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我治你的罪？”
　　 “公主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看来皇姐做了个赔本交易。”玉蘅起身走到林长庚的身旁，微微弯着腰在他的耳畔低声说到：“我有什么地方值当你这么帮我？”温热的气息像轻柔的羽毛拂过他的耳蜗微微发痒，更拂乱了他的心，如同擂鼓一般怦怦直跳。
　　 “因为你值得！”
　　 一句话扰乱一汪春水，她的心似乎也乱了。
　　 6
　　 一道诏令一出，天下皆哗然，昔日金枝玉叶，今时沦为阶下囚。
　　 昏暗的牢房里，长公主披头散发，一身狼狈。当她看到站在牢房外矜持华贵的玉蘅时，冲到牢房前死死地抓住木栏杆，恶狠狠地盯着玉蘅。
　　 “你满意了？”
　　 “本宫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
　　 “我没有想过要害你！”
　　 “这话你说的不违心么？如果说这世上有谁盼着本宫死，这个人非你莫属。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就别怪本宫不择手段。”
　　 “凭什么！”长公主歇斯底里地大叫着：“都是他的女儿，却从来只宠你，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一定是你怂恿父皇的。”
　　 “这荣宠给你，怕是你消受不起。”
　　 “你胡说！”
　　 玉蘅冷笑一声，无知的人有时也是一种幸福。玉蘅无意再与她争执下去，“丽妃娘娘已经饮鸠走了，你是要三尺白绫还是要饮鸠自裁？”
　　 长公主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慌乱，“这与母妃有何干系？是你，一定是你这个贱人！”
　　 “也罢，反正你也要走了，这些年来，丽妃手上沾了多少鲜血怕是你都不知道吧。若是你不作死，下半生还能安安稳稳做个吃穿不愁的富贵闲人。”
　　 “我要见父皇！”
　　 玉蘅朝宫人使了一个眼色，径直转身离去，徒留她声嘶力竭的吼声：“玉蘅你不得好死！今日他背叛了我，他日也定会负你！”最后的余音宛若破碎的尘埃消散了。
　　 玉蘅走出牢房，暖阳洒在身上驱散了一身阴冷，她见林长庚负手站在牢房外，几步走到他的身后，“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心狠手辣，我明明可以不杀她。”
　　 “但或许长公主心里从未想过放过你。”
　　 “我已除掉一个心头大患，那你呢？”
　　 “在给我几日时间，我会告诉你答案。”
　　 “我希望会是我想要的答案。”玉蘅望着林长庚莞尔一笑，“如果不是，罢了。”玉蘅话说一半终归还是没有说下去。
　　 林长庚望着玉蘅离去的背影，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7
　　 是夜，林长庚拎着一壶酒坐在院子里，他举着酒杯微微出神。原不过是一场算计，他却把心遗落了。
　　 他原也是这京都中的名门子弟，他的父亲是王朝的守边将军，因遭诬陷满门抄斩，唯有他因长期在外游学而侥幸逃过一劫，但却要从此隐姓埋名。他不甘心，他想复仇，否则如何对得起家里死去的十几口人？
　　 林长庚一口喝光了杯中酒，猛地将瓷杯摔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他就着酒壶猛灌了几口酒，辛辣之感刺激的喉咙，他剧烈地咳了起来。
　　 真可笑，他还曾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会为他们复仇，现在却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他犹豫了。
　　 林长庚并不擅饮酒，只因心中苦闷借酒消愁，没饮多少头却越发昏沉起来，恍惚间似有一道身影向他走近。
　　 “吾儿。”
　　 “阿娘！”林长庚抬起迷蒙的双眼看向前方，“阿娘，孩儿想您了！”
　　 “吾儿长大了，都有喜欢的姑娘了。”林夫人目光灼灼，笑得一脸温和。
　　 “是，孩儿很喜欢她，可惜未能让您见到她。”
　　 “娘晓得，她是个好姑娘。”
　　 “阿娘，孩儿该如何做？”林长庚目光殷切，像一个渴求得到答案的孩子。
　　 “人生在世从来身不由己，唯从心尔。”林夫人的身影犹如烟雾一般慢慢消散。林长庚想要伸手挽留，却只握住了一缕晚风。
　　 “长庚，长庚。”
　　 林长庚一转身就见玉蘅站在泠泠的月光下宛如月下仙子。
　　 “阿蘅？”那个多次到唇边却又无法吐出的名字脱口而出。“你为何会在这里？”
　　 “长庚，你醉了。”
　　 “我没醉！”林长庚定定地看了玉蘅两眼，终还是伸出手将玉蘅揽入怀中，一如那时树下的怀抱满怀馨香。
　　 “阿蘅，我到底该怎么办？”林长庚满脸纠结痛苦的呢喃到，“我原以为这世间一切予我无二，却唯独对你动了情，既想见你，又怕见你。”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一阵凉风拂过，林长庚瑟缩了一下，除了滚落在地的酒壶，清冷的月光，再无其他，原来不过是一场梦！
　　 林长庚揉了揉微微发疼的额角，眼睛里又恢复了清明，心下有了决断。
　　 8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汝阳公主，金枝玉叶、淑德含章，自幼为朕所宠爱，躬亲抚养。今翰林学士林长庚品性纯良，卓尔不凡，特赐婚于尔，择良辰吉日完婚。望尔二人同心同德，永结秦晋之好，夫妻和睦。钦此！”
　　 “林翰林快接旨吧！”
　　 “谢陛下恩典！”林长庚回过神来，双手接过圣旨叩谢皇恩。
　　 “林翰林，奴才先恭喜您了。”
　　 “多谢公公了。”林长庚塞了些银两给他，将他送出门外。
　　 林长庚一转身就见到玉蘅一身普通小姐妆扮站在他身后，“你怎么出宫了？”
　　 “我特向父皇求了这道旨意，但你似乎并不开心？”玉蘅敛着笑，“如若你不愿，我也不强求，我自去找父皇撤回旨意。”
　　 “不可！”情急之下，林长庚完全忘记了礼仪拽住玉蘅的手腕。
　　 能与玉蘅结发为夫妻是他不敢想的事怎么会拒绝，只是他与另一方人马的交谈并不愉快，对方对于他决定放弃复仇的事感到恼火，同时他们也表示绝不会放弃行动。如果真有那日，他该如何面对玉蘅？
　　 “夫妻就是要一起分担。”玉蘅回握住林长庚的手，朝他眨了眨眼睛，“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是了，他相信只要他们彼此间的心意不变，那就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钦天监很快推算出良辰吉日。
　　 冬月初八，汝阳公主大婚。
　　 玉蘅着一声华丽的凤冠霞帔缓缓步入大殿之中，拜别皇帝与皇后，随后登上轿撵离开皇宫，身后是浩浩汤汤的妆奁，可谓十里红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我这高堂都还未入座。”在场的宾客都诧异地望着来人，林长庚也满是惊讶，然后慢慢变为愤怒，在来人与他曾对接的人一道出现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从始至终就是他父亲设的一个局，而他只是个可怜的棋子。
　　 “为什么？”林长庚忍不住质问到。
　　 玉蘅一把扯下头上的盖头，看着林长庚对着面前的人怒目而视。
　　 “若大业既成，天下间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但天下间的女子都不是她！”林长庚的情绪有些崩溃，“为了您的所谓大业就牺牲掉娘亲，牺牲掉家里十几口人，值得么？”
　　 玉蘅微皱着眉头，她竟没查出林长庚背后势力的领头人正是他的父亲！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林父的脸上毫无悔意。
　　 “荒唐！可笑！”
　　 变故只在一瞬间，银色的剑光一闪而过，林长庚来不及细想挡在了玉蘅身前，温热的血溅到了玉蘅的脸上，她的瞳孔瞬间放大，盯着林长庚倒下的方向厉声尖叫：“不要！”
　　 四周的人混战成一团，玉蘅跪坐在地熟视无睹地抱着不停流血的林长庚恶狠狠地说到：“我不准你死！”然而不停颤抖的身体却出卖了她的情绪，“林长庚，你要是死了，我就会很快把你忘掉！”
　　 “这样也好。”林长庚露出一抹淡笑，凝望着玉蘅的脸庞，似乎想把她的容颜镌刻进自己的记忆里，平日里那双温柔眼眸中的星星点点在慢慢地消散。
　　 “你听到没？你若敢死我就彻彻底底地忘了你！”
　　 “阿蘅。”林长庚轻声地唤着玉蘅的名字，那仿佛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每吐出一个字都疼痛不已。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抚摸玉蘅的脸庞，明明近在咫尺，他却做不到。
　　 玉蘅握住林长庚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脸上，他的手指微动摩挲掉滚落到指边的泪珠。“不要哭。”
　　 玉蘅却瞬间破防，眼泪止不住地溢出眼眶，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阿蘅，我骗过你很多事，但是我心不假。”林长庚又吐了几口血，他的手从玉蘅的脸上滑落，无力地垂下，他的眼眸里再也没有光。
　　 “我知道，我都知道。”玉蘅抱着林长庚悲恸大哭。
　　 “公主，叛军的援军到了，快走！”司巧急急忙忙从门外跑了进来，却见玉蘅一身狼狈，满脸血污，抱着早已断气的林长庚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眼神空洞地盯着虚空。
　　 “快走吧，公主！”司巧一边向外张望，一边焦急地催促到。玉蘅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语不为所动。
　　 “公主？”玉蘅终于抬起眼看向司巧，司巧在玉蘅的目光中忍住了想要后退的欲望。
　　 “走？本宫为何要走？怕本宫知晓你背叛的真相？”玉蘅缓缓地站起身，虽一身脏污却无损她公主的风骨，她冷冷地看着司巧不复先前的脆弱，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不是你们首领的儿子么，为何他死了！”玉蘅厉声质问到。
　　 “但凡无碍主子之路都得死。”司巧撕下了伪装的面具。
　　 “既然他死了！那你们都得给他陪葬！”玉蘅的声音里透着丝丝阴狠。
　　 刚刚混战归来的人压着司巧等人等候玉蘅的吩咐。
　　 “你们给本宫听着，这是最后一条命令，从此之后你们便自由了，天南海北再无约束。”玉蘅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着：“给本宫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是，属下遵命！”
　　 那一天，血流成河，震惊朝野上下。那一天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汝阳公主。有人说她死于那场混中，也有人说她历完劫回天上去了，众说纷纭。
　　 只有皇帝大为叹息，他的江山差点就没了，而他谋划已久的事，两度都只差临门一脚。他与玉蘅约定，下旨赐婚林长庚，待他们完婚之后，她便将手上的势力交予给他。然而一场变故烟消云散。
　　 他虽觊觎，但也不可能与玉蘅鱼死网破。他仍是君王，仍旧坐拥天下，但玉蘅早已无所畏惧。
　　 9
　　 玉蘅去到了她娘亲曾经的故乡过起了隐居生活，这里再无尊贵的汝阳公主，有的只是普通的女子玉蘅。
　　 又一个春日，玉蘅看着孩童们扯着纸鸢欢乐地奔跑，忽而想起那日在宫中她故意掉落的纸鸢，只是再不会有人问：“这是公主的纸鸢？”
　　 玉蘅缓缓地走回屋内，看着挂在墙上显眼位置的纸鸢微微出神，回想起他们相处的那些时光唇边漾起一抹淡笑，等她回过神时才惊觉早已泪流满面。
　　 长庚啊，生既无法长相守，那便死后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