解我,那不是爱,是……
雨再次打断了我,雨显得有点不耐烦地说,是喜欢是吗?
我无语,我一直把爱和喜欢视为两条不同的界线,在牌楼村的最初牛屎堆里我已经分不清有多少是爱还有多少是喜欢。
雨点中了我的死穴。
就像一个星期后我打电话告诉雨,风回来了。雨无语。风也是雨的死穴。
四.风中的承诺
已经很长的时间没下过雨了。
雨城的阳光总是这么一副淡然的样子,我感觉不到热,很多的时候我的反应让人觉得比较迟钝,这也许和我的体质有关。我妈就经常说我小时候常发烧,我的发烧总和这个城市的雨季不期而遇。
清晨的阳光洒在河面上,我端着碗站在路桥上。
这个雨季前的清晨我都在楼下的路桥上,一碗很寡淡的清水煮面,汤面上飘着两滴清油。
雨开始点中我的死穴后,彼此就没有再联系过。
我撩起一条清水面投入河中,数尾白条鱼银光闪闪的划过水面,鱼吻急速的触动着面条。我习惯了每日早餐的清水煮面,正如白条鱼习惯了我的喂食一样。
生活。生活。就是有了生机后,才能有力的活。
早上八点的阳光落在窗台上,我像平常一样走到桌前,面对一堆陈腐的纸,开始了一天不算繁忙的工作。
通常是先擦桌子,后沏茶。这也成了一种习惯。
馆长说,当你把工作当成一种习惯后,你就不觉得繁忙了。
我想,如果活着也成为一种习惯了,那么活着也就只能算活着了。
我不想刻意的去改变什么,只是害怕一天的活着即将变成一种习惯。因此我先沏上茶,然后点颗烟,漫不经心地吸。
这时候我的烟吸得还不是很多,远没有乌烟瘴气。
我不知道三天后风的到来,才让我的生活开始真正的从量到质的发生了改变。
直至雨季结束前,我都活在乌烟瘴气和醉生梦死里。
我是下午接到雨打来的电话的,雨在电话中跟我说她昨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我不以为然,我觉得雨似乎有了点神经质。
反正那会儿也没有什么正事,我问雨,回到小城的这一年,觉得怎样?
电话那头有了长时间的停顿,雨说,真的好烦,都被我妈和二姨烦死了。我笑,我听见自已的笑声划过空旷的天花板,让那些积尘像雨一样自天而降。
我说,雨。在挑三拣四的你就老了,红颜祸水,青春易老啊,找个好男人嫁了吧,女孩子嫁了就不烦了。
雨在那头说,俞。闭上你的乌鸦嘴,好讨厌,不理你了。
没有闭上自已的乌鸦嘴,我知道雨并不是真的不再理我了,我刮噪地说,雨,说真的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些东西是必须放弃的。我说的隐晦,我甚至不敢问雨,有没有风的消息。
自从回到小城,快一年了。风就像刮过原野的风,一去就成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