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花费五六天时间，看完李路执导的58集电视连续剧《人世间》，过了一把电视剧的瘾，意犹未尽。
　　 这部电视剧是编剧王海鸰、王大鸥，根据作家梁晓声获“茅盾文学奖”的同名小说《人世间》改编，其中演绎了半个世纪社会各阶层人物的丰富生活，尤其是那些底层人物，他们同呼吸共命运的凄美画面，给我的视觉鉴赏力带来质的飞跃。
　　 电视剧《人世间》是“一部历史厚重的年代剧，时间跨度从1968年到2016年。以周家为视角，讲述了三代人在时代的洪流下，人物各自命运的选择与波荡。”我不关注这部电视剧的“文革”等历史背景，是《人世间》那些底层人物的命运唤醒我观剧的欲望。我追剧的心境随着剧情跌宕起伏的推进，虽然意识到不能“责备求全”剧中人物，但我感到有两件事没有画上完美的句号——如鲠在喉。
　　 第一件事微不足道，就是周志刚想拍一张“全家福”的合影，始终没有了却心愿，给我留下“潜意识”无限思索的空间，无法填补那个时代人生遗憾的空白。因为他们一家人东奔西顾，各自忙碌在工作岗位，每年春节家人团聚，不是这个人有事脱不开身，就是那个人发生一点意外的不幸，这种阴差阳错人物命运，逐渐改变了他们生活的轨迹，让周志刚渴望“圆满”的心愿一次次落空。周志刚常年在外漂泊，他这一个愿望，一直到他和妻子李素华去世，都没有如愿以偿。
　　 令我感到遗憾的第二件事，是剧中一个人物骆士宾，他触犯了法律的底线，却没有为此受到法律的制裁，还把一个好人周秉昆又拉扯进监狱。骆士宾这个“典型”的强奸犯，让一个性格温和善良任劳任怨的郑娟，在江辽省吉春市“光字片”贫民窟忍辱负重，备受生活的摧残和精神的折磨，在压抑中度过一段又一段跌宕起伏的磨难生活，为此背负半个世纪的屈辱。骆士宾作恶多端，却没有为此受到法律的惩罚，仅是因为其他突发事件进过一次监狱。
　　 骆士宾是“典型”的道德败坏至极的流氓。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他强奸好友涂志强的女友郑娟，毫无做人的道德底线，是《人世间》过滤之后的人渣。他犯事儿蹲监狱，出狱后赶上改革开放年代，到深圳办厂，人生事业，反而一帆风顺，发家致富如日中天，甚至成为社会上追捧的重量级正面人物。他办企业开公司等暴富之后，送儿子周楠（周秉昆养子）到国外读书，骆士宾和周秉昆在机场相互斗殴，彼此宣泄各种复杂的情绪。周秉昆误伤骆士宾，致其死亡。骆士宾这样一个坏透的人，却把“光字片”生活区的一个“顶天立地”的好人周秉昆牵扯进监狱。“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在周秉昆这一个好人身上体现出来，在骆士宾这个坏人身上成为一句空话。法律能漏掉了一个作恶多端的坏人，却没有漏掉一个好人周秉昆所周遭的一切悲剧——人们都说善有善报，周秉昆这一个好人因为误伤人命，他被法官义正言辞的宣判有期徒刑九年。
　　 鲁迅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人世间》中忍辱负重的郑娟，在开庭审判丈夫周秉昆那天，一贯温和善良的她不再沉默，她当庭面向所有法官和旁听者，不顾一切地屈辱控诉：“骆士宾，他是一个强奸犯！”法官问：“他强奸了谁？”郑娟说：“我！”她那一刻的悲愤之情振耳发聩，一个弱女子，不惮于向现实社会中有良知的世人宣布：“我是一个受害者，骆士宾是一个禽兽不如的人渣。”电视剧侧面反映了人生命运的不公平，但遗憾的是那一刻，骆士宾早已死去。虽然他死得其所——恶人有恶报。但是法律的天平，不是《人世间》的一杆秤，那“秤砣”不是“老百姓”——它在这里失衡。骆士宾的死亡，仅是一种“偶然”事件，并没有“必然”受到法律的制裁。电视剧《人世间》中的法网，它的“网眼”不如一张破鱼网——那是一个天大的漏洞。
　　 《人世间》中那些与骆士宾对立的有良知的人物，就是“光字片”区那一群社会底层的人物，而这一群人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居住在“光字片”这个“贫民窟”的周秉昆——他出身工人家庭，居住在一片狭隘的天地，平生在这里度过将近五十年时光。周秉昆作为一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他看似反应迟钝，精神异常，心事重重，有时还特别地沉闷平庸，却有着翻江倒海的复杂内心和生活感知能力。其实他内心世界的情感十分丰富，而且有人情味。他人生周遭的一切，皆是身不由己。他不是被生活逼迫着往前行走，就是顺从着生活，挣扎着活下去。他一心一意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却时运不济。正所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周秉昆总是遭遇阴沟里翻船，一次是因为他姐夫冯化成写的诗牵扯进政治事件，另一次是误伤骆士宾性命的事件。蹲过两次监狱，就再没有远离“光字片”的生活区域，这里是他疲于奔命的根据地。他在一个道路狭窄、过不去一辆车的“光字片”棚户区，来来往往骑着一辆自行车，歪戴着一顶“火车头”样式的棉帽，穿着一年四季不经常替换的棉衣裳，在弯弯曲曲的小巷深处悠悠晃晃的来去。
　　
　　 二
　　 电视剧《人世间》的场景画面，人间烟火味十足，十分贴近特殊年代的日常生活。比如居民吃水，他们手提着水桶，或者肩挑着水桶，依靠辘轳水井活人，还挨挨挤挤排着长长的队。周秉昆是“光字片”居民区底层生活的“典型”代表性人物。他极其热心肠，“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是他一生的境遇，也是他感知生命，感知生活的能力。他驾驭不了生活，就驾驭自己——努力做一个有良知的人。他在国营的“大众浴池”门口，偶然遇到洗澡时不小心滑倒摔伤的马守常的一幕，被骆士宾“赶鸭子上架”给郑娟无数次送“活命钱”的过程，两次进监狱的过程，都是身不由己的境遇。他为了郑娟一家人能够好好地活下去，那是他堂堂正正做人的良知，促使他拿走母亲李素华祖传的手镯，到当铺换1200元给郑娟活命。当时，他在酱油厂辛苦上班一个月的工资，比他父亲周志刚八级工的60元工资差着一倍。挣钱不易，活着困难。
　　 周秉昆还是一个靠谱的人。电视剧中说他小学文化程度，上的是“社会大学”，成长经历一波三折。松花江酱油厂的曲书记，因为周秉昆背后称呼她是“老太太”，曲书记没有走远又听到背后的议论，就折身回来问谁说她是老太太，周炳坤不敢承认，后来她就严厉地批评周秉昆说：“做人做事要敢作敢当，往轻了说是思想素质问题，往大了说是道德品质问题。”周秉昆值得左邻右舍亲朋友好友信任，是从一点一滴的生活中成长，逐渐成就了他的人格魅力。“光字片”区的民警龚维则，像乔春燕、周秉昆这一代人，都十分敬重他，见面先礼貌性喊他“龚叔”。这里有一个细节，民警龚维则过年，无钱了，年实在难过，就提着受贿的香烟，恳求周秉昆帮忙，让他拿到“黑市”上去卖。那是违法的事情，周秉昆左右为难，但他无法拒绝。结果是郑娟拿着香烟，到黑市卖掉，还多挣了一些钱，给家人买一些礼物。郑娟是依靠别人活着，那时她还不曾走出去谋生，她感慨万端地对周秉昆说：“花自己的钱，真痛快。”周秉昆的生活遭际，都是身不由己，自己日子难过，还要周济他人。他家平日里寄养着外甥女冯玥，儿子周楠（养子）、周聪、他母亲李素华，还有郑娟的盲人弟弟光明。蜗牛似的家中，没有立足之地，水深火热，十分热闹。每逢过春节，还期盼着一家人回来团聚——他父亲周志刚、哥哥周秉义、嫂子郝冬梅、姐夫冯化成，以及姐姐周蓉，回到家中无处居住。周秉义长期寄人篱下，住在岳父郝省长家中，面对当官的岳父岳母，难免感到自卑。周家一个炕上时常睡着老少三代人，热闹中掩饰着那一个特殊年代的凄苦景象。
　　 周秉昆的父亲周志刚，性格刚直，脾气暴躁，是一个老党员。他工作态度十分积极，对子女要求严格，凡事直来直去，刀子嘴豆腐心，不顺心时就直接对子女们一通批评。子女生活顺风顺水时，就对他们一个个表扬一番。他见微知著，粗中有细，懂得“修枝剪叶”地关爱儿女。因此，虽然性格倔强，却也鼓舞士气，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父亲形象。周志刚还是一个八级建筑工人。那一个特殊的年代，这令很多工人阶级羡慕。工地上，他走到哪里，都有徒弟喊师傅，毕恭毕敬。周志刚在大西北支援国家的三线建设，工作条件辛苦，洗澡舍不得浪费肥皂，节省下来给家人带回去——细微之处见真情。
　　 周志刚时常挂念着“光字片”区的家里人，挂念着在兵团下乡插队的大儿子周秉义，在贵州下乡插队的女儿周蓉，牵挂着周蓉那不靠谱的婚事，为家庭的每一位成员操碎了心。周志刚身为人父，他年年在建设工地盼望着亲人的书信来往，月月把工资寄给迫切需要的家里人。为了国家建设，踏实干好工作，除了春节，他没有机会回家探望。他对一个家庭的关爱，那是鞭长莫及，甚至见到他的小儿子周秉昆，爱恨有加，恨铁不成钢。周志刚也有粗心疏忽的时候，他听说儿子周秉昆要和一个寡妇郑娟结婚，他就忽视给他洗脚的周秉昆的复杂情感，竟然一脚把周秉昆蹬翻在地，赤着双脚在地上团团乱转——他与众不同的护犊子才是奇葩。
　　 《人世间》中呈现出这样的生活画面：他们有难一起扛、有苦一起忍受、有快乐一起分享、生活中彼此牵挂，互不相忘地挣扎着活下去。乔春燕帮助于虹找工作，熬过艰苦的岁月；蔡晓光帮助周秉昆找工作，在酱油厂谋到一份最辛苦的差事。冯玥长大后参加工作，帮助失业的舅舅周秉昆，在物流公司谋到一份货运司机的工作。郑娟与周秉昆，是你帮我我帮你的过程中，逐渐帮出了感情成为夫妻。因为周秉昆的母亲担忧女儿周蓉，突然患病成为植物人。周秉昆的父亲周志刚、哥哥周秉义、姐姐周蓉都在外工作，需要周秉昆照顾患病的母亲，他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一家人的安全感、幸福感，一家人的命运，都随着他一生的坎坷命运起起伏伏。周秉昆万般无奈之下，就把成为植物人的母亲托付给郑娟照料。郑娟一手牵着小儿子，一手牵着盲人弟弟，迎着“光字片”生活区的异常目光走进了周家，忍辱负重地照料一个植物人。他早上领着儿子和弟弟来，晚上领着儿子和弟弟回去居住。周秉昆因政治事件入狱之后，郑娟就成为这一家暂时的主人，照顾周秉昆患病的母亲。郑娟在周秉昆的好友乔春燕的指导下，竟然学会了给周母按摩的技术。这一按摩就是半年时光。周母在郑娟的悉心照料之下，竟然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周秉昆遭遇买房被骗搬回原居住地“光字片”，他已经积累了很多人生的磨难，吃了很多《人世间》的苦，在教育儿子周楠（养子）的时候，算是给自己做了一个总结。他对周楠说：“走一步看一步，走一步走好一步，苦吗？嚼嚼咽了。”这句话后来成为周楠鼓励表妹冯玥的话语，让她有委屈就“嚼嚼咽了”。周秉昆就这样把活人的精气神儿传给了下一代。这句话是周秉昆一生的深刻感悟，他咽什么呢？他咽下的是生活的苦，他咽下了人生的磨难，咽下命运中遭遇的一切委屈，他有泪独自默默地流淌，还需要擦干眼泪继续生活——就像这部电视剧《人世间》中的话外音：自己的路自己走，别人谁也替不了。
　　 毛主席说，人是分阶级的，哪里有人类，哪里就有阶级斗争。《人世间》里的周秉义，身为市级领导，一心扑在工作上，全心全意为老百姓谋幸福，为社会求发展，在市长市委书记的位置上，能收到几百封举报信，这是正义与邪恶的斗争。当然，也有是非不分的小人物卷入其中。例如半个世纪为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乔春燕，她与周秉昆每一次见面，不喊一声“干哥”不说话的乔春燕，因为拆迁“光字片”区，为了多分房子，这一次撕破脸皮，背后写举报信，举报主抓拆迁分房的市长、市委书记，即周秉昆的哥哥周秉义。我看电视剧《人世间》到这里，让我对人与人之间的深厚友谊产生悬念——怀疑人生。改革开放之后，人们的日子逐渐好过了，乔春燕租房搬家，搬一次又一次，她首先换了大房子，小富即安之后，做人的本质逐渐改变，不再是当初的乔春燕——她曾经依靠自己的勤奋，不怕吃苦不怕累的，从一个国营的“大众浴池”修脚工，混到办公室的白领，还当过妇联副主任，期间几起几落的，又混到一个“洗浴中心”的副总。她说话做事泼辣，有嘴有魄力有能动性，伶牙俐齿的，哪里有她的身影，哪里就喧声一片，打破沉闷的生活处境。乔春燕在朋友圈的聚会中，是能言善辩的角色，有味儿够朋友，每年春节或者日常聚会时，朋友们争吵她劝和，是女性中能扛事儿的形象，也是家庭的顶梁柱，因为一次醉酒被周秉昆的发小好友钻了空子，稀里糊涂的嫁给了人，家里养着一个吃软饭的丈夫曹德宝。她是一身正能量贯穿日常生活，却没有善始善终。乔春燕和曹德宝夫妻二人，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利举报周秉义，冲破《人世间》半个世纪的感情之网，与一见面就喊“干哥”的周秉昆，就此打翻友谊的小船。
　　
　　 三
　　 鲁迅说，悲剧，就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人世间》体现出人与人之间的价值，悲喜参半，各有所值。周志刚一个小小的愿望，照一张“全家福”的合影，至死没有如愿以偿；周秉义和郝冬梅的事业蒸蒸日上，家庭条件优越于“光字片”的所有人，却没有能力生养儿子；周蓉与诗人冯化成，夫妻二人长期追逐理想的生活，因为周蓉求学和居住条件的原因，没有能力把女儿冯玥带在身边，长期寄养在弟弟周秉昆的家中，闹得母女关系生疏；周志刚与长子周秉义的岳父郝省长和金月姬夫妇，至死没有见过一面；马守常（开国少将）与老太太曲秀贞（曲书记），至死没有见到儿子，晚年享受孤独终老的生活；在外漂泊的周志刚与留守家中的妻子李素华，他们俩人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常年两地分居，不能“生同眠”，却“死共枕”的一幕，那是《人世间》圆满凄美的剧情。冯玥曾经对表兄周楠说：“姥姥和姥爷，生同眠，死共枕。”这是她这个小姑娘懵懂人世，爱慕表哥周楠的理想化畸形恋情，促使她对周楠倾诉自己对生活的点滴感悟，说出了《人世间》错综复杂的悲喜之情。“有价值的毁灭，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的剧情，在这里得到一种“另类”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