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真】奶娘(小说)
一
玉兰像往常一样,背着还不满一岁的儿子李小顺上山去割草。李小顺坐在母亲的背篓里咿呀咿呀地捯饬着里面残留的树叶。
“这是什么呀?”许多乡民聚在一面墙前。
玉兰走上前去,探着头,踮着脚往里挤,也想看个究竟。
“哎哟,踩到我脚啦!谁这么没长眼哪?”冯妈正在看热闹呢,抬头一看,眼睛立刻亮了,“没事,踩得好。我说安子他媳妇呀,你撞上好运了。”
这玉兰呀,虽说是个农家女子,但是才十八九岁,人长得挺水灵的,素朴之中不乏妖娆之美,大眼睛水汪汪的,特别能抓人,男人只要看上她一眼,便能被深深地吸引住。
“哦,不好意思。冯妈,这上面写着啥呀?”原来墙上贴着一张县政府《告示》,玉兰问,“您能告诉我吗?”
“你问我呀?我跟你一样,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刚才有人说好像找什么奶娘,工钱很高哟。要不你去试试?”冯妈是当地有名的媒婆,最擅长说媒拉纤的活儿,一张大嘴巴像广播一样,眼珠一转就能想出坏主意来。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将丑说成美的,将老的说成年轻的——只要找她说媒的人家有钱,她就是头拱地也要办成。
旁边正好有个私塾老先生,他摇头晃脑地读着:
“兹本县举人张苑举欲找一位正在哺乳期的奶娘提供奶水以帮助不到周岁的孙子度过难关。每月现大洋十块,两年后方可离开。
民国十七年九月”
“哎呀,真不少,我们这些穷庄稼汉一年都挣不到十块大洋。”有个黑大个儿感叹道,“真恨爹妈没给我生个女儿身。”
“咦,李家小嫂子,瞧你挺着一对大奶子,正好可以应了这事。”人群中有人心直口快。说得玉兰娇羞的小脸红扑扑的,她的心跳在加快,这确实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可是,一个女人家家的,在别人家袒胸露乳地喂奶,一想起这个她就紧张、脸红。
“是啊,孩子你再也不用那么辛苦地租地种了,有了钱再买一些地。多好的事儿呀。”一位大娘附和道。
“不要去,有钱人家都不是好东西。”一位老奶奶拄着拐棍走过来,说一句便离开了。
“她是谁呀?”玉兰问。
“她就是张老爷家以前的佣人,现在老了没用了就被赶了出来。听说他们张家几代没有一个好东西。”
“不对吧。我听说前年闹饥荒张老爷还在门口给乞丐施粥呢。”
……
玉兰陷入了沉思。她家男人病了,还躺在床上呢。本来只是淋雨后发烧类的小病,没钱抓药,一拖再拖现在变严重了。每天半夜咳得最厉害,竟咳出血来了,村里土郎中说可能得了肺病,要去上海大医院检查。
“别想啦,如果不好意思,我可以带你去。张老爷家我最熟悉,他家表侄子就是托我做的媒。”冯妈拽着玉兰就走。
“冯妈,你又要发财了吧?”有个半拉小子戏谑道。
“去去去!小子吔,你妈还是我做的媒,你这么没大没小地编排老娘,小心将来生儿子裤裆里铃铛儿少个子儿。”冯妈瞪了一眼狗顺子家这个十几岁不懂事的孩子。
“哈哈哈……”众人一阵哄笑。这个半拉小子红着脸偷偷地溜走了。
“冯妈,我还要打猪草呢。”
见玉兰有点畏难的情绪,冯妈劝道:“有了钱,还打什么猪草,养什么猪啊?再说了,咱们穷人养的猪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吃了?”
玉兰半推半就,没来得及和丈夫商量就跟着冯妈来到了张苑举的家里。这是榉县最有钱的人家,祖上因有功于朝廷,授予高官,代代相传。传到张苑举父亲这一代,朝廷没钱便取消了世袭制,张苑举的父亲几经努力只中了个秀才,到张苑举这一代,已经是晚清末年,二十来岁便中了举人,可惜官还没做,清朝就灭亡了。他常对人说:“我是最后一批举人,也是最倒霉的举人。其实他的举人并不是真考的,是他父亲贿赂考官得来的,这是众人皆知的事。这事最初还是他自己喝醉酒后说出去的,酒醒后死不认账,酒后吐真言,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老百姓信了。再说了,民国时,举人已经不吃香了。
走过了一道又一道门,才来到张苑举的内宅。玉兰转得晕头转向的。她暗自思忖:妈呀,这房子得多大呀,要不是冯妈带着,我早就迷路了。
在老管家的带领下,冯妈带着玉兰见到了张苑举。这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儿,穿着晚清长袍,头发已经花白,长辫子虽然已经剪去,但发根依然很长,遮住了耳朵。他戴着一副小眼镜,脸圆得像不会滚动的皮球,脖梗处肉嘟嘟的,都快挤爆了。脸皮虽白,但很僵硬,如同死人。
“来啦?”张苑举正躺在摇椅上吸着旱烟,张口的瞬间露出了两排并不齐全的大黄牙,如同沾上了已经发酵的豆腐乳,恶心死了,玉兰不禁打了个寒颤。
“来了。”冯妈有点紧张,点头哈腰地应承着,玉兰跟在后面更不敢言语。
“说好了就把契约签了吧。”张苑举懒洋洋乜斜了她们一眼,突然眼睛瞪得圆圆的,“不错。”他站了起来,向玉兰走来,低着头色迷迷地看着她高耸的胸部。玉兰背上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怎么还带个娃来呀?”张苑举听到孩子的哭声顿时来了气,问道。
“哦,她刚才打算去干活,被我拉来的。”冯妈连忙解释。
“签了契约吧。”
“真的有十块大洋?还每月……我男人病得很厉害,要钱治病。”玉兰嗫嚅道。
“当然了,契约上写得很清楚。笑话,我堂堂张举人会骗你这个无名村妇?”
玉兰半信半疑,心里既兴奋又紧张,要是有了钱,丈夫的病就有得治了,家里不会再穷了。想到这里,咬咬牙点点头,按照老管家的指引,在契约上按了手印。
“好,太好了。”张苑举兴奋得眼睛都直了,“冯婆子领十块大洋带着她的孩子走人。”
“这十块大洋是谁的?给我的吗?”冯妈没听明白,便问了问。
“给你的。”
“我也要提前支取十块大洋,我丈夫没钱治病。”玉兰这次说得很大声,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好好,给她。”张苑举将手一挥,老管家照办。
“冯妈,你一定要交到我男人手上,让他把病治好。我过一段时间回去看他和儿子。”玉兰双手颤抖着将钱交到了冯妈的手上,千叮咛万嘱咐。这么多钱,她还是第一次拿在手上,这是丈夫的救命钱。
李小顺发现母亲不跟着回家,坐在竹篓里又哭又闹。在冯妈的背篓里用小手乱挠,玉兰把面一转,挥挥手,冯妈转身便走,脸上笑呵呵的,这笔生意真划算,比给穷鬼做媒好多了。
冯妈带着小顺走后,玉兰有点紧张地看了看张苑举:“老爷,你家孙子呢?我想见见他。”
“不用啦,我孙子大了,不用喝奶了。要喝奶的是我。以后你就给我喂奶吧。”
“什么?!”玉兰仿佛五雷轰顶一般,瘫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一个堂堂前清举人竟这么荒唐。这个糟老头子竟然要喝她的奶,真是闻所未闻。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丈夫知道后作何感想,这事要是传出去,她哪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没事,别想太多,老爷我不是想占你便宜,听说喝人奶可以养生。别犹豫啊,快点挤。”张苑举淫邪的眼睛突然变得凶恶无比。
“老爷,你怎么蒙人呢?”玉兰抓住自己的衣襟犹豫半天就是不愿意解开,她怎么能在一个不是自己丈夫以外的男人面前露胸呢?
“我什么时候蒙你了?你看看这张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白纸黑字。你若反悔也行,我告上县衙,你得双倍赔我。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你先出去,我挤好了放入碗里送给你吧。”玉兰只能退而求其次。她想:张家在榉县势力强大,就是县长都得给他几分面子。何况人家有充分的证据,只怪自己太相信人,吃了不识字的亏。
“快点挤吧,小美人。”张苑举已经等不及了,他再次直勾勾地盯着玉兰隆起的胸部。
玉兰依然顾虑重重,不肯照办。张苑举突然像饿狼扑食一样冲上去,一把将玉兰按倒,将她的上衣扯烂,张口就开始吮吸。嘬得啪啪响,好在他只是为了喝奶,玉兰流着泪,忍受着羞辱。
这时候,老管家进来汇报收租的事,发现这一场景,急忙把脸往后一转,假装用手挡住眼睛,说:“老爷,您继续,我什么也没看见。”
接着忍不住松开手,对着玉兰说:“这就对了,我们老爷只喝奶,不好色。只要听话就有大量的银元可拿。你是第三个了,前面两个想不开都自杀了。你可不要想不开,你家里还有不到一岁的小孩……不就喝点奶吗?她们至于寻死觅活的吗?我真后悔爹妈没给我生个女儿身。”
“吔,你说的什么话?恶心,快点滚出去!哦,等会儿给她送一套下人的衣服来。”张苑举突然停了下来,身体一颤。他想到管家那枯树皮一样的老脸,这张脸哪能跟年轻媳妇的嫩脸比?想想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老管家出去了,张苑举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明天继续。”说完,便笑眯眯地离开了。临走时唱着淫词俗调:“小媳妇那个脸俊哪,胸脯那个大啊,哥哥好想捏一把啊……”
没一会儿,老管家派小丫鬟玉红送来一套下人穿的衣服,让玉兰换上。玉兰拿起衣服,双手不停地颤抖,她担心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玉红走后,玉兰站起来,寻找可以逃跑的门,可是门已经锁上了,外面还有家丁把守,看来逃是逃不掉了。那一晚,玉红送来的饭她也不敢吃,在张苑举的床沿上坐了一晚上。这个张苑举自己满足之后,怕她逃跑或寻短见,派人严加看守,自己搬到三姨太的房间住了。
“死鬼,今天才想到我。”三姨太娇嗔道。她长得很年轻,是张苑举最小的老婆,比玉兰大不了几岁。
“难道你天天有奶给我喝啊?”张苑举白了她一眼。
“要奶喝找你娘去。”三姨太戏谑道,“人家老爷,贪财,好色,你倒好,好喝奶,是不是小时候没喝过娘奶啊?”
“啪”,张苑举直接一巴掌打在三姨太的脸上,脸上留下了五个清晰的粗手指印,三姨太摸着打疼的脸再也不敢多嘴。
“今后再管老子的闲事,看老子不休了你。”
这一晚,几个人都沉默了。各自都在想着自己的委屈。张苑举也觉得自己委屈:我出钱喝点人奶怎么了?难道这点自由都没有?还让不让人活了?
二
玉兰昨天的故事,第二天仍在继续……这个糟老头子,像个饿死鬼投胎似的,不吃饭,专喝人奶,可是一个人的奶哪够呢?有些人家多多少少听到了不好的消息,哪怕钱给得再多,也没有小媳妇愿意。只是这冯妈明明知道其中的端倪,为了十个大洋还是将她往火坑里推。张苑举一次高兴时告诉她,前两个女人有一个也是冯妈介绍的。玉兰经常以泪洗面,她受到难以启齿的羞辱却无处诉冤,她担心丈夫,担心孩子。丈夫的病好了没有?孩子还没有断奶,瘦了没有?……这个冯妈很不靠谱,也不知道将十块大洋交到丈夫的手上没有,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跟安子说的。要不是为了他们父子俩,她真想一死了之。在这里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时间在一天天流逝,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玉兰提出要回家看看儿子和丈夫,可是张苑举不准:“你走了,我找谁喝奶去?再说了,万一你想不开寻了短见或者不回来,我怎么办?不行,坚决不行,每月的十块大洋我会定期让老管家送去的。老管家去过你家,你儿子和你男人都很好,放心吧。”
“你能不能不像孩子似的喝奶,我可以挤在碗里给你喝。”
“不行,那样没有味道,还会变凉。”张苑举不屑一顾地说。
没办法,在这里她是没有选择权的,好在这个糟老头子不是好色之徒,没有占她的身子。她渐渐地选择了顺从,就想有朝一日能够感化张苑举,好放她回家一趟,也不知道张家有没有骗她。她只有亲眼见到丈夫和孩子才算放心。
有一天,门外吵吵闹闹,玉兰想出去看看,老管家不准;她想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敢坑声。她拉住玉红想问个究竟,玉红摆摆手,支支吾吾。在玉兰的再三请求下,玉红终于松了口。原来是一个丢了老婆的人跑到张家要人,可是被张苑举的家丁打成了重伤,给扔了出去,后来被好心的人抬回了家里。
“那人长什么样?叫什么?”玉兰心急如焚,她想:会不会是自己的男人?
“我也是听大太太说的,别的我也不知道,你千万不要去问老爷。那样我就死定了。姐,求求你了。”说完,玉红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没想到玉兰也跪下来,想到最近的遭遇,想到家人,泣不成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在这里只有你同情我。我不会害你的。”
小丫鬟玉红走后没过多久,张苑举又唱着淫词俗调进屋了,想必他又饿了。现在已经不用锁门了,主要是因为他每次进进出出嫌麻烦,但是不远处仍有两个家丁盯着门窗,玉兰想逃走一点机会都没有。
“玉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老母亲要做八十大寿,到时候会有许多人前来拜寿,能收到一大批礼物。你还不知道吧?我大哥张万成在国民政府当大官呢。这些礼不收白不收。”说完,他瞧了瞧玉兰,脸上挂着泪痕,桌子上每天准备的老母鸡也没吃一口。
“吧唧”一下,张苑举一巴掌打在玉兰的脸上,由于用力过猛,玉兰摔倒了,顺势带倒了一个茶杯,砰的一声摔碎了。他自己重心不稳,也差点摔倒,小眼镜掉到了地上。然后蹲下像瞎子似的张开两只熊掌般的肥手,慢慢地摸索,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嘴里还唠叨个没完:“你不吃,我哪有奶水喝啊?怪不得最近没什么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