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君千岁，二愿吾长伴，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引子
　　 1
　　 春和景明，桃花灼灼，长公主设宴于棠梨苑盛邀京中名门贵族。
　　 街边人头攒动，看着那轿撵车马往来于长公主府，宾客如云，那都是京中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人物。
　　 “嗬，那是谁竟如此大排场？”一队人打街边而过，前头是一顶奢华的轿撵，后头仆从如云，侍女们身上着同色衣裳袅袅娜娜映衬着暮春光景。
　　 “八成是汝阳公主的轿撵，哪次出行不是穷奢极侈，劳师动众的？”
　　 “凭啥？”
　　 “凭汝阳公主是圣上最喜爱的皇女呗。听闻这汝阳公主出生之时，天降祥瑞，她那额间还天生自带一个印记，大约是那九重天上的哪位大人物的转世吧。”
　　 “汝阳公主么？”街角处有一男子正驻足观望，听完此话微微哂笑，转身如同一滴水汇入万千的人群中。
　　 2
　　 “这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皇妹盼来了。”长公主一脸笑意盈盈地迎了过来。
　　 “年年如此，皇姐不腻？”玉蘅脸带无趣地说到。
　　 长公主的面色一僵，随即又绽开一个笑容，“瞧皇妹说的，你要是觉得无趣，可去园子里逛逛，那有些新鲜玩意。”
　　 玉蘅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领着她的大宫女司巧往园子里去。
　　 “同为公主，汝阳公主未免太倨傲了。”长公主身边的丫鬟有些愤愤不平。
　　 “慎言！她有倨傲的资本，旁人可羡煞不得。”长公主嘴上说着警告的话，然而脸上的表情却让人看不懂。
　　 玉蘅随意走着，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纷纷朝她行礼问安。玉蘅神色淡淡，觉得甚是无趣，世人于她而言无非两种，一种畏惧她，一种憎恶她，前者阿谀奉承，曲意逢迎，后者鄙夷不屑，深恶痛绝。相同的是，她们都不希望她好过。
　　 “司巧，你跟本宫几年了？”
　　 “回禀公主，五年了。”
　　 “五年了啊。”玉蘅长叹了一声，“可见本宫真是个失败的主子，对吧。”玉蘅的声音很轻像在喃喃自语，然而听在司巧耳中却犹如一记重锤。
　　 “公主，奴婢有罪！”司巧“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朝玉蘅重重磕了一个头，玉蘅俯身拦住了司巧的动作，幽深的眼神盯着司巧缓缓道：“下不为例。”
　　 “多谢公主开恩！”司巧整个人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玉蘅。
　　 “起来吧！人生就是一场戏，既然她们喜欢那就唱给她们听也无妨。”
　　 渺渺的琴音顺着丝丝缕缕的风从耳畔穿过，又消散在风中。玉蘅唇边带着笑意，看着凉亭里正在弹琴的人淡淡地说到。
　　 林长庚抬眼望去，见海棠树下站着一宫装女子，着一身妃色乌金云绣纱裙，头上簪着镂空牡丹金步摇，额间的印记宛若一朵盛开的凤凰花，衬得她容貌愈发娇艳。他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
　　 林长庚起身几步走至玉蘅跟前，作了个揖，“见过汝阳公主。”
　　 “免礼！”
　　 “谢公主殿下！”林长庚直起身子，“恕在下鲁莽扰了公主赏花的雅兴。”
　　 “是本宫搅了你的弹奏才是。”
　　 “粗浅琴艺不足道，倒是在公主面前班门弄斧了。在下就先行告退，还请公主恕罪。”林长庚又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作为金枝玉叶的公主她见过的都是各种名门贵族，眼前的人于她的感觉却大不相同，不卑不亢。一身青色衣裳，墨色的发仅用一根古朴的木簪束起，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其他装饰，一身清贵如同山间朗月，倒是挺有意思。
　　 “这是谁？”玉蘅来了兴致，莞尔一笑问到。
　　 “新晋状元林长庚。”司巧微微低垂着头在玉蘅身后答到。
　　 “长庚？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倒是个好名字。”玉蘅赞了一句带着司巧离开了园子。
　　 站在远处的长公主将这一幕纳入眼中，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3
　　 林长庚正在去往翰林院的路上，一只纸鸢翩然落在他的脚边，他俯身拾起地上的纸鸢。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上面的字迹清婉灵动如行云流水，林长庚暗叹句好字，落款处用簪花小楷写着玉蘅二字。
　　 林长庚抬头的瞬间一抹身影闯进了他的视线，汝阳公主提着裙摆小跑而来，她的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一群仆从。
　　 他愣了愣，递出纸鸢，“这是公主的纸鸢？”
　　 “有何不妥？”玉蘅盯着林长庚笑着问到。
　　 “并无。”林长庚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是微臣的不是，冲撞了殿下。”
　　 “是本宫掉的纸鸢，林翰林何来冲撞一说。林翰林要一起放纸鸢么？”玉蘅状似随意地看着林长庚说到。
　　 林长庚错愕地看向玉蘅，完全没想到汝阳公主竟会提出这样的邀请，“殿下这怕是与礼不合。”
　　 “哈哈！”玉蘅笑得放肆，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他的耳畔，“你说话怎么跟老学究一般，在这宫中还没有人敢与本宫说规矩二字。”
　　 他们俩站得极近，近的他能闻到汝阳公主身上清浅的香味，气若幽兰，林长庚不着痕迹地退开些距离，余光瞥向不远处的仆从，见她们均低垂着头，无人敢往这边张望。
　　 玉蘅往前走一步，林长庚往后退一步，直至他的身躯抵在树干上，退无可退。
　　 “这手欲擒故纵玩的不错！”
　　 “公主这话是何意？”林长庚微皱着眉头看着玉蘅说到。
　　 “哦？难不成是本宫会错意，你不是想做本宫的入幕之宾？”玉蘅的眼神直白又充满玩味。
　　 林长庚缄默不言，一双眼眸如幽深的寒潭，蕴藏着深深冷意，他确实是有意要接近汝阳公主，但绝不是如此不堪。
　　 玉蘅漾在唇边的淡笑渐渐敛了起来，“既是逢场作戏，那便各取所需吧。”
　　 林长庚眼中的寒意渐渐散去，原来她什么都知晓，那他是否还要继续？
　　 正在他思索间，只听汝阳公主低呼一声扑到他怀里，一瞬间抱得满怀馨香。林长庚正欲推开玉蘅，却被她紧紧拽住衣袖如何都推开不得。
　　 “公主？”林长庚疑惑地叫唤了一声。
　　 “有蛇！”林长庚环顾四周什么都没看到，以为汝阳公主在玩什么把戏，却见他怀中的身躯在微微发抖，声音里似带着哭腔。
　　 “没有蛇。”刚刚所有的情绪似乎因为这一变故而烟消云散，林长庚发出细碎的笑声，“公主你睁眼看看，那不过是枯枝。”
　　 “你若敢骗我，我定不饶你！”玉蘅恶狠狠地说到，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咪却毫无威胁力。
　　 “没有骗你。”
　　 玉蘅从林长庚的怀里移开脸，缓缓地睁开眼，双手却还紧拽着林长庚的衣袖，直到确认那确实只是枯枝才松手。
　　 “今日之事……”
　　 “微臣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哼！”林长庚好笑地看着汝阳公主傲娇地冷哼一声转身离去，他摇了摇头继续往翰林院的方向而去。
　　 “若是让本宫从旁处听到今日之事，你们知道会是什么下场。”玉蘅的声音里带着森冷如一柄出鞘的剑。
　　 “奴婢不敢！”所有人跪了一地。
　　 4
　　 “公主。”司巧从殿外走来站在玉蘅身后禀报到：“长公主命人送了张请帖过来。”
　　 “这次又是什么事？”玉蘅伸手接过请帖，嗤笑地问到。
　　 “说是来请公主明日去游湖。”
　　 “游湖？本宫这个皇姐可真是闲得慌，天天设宴游玩。”司巧不敢应话，低垂着头恭敬地站在一旁。
　　 “也罢，反正本宫闲着也是闲着。就说本宫应下了。”
　　 “诺！”看着司巧转身出去的身影，玉蘅在心中冷笑，她倒是要看看，这次又玩的什么把戏。
　　 翌日，当玉蘅登上游舫时见到围栏边上的那抹身影不禁哂笑。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林长庚客客气气地朝玉蘅揖了一礼。
　　 “私下里不必如此见外。”玉蘅颔首一笑，用仅有两人可听见的声音说到：“这次又是什么？”
　　 林长庚眼神犹豫了一下，在与玉蘅擦身而过之时，小声提醒到：“公主切记离围栏远一些。”
　　 玉蘅步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心中已有了思量。
　　 坐在房间软塌上的玉蘅听着越来越近的足音，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终是要上场了么？
　　 “皇妹，你一个人躲在这作甚？游湖哪有不出去看湖景的。”
　　 “在这风景也甚好。”
　　 “哪有外边的视野开阔。”长公主好说歹说，终于把玉蘅劝上了甲板。她陪着玉蘅在那说了会话就跟着丫环匆匆离去。
　　 猛然间，游舫剧烈晃动了一下，玉蘅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就落入水中。落水的瞬间，玉蘅呛了几口湖水，恍惚中望见游舫上人来人往，耳中听着慌乱的尖叫声四起，“呀，不好了，汝阳公主落水了！”
　　 玉蘅还没细想，一个身影就跳入水中朝她游了过来。林长庚环住玉蘅的腰将她从湖水里捞了起来。
　　 “你明知这是计谋为何还以身犯险？”林长庚板着一张脸，脸色极差。
　　 林长庚劈头盖脸的质问让玉蘅怔愣了一下，“你为何如此生气？”
　　 林长庚不再答话，带着玉蘅往船边游，围栏边上的仆从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拉上了游舫。
　　 ‘“皇妹你没事吧？”长公主匆匆而来，一脸急切地问到。
　　 “皇姐这话说的是希望我有事？”暮春的湖水犹带着凉意，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长公主被怼得噎了一下，“瞧皇妹这话说的，皇姐怎么可能这样想。”随即转身说到，“还不快带汝阳公主去更衣，没用的东西！”
　　 玉蘅跟在丫环身后玩味一笑，没用的东西？这话就很值得商榷了。
　　 “公主，林大人来了。”玉蘅长时间的沉默让司巧不禁抬头望了一眼，“公主？”
　　 “你方才去哪了？”玉蘅的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
　　 “奴婢该死，置公主于险境，但刚长公主的婢女把奴婢支开了。”司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起来吧，你应该懂得什么叫事不过三。去把林大人请进来吧。”
　　 “是。”司巧起身退出门外。
　　 林长庚进屋时就见重新更好衣的玉蘅懒散地倚在软塌上，双目微阖。
　　 “行了，别问候本宫了。你这人有时还真是一板一眼，也有时放肆大胆的很。”玉蘅走下榻站在林长庚面前，“你刚为何如此生气？”
　　 林长庚没意料到玉蘅还揪着前面的问题，他低垂着眼眸淡淡地说到，“并无。”
　　 “罢了，你不想说就算了。司巧是你的人？”
　　 林长庚摇了摇头，“不认识。”
　　 玉蘅紧紧盯着林长庚的眼睛，只见他的眼眸里一片清明，灿若星辰。
　　 “不管怎样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微臣先告退了。”林长庚相信就算没有他，汝阳公主也有暗中保护她的人，在看到她落水的瞬间他突然慌了，脑海中再无其他想法。
　　 林长庚望着远处，明明就是一场算计，他为何如此生气？大约是因为心动吧。
　　 5
　　 近日颇多闲言碎语关于汝阳公主与林翰林，但他们也只敢私下里偷偷说，毕竟得罪一个翰林学士没什么，得罪一个汝阳公主就是嫌命太长。
　　 玉蘅当然也知道那些事，有些是她的好皇姐散布的，有些是她自己命人传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样才有意思。
　　 “本宫命你查的事怎样了？”
　　 “长公主确实与林长庚有合作，她想利用林长庚暗害公主。”下首跪着一个身穿普通宫人衣裳的人恭敬地回复到，但看他的脸平平无奇到毫无记忆点。
　　 “本宫这个皇姐向来如此天真。她也不想想人家好好一个状元郎何故答应她这种事。”玉蘅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关于夫人的事，属下调查了确有丽妃手笔。”
　　 “丽妃？”她们还真不愧是母女，不过这当中怕不只是有丽妃的手笔吧。
　　 “另外，林长庚身后似乎有另外一股势力，但目前还未探查到底细。”
　　 “咱们这位林翰林还挺有故事的。你先下去吧，继续调查！”
　　 “诺！”转眼间寝宫内再无其他人，仿佛从未有人来过的痕迹。
　　 玉蘅望着窗外发呆，世人都道她汝阳公主受宠，揭开来不过是个笑话，最是无情帝王家。她那早早死去的亲娘是一个江湖人士，这与宫廷生活本隔着十万八千里，奈何她的手中握有一支能人异士。
　　 最终她被皇帝千方百计的纳入后宫，不久之后便诞下一女。前有别有目的的皇帝，后有心机深沉的宫妃，手段远不是她一个江湖女子能应对的。只是皇帝千算万算在临门一脚之时，那可怜女子便香消玉殒了，留下幼女孤苦伶仃。
　　 她还清楚的记得在她五岁那年险些丧命，是有人暗中保护救了她。随后，她就被册封为汝阳公主，荣宠加身。
　　 但别忘了她也是皇室一员，岂会不知她那皇帝父亲对她的所谓宠爱不过是想像对她娘亲那般从她手中得到那支势力和财富。
　　 “公主，林大人来了。”
　　 “进来罢。”玉蘅回过神来坐回软塌上淡淡地吩咐到。
　　 “公主召在下所谓何事？”
　　 “你会烹茶么？”
　　 林长庚愣了一下，“烹茶之道乃贵族修习技艺，微臣怕是……”
　　 “试试看。”玉蘅打断了林长庚的话，招手吩咐宫女摆上一套茶具。
　　 玉蘅看着林长庚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点也不似他口中的推脱之意。
　　 “你的秘密还真多。”
　　 “让公主见笑了。”林长庚笑着将茶盏递到玉蘅面前。
　　 玉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古有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时本宫烹茶之意也不在茶。”
　　 “我接近公主确实别有目的，但我从未有过害公主之心。至于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