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有友如你(散文)
刷朋友圈,看见复旦教师陈果的一段讲课视频,她说,朋友是无用的,无功利之用,他(她)是空气,是水。君子之交淡如水,并不时常想起,却无处不在。很寻常不过的一段话,没来由的,却让我想起了你。
一
初三那年,你转来我们班,成为我的同桌。热情、明艳的你,爱说爱笑,不拘小节,就像个男孩子,而我,内向沉静,孤僻自卑。自觉渺小的我,被你强大的磁场吸附,无法自拔。跟你在一起呆得越久,这种感觉越强烈。
要说共同点,那便是看书和做梦了。对了,还有那颗细腻敏感的心。别看你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内心比我还要细腻敏感。
你看的书比我多,经常跟我分享读书心得,有时候也会随口吟几句诗,尤其爱读武侠。什么《七剑下天山》《书剑恩仇录》《鹿鼎记》等如数家珍。你还为此学过一段时间的拳。记得吗?
看得多了,心便蠢蠢欲动起来,我们经常大睁着眼睛做梦,你说,你要写一部长篇小说,题目都想好了,提纲也列出来了。你还给自己起了笔名。我不敢做长篇小说的梦,但我会偷偷地想,我会走进你的小说吗?
你爱写日记,我也是,我们经常在一起涂涂抹抹。你还是我日记的第一和唯一读者。有什么办法呢?对你的要求,我总是无法拒绝。
你的字写得尤其漂亮,洒脱又不失遒劲,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根本不像出自女性之手。你还喜欢唱歌,无论什么歌,你一听就会。
你朋友也多,无论男生女生,都愿意跟你打成一片。
总之,你满腹才情、光芒四射,在你面前,我总是自惭形秽,充满自卑,毫无存在感。
我既想靠近你,又怕离你太近,既在意你对我的看法,又装作满不在乎,这种别别扭扭的友情,令人压抑又欲罢不能。很快,我们友谊的小船,便迎来最严峻的考验。
已经忘了是什么原因,中考之后,我没有跟你话别。回家后不久,即收到你言辞激烈的信,说我没有同你告别,是看不起你,是我变了。这怎么会呢?我怎么可能看不起你?紧张着你的态度,我特意挑选了一张自己最喜欢的人物插页,在背面认认真真写上:惜别。给你寄去。我想,你会原谅我的。很快,收到你的回信,里面赫然夹着那张插页,只是上面多了两个字,变成了:如此惜别。你的言辞更加激烈,除了没写上“绝交”字样。
收到信的那晚,我坐在灶下烧火,母亲在灶上烙饼。我越想越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可我不想被母亲发现,低着头一声不吭。母亲看出了我的异样,问我,是不是想同学了?我抓起一把柴扔进灶膛,掩饰地说不想。那张插页随着柴草,投进了火中,它粉身碎骨化成的火苗,甚至没来得及照亮我的眼,便悄然熄灭了。
母亲后来不知怎么知道了,她鼓励我,暑期开学到你家坐坐,解释一下就过去了,小孩子家,有什么大不了的?
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开了学,我去你家找你,最初的尴尬之后,我们比以前还亲密了许多。
但你没走进高中,而是步入了社会。我以为从此可以摆脱你的“魔爪”,不用再把日记拿给你“审阅”,可是不行。你送了好多本子给我,在上面预先编了号,你说,用这个写,写完了我给你“批改”。
上次搬家收拾东西,还捡出几本那时的日记,胡乱翻了几页,字迹潦草,内容寡淡。这样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可你竟读得那般仔细,有的地方,被你改动过,有的地方,在下面划着红线,旁边注着几个小字,有的错别字进行了改正。我抱着本子愣怔半晌,慢慢看见,年少时光一点点从里面滴落下来,那么柔软新鲜,带着青春特有的毛茸茸的光泽。
二
高中三年,从学校去你家的小路,我不知走过多少遍,或周末,或某个晚自习前。说实话,我贪恋那种家的氛围。身材瘦小、满目慈爱的奶奶,总爱抓了我的手,不停地嘘寒问暖;善良沉静的大娘说话似笑非笑,轻嗔的语气里满是关爱;你天南地北地瞎侃,满屋子都是你的笑声。柔和的灯光下,全是烟火温暖,是我所渴慕的,温暖。
有段时间不去,你就会来找我,说,奶奶念叨你呢。于是,在某个暖暖的黄昏,你家的院门再次被我轻轻叩响。只是你不知道,“奶奶念叨你”这句话,是怎样保护了一颗敏感自卑的心。
偶尔,我会在你家留宿。奶奶和大娘早已睡下了,我们关了灯,拥被而卧,却了无睡意。似乎攒了太多的话要倾吐,说说我,说说你,窗外的小虫不时地应和。当然,更多时候是你说我听。听你的天马行空,听你的多愁善感,也听你的为情所困。
那时,你正被青涩而刻骨的初恋折磨,整天在火山和冰川之间挣扎,晕头转向。偶尔写在纸上的句子,满含令人断肠的痛。当初,在你失去父亲的人生至暗时刻,是他,一直站在你身边,默默守护你,给了你急需的支撑和温暖。你说,就只这一份无言的陪伴,足以令你相许终生。可是,终生太长,而他和你又太年轻,年轻到他给不起任何承诺。你还未及细品那份酸酸甜甜的美好,他已“等闲变却故人心”。
你说,生活待你太苛刻。在你刚要长大,最需要父亲关爱指引时,父亲离世,给你的内心留下巨大的空洞;在你最脆弱时,他及时走了进来,帮你慢慢填补那巨大的空洞,可就在它即将被抹平,他又抽身而去,给猝不及防的你留下更大的虚空;在本该求学的年龄,你却过早地踏入了社会,踏进了成年人的世界,那里,谁会在乎一个小姑娘内心的虚空?
看上去,你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平时更活泼、更闹,有几人能够想象得到,面具背后的你的那份哀绝?
唯一可以放任你所有坏情绪的,就是日记了。用文字写尽自己的绝望和灰败,在古人的诗词小令里,倾洒自己柔肠寸断的泪。
曾经在一堆旧物里,发现一张细长的硬纸片,上面是你誊写的黛玉的《葬花词》,竖排,字面整洁,字体俊逸。词后附几行小字:“……怜其春恨,怨其情浓,悲世之炎凉,随寻迹涂之。其韵乎?心乎?怜乎?唯惶惶然。感叹。”我展读细观,一时竟恍然若失。
后来,我去外地求学,我们开始了鸿雁传书的日子。正是这段日子,让我们更深地走进彼此——文字自有它的魔力,把那些平时难以言说的东西,生动地落在纸上。
期间,你和朋友来看我。我们一起去登山,观日出,看大海,吹海风。你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它的确很精彩,你要走到这精彩里面去。
你拿起荒废已久的课本,自学高中课程,白天工作,夜晚苦读。记得有首歌里唱:要生存,先把泪擦干,走过去,前面是个天。你走过去了,迎来了自己的新天地。大学,向你敞开了怀抱。
开学前,我去看你,却在你灿烂欢欣的笑容里,读出一丝愁云。
你说,男友担心你日后变心,要求先结婚,后上学,把生米做成熟饭。这算什么?不说那时的大学不允许结婚,就算允许,你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婚姻。尽管几多不舍,几多心痛,但你除了被分手,别无选择。
好在你很快融入了全新的大学生活。你那么优秀,到哪儿都注定不会被埋没。参加学校组织的军民联欢晚会,你的女生独唱获得二等奖,迪斯科联唱获得一等奖,参与的舞蹈获得特等奖,你还是班里的运动健将,运动会上少不了你的身影……你说,你是你们宿舍的开心果,有你的地方就有快乐。
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三
席慕蓉说,“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没错。没等你把那些快乐的散珠碎玉串成珠串,大学生活就结束了,你又回到了熟悉的小城。
你换了一家单位,工作性质和待遇都有了比较大的改观,并且,结束了单身生活,拥有了自己的小家。和所有人一样,你的生活,迈入了既定的轨道。
其时,我还住在乡镇,工作上忙乱无绪,孩子还小,应付起来左支右绌,我们之间的联系少了许多。有些事情,我最先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我由衷地为你感到开心,对你我来说,生活稳定,家庭和睦,不就是最大的幸福吗?谁知,没多久,却传来你婚变的消息,工作也出现严重的问题。生活,就是如此让人捉摸不透,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向你露出了獠牙。
你冲出了围城,失去了稳定的工作。我一直不敢想象,也无从想象,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你是如何捱过的?可是,除了捱,你也别无他路可选。
后来,你自主创业,经营一家店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或许只有忙碌,能冲散或者消减你胸中郁积的伤痛。再后来,你有了疼你爱你的丈夫,乖巧可爱的女儿。冲过了那么多的激流险滩,你的人生之河,终于迎来清浅平缓的流淌。
有天傍晚,我去看你。店里没有客人,很安静,你坐在柜台后,抱着一本厚厚的书,正读得入迷。我撩开门帘的响动惊扰了你,以为有客上门,你赶紧起身来迎,脸上挂着礼节性的笑容。发现是我,整个人松下来,指着我笑骂,你这家伙,多长时间没露面了?
我扫了眼琳琅满目的商品,又瞅了瞅你看了大半的书,满是赞叹地说,比我强多了,这样厚的书,我是不敢抱起来读了。你说,闲翻而已,等将来有时间了,咱也写本小说。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可我深信,那不是玩笑话,那是藏在你心底的一个梦。
刚走出校门时,你曾自办报纸,从版面设计,到文字内容,再到美化,都是你亲力亲为,后来还发动几个文学同道投稿。虽然只出了几期便夭折,但那份对文字的热爱,早已融进了你的血液里。我从不怀疑,终有一天,它会开出花来。
四
近些年,困于公务家务,你我竟少有联系,尽管电话微信都极为方便。
上次父亲生病,需要去北京治疗,因动身匆忙,有些手续没办。我想起了你,或许你哥哥可以帮忙。电话打过去,你答应陪我一起去找他,可挂断电话我就反悔了,我不想把这段友谊拿来用。于是重新回拨,收回了刚刚的请求。
在朋友圈,看见你哥哥悼念母亲的文章,才知道大娘已驾鹤西去。她那似嗔还喜的笑容在脑海浮现,我的心紧紧地收缩着。拨通你的电话,埋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下哭出了声。悲伤顺着声线爬过来,堵在了我的喉头,我也哭了,控制不住。
我忘不了,高二那年冬天,我重感冒转成肺炎,被同学们送进了医院。大娘在医院工作,闻讯后帮着跑前跑后,还叫我父母去家里吃饭。看病房里缺什么东西了,就从家里拿过来。在那样一个交通通讯都不便的年代,信息那么闭塞,对茫然无措的父母和我来说,大娘和你的帮助,无异于雪中送炭。一周后出院,我们两家就像多年的故交一样熟稔。直到现在,提及你和大娘,父母总会说,她们一家人真好。
大娘病重时,我去看她。她朝里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你告诉她我来了,大娘缓缓地回过头来,含混地应了声。我赶紧走过去,让她好好躺着,隔着被子,我都能感觉到她的瘦骨嶙峋,心里疼得不行。你说,你天天来做饭,晚上陪她睡在这里。那晚,在大娘的病床前,我们简单地聊了会儿。我的心里,装满了酸甜苦辣咸,那间屋子,那所院子,勾起我太多的回忆。
如今,大娘走了,我却没能前去相送,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你说,是你的错,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根本想不起来该做什么。还说,就快到五七了,一块儿到坟上磕个头吧。可我竟还是去不了,偏就是那么不巧,那天正好是我母亲生日。
那天,我在路边等你,请你捎几张纸钱给大娘。你的车缓缓驶近、停下,我坐进去,把东西交给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如铅块。你安慰我说,没事,你大娘肯定不会怪你的。
挥手看你离去,心里却打翻了五味瓶。曾经,你我都喜欢背诵辛弃疾的《丑奴儿》,喜欢“爱上层楼”,如今,千帆过尽,两相凝视之下,却只有“欲说还休”;曾经,你我嬉笑玩闹,拿腔作调地苦吟“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而今,却只希望“千江有水千江月”。
叶嘉莹先生诗中写道,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逼人一世来。人存于这世上,哪个不是风刀霜剑的呢?你如此,我亦如此。我们能做的,只有迎上去,走下去。
再见你,是在朋友的饭局上。你谈笑风生,挥洒自如,我的心一下落了地。虽然也知道,你的笑容背后,藏着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容,可那明媚的笑,还是让我莫名地放松了下来。
你的店铺早已转让了,女儿也长大有了自己的天空,你的世界,难得的空闲了许多。你说,现在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了,看看书,发发呆,或者四处逛逛。不觉人生已过半,余生不可负,今后的日子你会倍加珍惜。你的眼里竟漾起一层水纹。
是啊,余生不可负,愿你做最好的自己。我迎着你不再年轻却依然富有感染力的笑脸,举起面前的水杯,那花,那草,那山水,还有那没做完的梦,它们就在不远处,一直等着你。
当然,这也不能说是幸运,是两个女子用心呵护的结果。
祝福落雪和朋友,携手潇洒走人生!

人这一辈子,会认识各式各样的人,能交到几个好朋友,其实并不容易。
在流年,认识花姐,认识这么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实乃人生大幸。
落雪不疾不徐地记录着两个女孩年少到中年友情走过的历程,读罢深切感受到,将二者粘连在一起的,除了真情,应该还有文字,是二人对文学的共同兴趣巩固了二者的友谊。
古人云,同门曰朋,同志曰友。之所以二人的友情经久不衰,是因为两人是志同道合者。
祝福你们的友谊之树葱郁参天!
谢谢风姐姐的祝福。

落雪有友如此,人生相携走过,苦甜酸辣,默默拥有和护持,心到心,一生足矣。
喜欢那个自卑而感恩的我,粘着阳光,拼搏向上,珍爱友谊。愿真味永在。
这份情,我和继红也有。
祝福雁子和你的好友继红。
愿各自珍爱,拾得的友情。
喜欢姐姐阳光快乐自信的样子,让我们在流年长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