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萱草花开(散文)
一
这些日子天暖了,雨勤了,便滋育出许多美好来。一早上推开门,便看见碧绿的草丛里绽开几朵黄花。这艳艳的花色,暖人的眼目,我不禁紧走两步,近前观瞧起来。
这黄花的名字叫萱草花,百合科属,与常见的栽培萱草不同,我们这里的萱草是野生的,在建设管护站之初,单位下达了有关条文,要我们完成美化亮化的任务。我从家里挖来几棵李子树,栽植在栅栏前。而空地之中设置的花圃,要种植什么花呢?我们颇费些思量。
这门前要常年都有花,而且还要年年都去耕种。去耕种的难度不小,每年收集花籽就是个问题,是不容易解决的。有没有可以一劳永逸的那种花呢,我们一下子便想到了野生花卉。野生花卉有一个宿生根,一次栽植就会在春天来临时,萌芽开花。论花色,野生花卉并不输于园林花卉。
说干就干,我们去管护站周边转了一圈,发觉萱草花是最多的,并且,这种花草都很美丽,即使没有花,一丛绿草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只是这种花,我们太过于熟悉,不会觉得它十分出奇。其实这种花单独去看,会不觉得怎么样,如果,把这些花集中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大的花阵,就一定会形成动人心魄的效果。
记得那时在中朝边境的山谷里,我在那里劳作。一天清晨,我站在工棚的门前,向对面的山顶望去。这时阳光初照,将那里笼罩起来,镶了个金顶。
阳光初升,光线超强,汇聚在那里,肆意渲染。一派金色之中还掺杂许多艳黄,浅浅的,显得十分的鲜艳夺目。十几分钟过去,阳光的光线分散开来,亮度便淡然许多,可是那黄艳艳的色彩还在,没有弱下去,反而愈发鲜亮起来。我紧紧地盯着那没有消失的色彩,实在想不出,那会是什么。
中朝边境远离人烟,山中的物产也是非常丰富的。在家乡的山上几乎被刨没的穿地龙,苍术,山芍药,在这里成片的生长,还有林中倒下的许多朽木上的山木耳,多得也让我们吃了一惊。没有人烟就意味着更加纯天然,没有人为的破坏,这里便更加原始。
我们在这里进行营林锄草工作,踏遍山山水水是我们要做的事情。这一天我们登上了这座山,来到山顶的那一刻,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山顶竟然绽放着一片萱草花啊!这一丛丛花遍布整个山顶,一朵朵黄色的花争奇斗艳,竞相开放。密密麻麻的细细花茎,高高挑挑,招招摇摇,让这种花的美丽,上升到一个不可比拟的高度上。我见过许多美丽的盛开,如此绝美的绽放,却是绝无仅有。
花开馥郁,这些花所带来的香气,也引来无数的崇拜者。翩翩起落的各种蝴蝶,还有“嗡嗡”叫的各种野蜂,让这里热闹非凡。繁盛的花事,是这座山的一个难得的节日,我们恰巧赶上了,只能用幸运来形容。
这样的花阵,为大自然的创造,殊为不易。这个庞大的阵势,着实让人惊诧万分。我的管护站有此创意,自然是与记忆之中的美丽所重合的,我所复制出来的美,也是超乎寻常的。这一畦花开放起来,也是足够惊艳的。我是很有信心的。
二
萱草花这个名字过于正统,在我们这里没有谁知道。就像我们常见的人,习惯了叫乳名,正经八百的大名,却无人知道一样。我们都喜欢叫它黄花菜,是因为其秀色可餐,美丽也是一道菜。它在我的眼里是非同寻常的,一朵花两种妙用,在我的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这番美意在心田里早已绽放出更加绚丽的花,多少年来,一直盛开着,从来就没有凋零过。
在我们这里,它都是以菜的形式出现的。美丽的花在欣赏之后,再装入肚腹之中,似乎也并不矛盾,甚至还觉得意义有些升华了呢?在我们这里,黄花菜的获取是不易的,这里的人们都有口腹的记忆,这个味道已经融入了血液里。每年黄花盛开的时节,山林里人来人往,趋之若鹜。山林里的黄花就那么多,美丽的花色是最好的寻找标志,远远就可以看到。像我这样的常于山里行走的人,也抢不过人们的那份热忱,他们的无时不刻,让人只能望其项背,相形见绌。我只能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采撷,家乡的周边山林,基本都让步给乡里人。
我记得有一年,在远处的高山草甸里,采回来整整一大袋子黄花,经过晾晒,却所剩不多。明明是一大包,到如今的一点点,感觉被阳光搜刮去的同时,还截留去不少。就那么几小团,还轻轻飘飘的,没有多少重量。短短的几天里,一大袋子的黄花都浓缩到一个锅簾子上。
这天,我们一家人去田地里劳作,我很小心地把黄花菜,放到柴垛上。这里透光通风,只要天气好,再有个把小时的好日头,便可轻松晾干。出门时,阳光晴好,只是到地里没有多长时间,不知道哪股邪风,吹来一大片乌云。我见势不好,急忙骑着自行车就往回赶。紧蹬慢蹬,两个车轮子恨不能插上翅膀。紧赶慢赶,也没有赶上风雨的速度。十几里路的距离,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我赶回去时,那锅簾子上的黄花菜已经泡汤了,成了一滩烂泥。
我的浑身都湿透,脸上淌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悔恨的泪水一股股地流淌出来。白辛苦了,白费力了,这些倒是可以不说,一年的味道失去了,这个损失太大了。原本是一年的采收,就是在管一年的舌尖味道啊!这一茬黄花菜没有了,只好去期待明年了。站在院子里的我,一身是火,却无处发泄,这个痛苦让人至今难忘。
三
黄花菜不多,每年的采收都挂在仓房里,小书包不大,圆鼓鼓的一团。如果可劲吃,不过就一顿,黄花菜炒肉丝,浅浅地铺一层盘子底,两筷子就能夹没了。这么吃过于奢侈,也过于浪费。把这个味道抻长一些,让这个美味无限延长,坚持一个整年不好吗?
我至今都在怀念那一碗玉米面的面条,普普通通的面,因为放进了黄花菜汤汁,便不再普通了。那时候,日子过的紧巴,玉米是主要口粮。平时这些黄色的食物是很粗粝,改善口感的办法有很多,比如制成煎饼,或制成酸汤子,母亲在这方面可谓做足了功课。不过,去面条厂换玉米面条,也是不错的选择。有黄花菜做卤子,真的感觉太美妙了。
这个玉米面条,在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名字,叫“饸饹面”,这种面条一直都在做,是粗粮细作的方式之一。我怀念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她所做出的饸饹面,味道独特,不仅仅有黄花菜的清香,还有一些她自己研究的东西在里面,我也只知道其中的几种。自制的韭菜花酱和番茄酱,便很独特。母亲有一双巧手,至今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最美的味道产生于普通的食材,就觉得不普通。又因为它的普通,才被人们所认可。
一碗普通的面条,浇上了一勺黄花菜汤汁后,就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那碗里的面条都富于丰富的弹性,被汤汁浸泡后,便更加滑润而香糯,顺滑而又弹牙。满口的香气是一种复合气息,花粉的清香袭扰着味蕾,让人食欲大开。不可松懈的感觉,使人端起碗来,恨不能几口就把面吞进肚腹之中。一根根面条在热气腾腾的汤汁里复活了,仿佛赋予了生命的活力一般,极其鲜活地在碗中漾动着。
我的肠胃钟情于母亲的面,左邻右舍也是一样,并且,这样的钟情像声音一样在向更远处扩散着。
那天,母亲领回来一个人,年纪不大,他衣衫不整,面色苍白。后来听母亲说,她是去街上的商店打酱油,碰到的这么一个人。在商店门口一下子拽住母亲的衣袖,就跪下了。他说是我家亲戚的朋友,并准确地说出了父亲的名字。母亲不相信这些,这里的人,谁家都是熟悉的,一打听就知道,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母亲看见他这副穷困潦倒的样子,一下子心就软了。
这个人一定是有难处,需要帮助,细一问,才知道是来投亲靠友的。只是他说的人,母亲不认识,便把他领回家吃饭。那时候,沟里的各个林场都在招工,不认识的人多了去。
不过,从不认识到认识,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过程。那天,母亲给他做了黄花菜汤汁的饸饹面,他饱饱的吃了一顿。他出门走了,却没有走远,直接去林场报名,当了工人。他不再去找那位亲戚了,觉得有母亲在身边,比什么都可靠。他认母亲为干妈,便与我家常来常往,把我家当成了自己的家。
他姓刘,是河南人,比我哥大两岁,是我们的大哥。他的婚事都是母亲给操办的,并且有了一双儿女。后来,他另有高就,搬家到外地,还时不时回来吃母亲做的面。母亲去世那天,他急匆匆赶来,跪在母亲的遗体前,放声大哭。他反反复复就说一句话:再也吃不到您的面了。
我们也跟着流泪。何尝不是这样呢,谁都吃不到了。感念那味道,其实是感念那个人。味道与那个人同在,没有了那个人,那个味道便不复存在了。
此时此刻,我忘情地看那萱草花开,却有另一份感怀,在我的意念之中,那是一朵母亲之花,灿然如灯!
江山文学社首发2021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