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表妹殁了的消息，我很是震惊！虽然我知道她身体有多种疾病，但都是人们常说的心脑血管病，头昏失眠什么的。前年她还去宝鸡给人家当保姆，侍候一位老太婆。遇见我后说过她家现在的一些情况。我曾嘱咐她操心自已的身体，毕竟六十多岁了。她曾笑着告诉我：“不敢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满身是病。有时头昏脑胀，血压也偏高。吃点药又觉得差不多了。”从宝鸡回家后她再也没出去过，回到北山畔里的老家了。因为我们没正式走亲，平时不太来往，有些情况不得而知。还是那次见到我后要加我微信，我加上她后，她却一直没有用微信和我说过话，我曾发给她一些问候图片，她也不曾回复过我。由于我微信中文友群较多，不常交流的朋友渐渐地连名字也看不见了。所以从宝鸡见面之后，距今三年，我们兄妹竟然分成阴阳两界，不免心生悲伤。是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耳畔似乎仍能听见她从小时候叫我哥哥的声音和她总是笑哈哈的神情……
　　 她是我姨母的大女儿，小我一岁多点。我母亲为老大，姨母来我家后我们家兄妹都感觉她格外的亲。姨母家离我们村子很远，约三十里路。每年正月去舅舅家后，外爷外婆总要留下我住两三天，等舅舅家给我们送灯笼时带我再回家。我是外爷外婆的大外孙，她们很疼爱我。就这样有几年的正月里，我还和外爷或舅舅给姨家送灯笼时一起去姨家，和表妹玩一玩。
　　 她们的村子是范家寨镇张家沟村。那个村子是老村子，文化积淀深厚，出过著名的秦腔艺人。因为她们村宣传队办的很早。所以几乎每年春节时都唱戏。我小时候也最爱去姨母家。表妹几乎和我同龄，我们也觉得很亲近，加上她嘴巴很甜，总是哥，哥的叫着我，小小年纪的我很喜欢这个妹妹。说真的，那时候想要去姨家，大多数因素与这个妹妹有关。但有两次我去后竟没见到她。如果村子里不唱戏，表妹也不在家，吃罢饭我就要跟着外爷或舅舅回舅家了。我急于随舅舅（或外爷）回去的原因就是，姨家太穷了。住人的窑洞坍塌了之后，盖了一座低矮的鸡够够房（我外婆说的），就是用土坯胡基垒一圈低墙，中间用一根粗点木头作梁，两边用少量的小椽，没有瓦，用茅草覆盖的低矮茅屋。炕上席子破着几处，一条有补丁的被子。再说，过年哩吃的饭比我家的差远了。还有个主要原因就是，表妹去了远方亲戚家住下了没有在家，我便觉得待在姨家没有意思了。
　　 我姨父是个能说会道却不作为的男人。那时候他也就是个四十岁左右吧，却只能给生产队喂牲口，说明他不是掌握着一定的农业技能的人。又怕吃苦，所以家庭没发展没变化。因为他饭一吃完，嘴一抹就上饲养室去谝闲传了。家中事务如喂猪喂羊，或锅里下的灶伙烧的一概不管，全摔给姨母和表妹。表妹七八岁时应该上学了，但不让她去上学。姨父说女娃识字有啥用，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让她不是给猪去拔草，就是去沟底树林里搂树叶柴草，给姨母拉下手。姨母要出工劳动，她还要照顾弟弟。有一年正月我去她家时发现她过新年哩穿的鞋子竟然破着，没有穿祙子，一只脚拇指都露出来了，我看见了装做没看见，但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回家后很生气地告诉我母亲，说我姨母过年哩都不给表妹做双新鞋，不给买双新袜子。母亲叹息道：“你姨父拿不来，你姨没布料做么。”我那时就想她们家怎么就那么穷呢？有一年我去她家后，表妹给我讲她和姨父去山里割柴的经历。那时她十三四岁大了，成了姨父干活时的帮手。我当时还感到很新奇，问她山里的柴怎么长的，你割时万一把手割破咋办？她银铃般笑声朗朗，就笑着说我：“你我哥真是洋学生，镰自已拿着，不割柴割手哩吗？”我想象不到在山里割柴的姿势，也不知山里的柴长多高，都是啥柴。从头到尾问她割下一堆怎么捆，她说用山里的葛条来捆。捆好后背到山下面。我说那柴捆多么重啊，你女娃娃能背动吗？她说她自已捆的轻些，能背动。若是姨父捆的就很沉，有时压得她都爬在地上，结果柴捆滚到沟里，还被姨父大骂一顿。听到这里，我为可怜的表妹红了眼圈。心里曾记恨姨父，为啥不像我父亲那样疼我。我唯一能帮表妹的是给她叮咛：“以后干活时不要硬挣着干，姨父咋就不知道照顾你？我爹就怕我出猛力，常护着我”。她却嘿嘿一笑说；＂哥哥是姨和姨父的宝贝蛋哩，我姨父和我姨对你心重么”。还有一次是农校组织我们去陇县一个农场打核桃。住凤师宿舍休整两天。我回家后去看望外婆外爷。又听外婆说姨家灶房的窑旋顶了。我那时很幼稚，没听过旋顶窑这个词，外爷给我作了解释，但我却有了去姨家看看啥叫个旋顶窑的冲动，也夹杂着想去见见表妹的心思。遂独自步行去姨家。仝家沟和张家沟都是一条沟，只是舅舅家在沟的下端，姨母家在上端，往北走几里地便到她们家崖背下的坡口。姨家的灶房只剩门口一小块地方，里边旋顶了的地方像个大口井一样能看到天上的云朵。一阵风吹来，便落下几片树叶草节和鸟儿羽毛。我不安的抬头望着仅剩下的窑顶，给姨母说：“姨，这很危险了，赶快搬出去吧，卫生也不好，一吹风满是灰尘。”姨母无奈地笑笑，她说没处搬啊。＂我一看她们家那鸡够够房的房檐，不像有些人家还能在瓦房檐下垒个小灶。确实没有垒灶台之处啊。这时表妹提着一笼柴禾进来，看到我显得也很高兴。笑眯眯地很亲热地问候我。她已是大姑娘了，穿的衣裳很令我惊讶，裤子膝盖处打着补丁，上衣一边肩头上有补丁。一双低腰黄胶鞋很旧了，泥里水里的跑，脏兮兮的。仍旧没穿袜子。当时一双尼龙袜子三元钱。我气愤姨父给表妹一点儿都不舍得投资。那时我真的很心疼表妹，总想着以后怎么帮帮这个苦命的妹妹。我曾给母亲说过这些话，母亲笑着给我说：“那你好好念书，等我娃把书念成了挣上钱了，给你妹子买几双袜子”。我觉得母亲的话成了我那时候努力学习的动力。
　　 到十七八岁时，我曾听母亲说过，表妹要找婆家了。又听父亲和母亲私下里说要不让姨母把表妹许配给我的话。但父母从来没有正式征求过我的意见，我只当不知道这事。后来听说是外婆不同意。说表妹命苦，人很歪（利害），不适合给我当媳妇，说我性格温和，以后欺不住她，会让我受委屈的。
　　 表妹不是个麻迷不分的利害女子。她头脑灵活，持家过日子精明能干，就是强势些。生活中有一些家庭主妇，她说的话必须按此行事，谁若要和她犟，她犟不过了就能气得大哭以致气晕，需要掐鼻根人中穴才能缓上气来。想想，若遇着这样的媳妇，男的只能唯唯诺诺，全由着她性子吧，免得鸡飞狗跳，弄得家宅六神不安。我本是个有点主见，也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人，总觉得自已读过圣贤之书，心想那些妇人，斗大的字不识一升，智商就那么高吗？凭啥一家之亊，全由内人抛头露面？真的表妹若是这样的人，我倒畏惧这位见我哥哥叫个不停口的表妹了。
　　 表妹那一年在枣子河工地做工，从我们村一社员口中知道了我还没有订婚，跟着那位社员专程从工地来到我家。巧的是我上了宝鸡农校在横水镇尹家坞刘家塬一个兽医班。几天后我休假回家后母亲给我说了表妹来说的话。母亲有点讨厌表妹自已亲口说愿意和我结为婚姻的亊。母亲也很封建，觉得一个女孩子婚姻之事怎能由自已想跟谁就和谁当面说的。我让母亲不要背地里骂表妹，她来怎么说的，你不要生气仔细说一遍。母亲却不再说了，她不耐烦地说：“你俩这事没向（不行），这女娃野头野脑的。”我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血缘关系是近亲，近亲不能结婚这是常识。这是最主要的问题。母亲说表妹不好的方面我不但不赞成还很反感，总觉得她很封建，婚姻就不能自已做主吗，为啥要一切听父母安排呢？要不是血缘问题，我一定要娶表妹的，因为我很早以前就想要让她再不受苦受累，我要给她幸福。
　　 可姻缘总得有缘份，看来我们兄妹缘份还是很浅。当她打破了世俗，步行几十里亲自来我家找我，我却没在家。起码把她心中的那些想法未能当面向我诉说。我也可以向她解释清楚这里有个科学问题，也不会让她觉得我对她负心。
　　 从这以后我也很少去姨家，因为我要为自已的人生奋斗。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看当年日记本上的座右铭就能知道我“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宿梁州。”的雄心壮志了。也就更没有闲心思去思考这些当时被认为是最被人不齿的小资情调了。
　　 后来给表妹介绍的女婿是公路养路段的临时工，年龄大表妹5至6岁。姨父觉得人家能领工资，彩礼也多些。（那时候一般人彩礼200多元，表妹彩礼据说6一700多元）姨父把彩礼钱卷起来装入一只手电筒中（姨母说的）催着让人家接人。人一走他家会节省一个人的口粮。就这样表妹嫁给这位北山畔一个村子里的大她5至6岁，面容猥琐，黑不溜湫的男人。不只表妹看不上他，是我也会坚决不同意的。
　　 后来在表妹结婚后回门时，她在娘家呆了两天就来我家看她大姨了。（表妹结婚时我们家没去拉礼，原因无可奉告。我自已对这事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时我回村后刚进了村医疗站不久，，村上又派我去柳林地段医院见习培训。那天休假我回家时看到表妹来了，我很兴奋，已经近三四年没见到她了。她穿着红格子上衣，草绿色裤子，头发梳妆得是个新娘子的打扮，一看见我就甜甜地叫哥哥。我看着表妹的大眼晴里像喷着一道光亮，漂亮的脸蛋泛着红晕。那天我真真切切的用目光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我一改过去对她的影像：我发现表妹原来真的很美。穿着合身的新婚衣裳，也有‘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那种妩媚丽姿。她妙龄靑春的年纪，像一朵鲜艳的牡丹花儿，天姿国色般美丽。精气神也显得很阳光很开朗。我真想和她多聊聊，但一墙之隔的灶房中的母亲有意破坏我和表妹谈话的气氛，不时唤我给她帮忙拿这个取那个的。我明知是母亲不想让我和表妹过于热情的谈论下去。后来我曾问过母亲，我几年都没见表妹了，我俩说说话你却有意支使我是什么意思？母亲告诉我说：“人家已经结婚了，你不能和她过份亲热。本来她就对现在的女婿不满意，她爱着你我也知道。你再不要和她太亲热了。如果她当初的念想再起，对她不好，对你我娃也不好。”最后我还是赞同了母亲的想法。既然我们有血缘关系不能婚配，应该懂这个科学问题的。再说我是知书达理之人，应该规避一下了，也不该在她的感情飘渺不定，心有不甘的情感湖水里，让她再起波澜，于人于己都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当然我只是很喜欢表妹，有种怜香惜玉，护花使者的那种感觉罢了，但没有其它心思。从她来我家之后，直到我后来结婚，生子，她就一直没来过我家，我也再没见到过表妹。以己之心度人，我当年每月33元工资，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表妹和妹夫家境的艰难也可想而知。艰难是那个时代的烙印，每个人的印痕深浅而不一。表妹一生中的艰难印痕很深很痛。
　　 表妹确实是个苦命人，这话真让我的外婆说中了。她婚后不久女婿也被单位辞退了，原先说的啥时候能转正的话只是订婚时一种忽悠说辞。常言道，订婚说的荣华富贵，结婚时告不尽艰难。其实家中景况比姨母家好不到那里。好在女婿人很踏实勤快，家中大小一应亊务，都由表妹一人做主。她感到个人才能发挥不受牵制，且农家活路表妹自小从事劳动，干起来得心应手，很是在行。和村舍邻居关系处理，亲戚六人的礼尚往来，情份缘份，亲疏把握等等都得按她的意见办。有一种女强人的作派。大家都说表妹是女能人，持家有方。可是命运之神偏偏和她过不去似的，接连出现的几件亊故，把女强人的命几乎给要了。先是儿子在4岁多时和村中的儿童玩耍，一个大点的孩子拉架子车，让她的儿子坐在车子上。这个大点的孩子拉起车子一阵狂跑，刚好是段向下的慢坡路，结果那孩子也毕竟是个小孩子，把持不住，车子翻下路边的楞坎下面，拉车的孩子跑离了，坐车的孩子连同车子翻到坎下，车子砸了孩子的头，黑血直冒，孩子也砸糊涂不省人事。当表妹得知后抱着孩子哭天呛地只顾跑，她想尽快去公社卫生院给孩子看伤，但近五里路跑得她连连跌跤，后边跟着一群人追她。可到卫生院后，农村卫生院谁敢接诊这么危重的病人，让她们赶紧往县医院走。等她再到县医院时，孩子已经没气了。表妹当即气死过去了，医生又赶快救她。这个事故发生之后，表妹几乎要疯掉了。这心底的内伤让她性情更加暴燥。两年以后她抱养了一个女娃，慢慢地愈合着她那揪心的伤痛，脸上才有了笑容。她才转回到正常生活的轨道。
　　 表妹过日子很精明。她发现她们村子离县城远，包产到户后农民每年种麦种秋时为买磷肥碳氨很费事，价钱贵不说，往往有时还买不上。因为集中购买，商家存货有限，新货未到，影响播种。她家院子很大，她稍做改造，贷些款存了化肥，脱手后还贷。按理是能赚到钱的。一年下来一算，很有利润。第二年她加大投资，屯积了翻倍量的化肥。那一年刚到开始种麦季节的一天晚上，劳累了一天的表妹一家，唾得也晚，睡得也死，第二天早晨到院子一看，几十袋碳氨，尿素被盗，贼还偷走了她家的架子车。看来是偷了车子再偷化肥一并偷走。根据丢失的数量，有人分析判断是贼人来时也有车子，又发现院子刚好还有一辆架子车就再多偷几袋。但两辆架子车最多也装不了丢失的化肥数量。于是有人说是开着手扶拖拉机偷的吧，但又没发现拖拉机轮子的辙印。于是又有人说用架子车转运走的吧？村民们都在履行着派出所民警的破案职责，乱嚷嚷了一段时日，最后只能等派出所看啥时破案。表妹几乎天天跑派出所，但警察说这个案子只能等贼再偷其他人时犯案了暴露了才能破。表妹和警察论理，你们公安警察破案这么难吗？杀人的案子都就破了，怎么连这个偷人的案子都破不了？警察也很烦，就对她说：“我们也是人，不是马王爷长六只手八只眼，你们一村子人都寻不来个证据，我们去就能找到？回去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