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迟来的真相(小说)
一
2009年9月7日下午四点左右,一个报警电话打破了海滨小镇炎亭的宁静。65岁的毛三秋老汉煤气中毒,暴死在自家的屋子里。
苍海县公安局会同辖区派出所民警迅即赶到现场,有条不紊的展开了侦破工作。
数天后,24岁的小寡妇王静美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苍海县检察院批准逮捕。
王静美,不是旁人,正是死者儿媳妇。
这起看似寻常的案件,经过报纸、电视、特别是网络的大肆渲染和报道,却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也让这个名叫王静美的普普通通、文文弱弱小女子,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县法院开庭那天,很多人自发的聚集到法庭外的走廊,都在想方设法的弄到一张旁听证。而旁听席上,更是挤满了记者和旁听者。大家无一例外的想通过庭审获知小寡妇的命运。
“毒死自家公公,应该判她死刑。”
“不行吧?她一个小寡妇家的,还带着2个那么点大的孩子,就这样枪毙太可怜了。”
“谁都知道,那个早就该死的公公,本不是个好东西,简直就是畜生,千刀万剐的老东西。”
人们一边等待开庭,一边议论纷纷。这些话,都传进了辩护律师虞锦贵的耳朵里。
虞锦贵,这位仗义执言、甘为弱势群体免费辩护的县法律志愿者协会副会长,深知旁听者的议论不仅仅是外行看热闹,其中也包含着某种不可忽视的事实,那就是人们对被告表示着深切的同情,一是因为她忍辱负重的小寡妇,有一个才满8个月的婴儿和一个3岁的小孩,二是因为被她杀害的公公是一个丧尽天良的老男人。
“被告姓名?”法官厉声问道。
“王静美。”被告怯生生的回答。
“出生年月日?”
“一九八五年五月二十日。”声音象蚊子嗡嗡叫。
“你的职业?”法官继续问道。
“以前在炎亭纤维厂做工,现在在家里带孩子。”王静美微微的抬起了始终低垂着的格外苍白的脸,看了看坐在正面审判台上的三位法官。他们身穿藏青色的制服,正注视着她。一遇到他们那严厉的目光,她马上又胆怯地低下了脑袋。
法庭核对完毕。审判长宣布,按法律规定被告从现在起有沉默的权利。
小县城的百姓几乎都认识今天的审判长,他叫林怡,是一个有着三十多年法官生涯的刑事案审判老手。与他中性的名字、平和的话语相反,他往往都会根据案情对被告处以严厉的制裁。所以县城里的人们都习惯称他为“铁手判官”。
检察官开始宣读起诉状:
“……四十天前,也就是案发的9月7日下午三点左右,被告王静美在自己家里杀害了亡夫六十五岁的父亲。杀害的方法是,趁被害人醉卧床上之际,把橡皮煤气管塞进他的嘴里、用塑料袋蒙住他的头部、用绳子勒住他的颈部,然后释放煤气,使其中毒身亡……被告供述的杀人动机是她和她的孩子难以忍受被害人的凌辱和虐待。我们认为,被告的行为触犯了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所规定:属故意杀人罪。”
我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故意杀人,是指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属于侵犯公民人身民主权利罪的一种。是我国刑法中性质最恶劣的少数犯罪之一。必须从重从快严惩。凡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依据这一条,检察官主张对被告处以死刑或无期徒刑。
审判长转向被告问道:“被告,对于检方的起诉状,你有想说的吗?”
其实当王静美听到检察官关于她的审判主张时,已经浑身起了几个颤栗;审判长询问她的时候依然低着头,声音含糊地说:“我没有杀自己的公公。但是……”
“但是什么?”从审判长黑框眼镜里射出严厉的目光。
“但是……,即使真的杀了他,也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这是真的。”她终于清楚的吐出了积郁在心里的话,倔强的再次抬起头,那苍白而小巧的面孔因为瞬间的激动变得有些扭曲,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哽咽起来。
很显然,王静美非常痛恨被害者,杀人动机也是显而易见的。但另一方面,她又是那么坚决的矢口否认自己杀了人。这就等于否认了整个案子。
坐满听众的法庭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林审判长清脆的声音在回响:“辩护律师的意见如何?”
听到审判长的问话,虞锦贵起来:“我坚持认为被告无罪,我愿意以我这么多年来的声誉为他作无罪辩护。”
于是法庭调查开始了。
既然被告否认有犯罪行为,那么确认被告有罪的检察官对这个问题就要负全部责任。已经四十岁出头的老牌检察官郭彬露着咄咄逼人的目光,呼地一下站了起来。
辩护律师虞锦贵恰到好处的在郭检察官开口之前,抢先说道:“在法庭调查之前,辩护律师向法庭提出一个请求。请求本庭核准并命令检察官把手头的全部证据交给律师过目”
这种请求在法庭上还没有先例。审判长和旁边的二位陪审员都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检察官也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虞大律师:“律师先生,在开庭之前,你不是在县检察院看过了所有的证据材料吗?”
“不,那不是全部证据。我能看到的只有被告逮捕以后的口供和证人的证词。”
“那不就够了吗?你还要看什么?”
“我想看在逮捕被告以前,警方所做的前期调查记录。”
“你想看所有的前期调查记录?”
“是的。”
“不行。审判长,律师的这份请求在法律上是没有根据的。提请法庭当场回绝他的过分要求。”
一直在听辩诉双方争论的审判长,这才慢慢张开了厚厚的嘴唇:“律师先生,你想看前期调查记录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那里应该有对被告有利的证据。只给辩护律师看对被告不利的证据,而把有利的证据隐藏起来,这只能说明检察官刻意隐瞒证据。”
郭检察官的语调猛地提高了:“隐瞒证据?这话我不能置若罔闻,请你撤回。”
“如果同意我翻看全部证据,我当然撤回。”
“我没有隐瞒什么。作为检察官怎么会……”
“检察官先生,律师先生,请你们冷静点。”审判长温和冷静地制止了他们的争吵。三位审判员来到一个后面的休息室,商议是否同意虞律师的请求,因此,法庭审判暂时中断。
十五分钟后,三人又坐到审判台上。林审判长宣布:“我们刚才讨论了辩护律师的请求。就目前情况来说,公开一切证据对维护被告的权利是极为重要的。这个要求我们下次予以答复。”
二
王静美出生在山区小县文成县郊的铜玲山村。但她的户口本里没有记载父亲是谁。虽然知道母亲的姓氏,但母亲的音容笑貌她已完全记不清了。三岁的时候,她被送到苍海县郊炎亭的一个贫苦渔民家里做养女。
也许是注定了命运的多舛,小静美十岁那年,养母病亡。靠养父一手把她带大。初中一毕业,她就跟养父一起在渔港里淘生活,虽然辛劳,但是父女俩相依为命,也照样过的其乐融融。
一次,养父像平常一样随船出海,偏偏却遇上了暴风雨天气,那条渔船一直都没有回港,十七岁的静美因此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在当地镇政府的帮助下,她进了村里一家再生纤维工厂。
两年后,静美跟比自己大两岁、在同家工厂开小货车的毛四春结了婚。这个毛四春做事认真,性情温和,憨厚踏实。厂里的老板娘很喜欢他们小俩口,帮他们在离工厂不远的炎亭湖畔找到了一幢房子。虽是一幢破旧平房,但这对年轻的夫妇已经满足了。婚后,静美夫妇依然在工厂里劳作,过着平凡而充实的小日子。
仿佛是一眨眼间,一年过去了。这一年对静美来说,是一生中最安稳、最幸福的一年,而且手头也有了一点储蓄。为了将来过上更好的日子,两口子更加忘我的去工作。
但是,好景不长,自打丈夫的双亲从山上迁移下来后,静美的生活便渐渐的坠入了噩梦般的深渊。
丈夫的父亲叫毛三秋,搬来时已六十三岁,肌肉松弛,眼珠发浑,嘴里还时不时会淌着水涎,一双好色的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盯着媳妇。第一次看到这张面孔,静美就有一种恐惧的预感。
结果,这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丈夫的母亲虽然有个很贤德的名字,叫杨惠,但是生活中的她,却格外的刁钻,不论静美做什么,她都是会鸡蛋里面挑骨头。这么个恶毒的婆婆,平时几乎把虐待媳妇当作是一种乐趣和消遣。
当初,儿子和静美结婚的时候,老毛夫妇不但没来参加婚礼,甚至连贺礼都没有送上。一开始,静美就不赞同小俩口和他们一起过日子。但是,老毛俩口子赖于生存的矾矿倒闭了,毛三秋也没有能力再去从事其它的工作,他们仅仅靠几个可怜的补助金度日,婆婆杨惠天生又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女人,根本就不顾家。王静美体察到丈夫这份孝心,最终还是委曲求全的同意他的父母搬来他们的这幢小平房。
毛四春依旧是早出晚归,兢兢业业地开着厂里的小货车。静美虽然已经怀孕了,她还是想一直工作到临产,但丈夫一定要她保胎,坚持让她在家里休息,她只好迁就丈夫的意见。
公公老毛头依旧白天喝酒,到处闲逛。婆婆杨惠则出入于隔壁的麻将小赌场,打发自己无聊的光阴。
一次,静美发现存放在抽屉里的钱包不见了。这可是家里一个月的开支,她当时吓得脸色雪白,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了下班回家的丈夫。偷钱的肯定是公公。因为当时静美和杨惠都在家里,只有公公一个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等到老毛头踉跄踉跄、满身酒气的回到家里,憨厚老实的丈夫这时也生起了闷气,不由自主的斥责了父亲几句。没想到老毛头反而扯开嗓门大叫:“你敢教训老子?老子用儿子的钱天经地义,还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个不孝的孽种啊!”
老毛头一边吆喝一边发起酒疯来,抓住儿子的衣领,重重的将他拉倒。静美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出来劝阻。
“你这个臭女人,敢拉老子?”老毛头一脚朝静美的脸上踢来,然后抓住她狠揍了一顿,醉意朦胧的眼里充满了污辱年轻女子的快感……
自打这件事后,憨厚的丈夫变得沉默寡言了,对静美也总是露出一副无奈的脸色。整个家弥漫着压抑的空气,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被老毛头和杨惠这对闯入者给肆意践踏了。静美心底开始萌发出对毛三秋仇恨的种子。
不知不觉间,夏天到了。那是一个平常的夏夜,静美洗完澡,坐在门口吹着电扇,准备休息片刻。突然,毛三秋满是皱纹的手从背后伸了过来重重的捏住了静美丰满的乳房。静美啊地叫了一声,想站起来,转过身推开毛三秋。就在这一瞬间,静美发现老毛头充血的眼里满是杀气,手里握着菜刀,锋利的刀韧正顺着划向自己凸起的下腹部。
静美身子一软,顿时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赤裸裸的静美只感觉自己的下体撕裂般的疼痛,她知道公公干了些什么。但是,这种伤尽天良的丑事对丈夫却是难以启齿……
毛三秋尝到了甜头后,经常趁丈夫和老伴不在家的时候,要求静美和他发生关系。如果不从,如果反抗,他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呢?静美感到万分恐惧,她最担心的就是害怕肚子里的胎儿造成伤害。
几个月后,静美以快要临产为借口,征得丈夫的同意,住进了镇医院妇产科。不几天,静美就顺利生下一男婴,丈夫高兴得眉飞色舞,工作起来更是拼了小命似的。
好不容易等到孩子断奶后,静美就对丈夫提议,让她回纤维厂工作,多挣些钱补贴家用。
“那谁来看孩子啊?”一无所知的丈夫露出严厉的表情。
“请婆婆照看怎么样?”
“不行。还是你来照顾吧,有你带孩子,我在外面开车都安心些。”听到丈夫这样说,静美没再作声。
儿子快二岁的时候。
一个星期天的傍晚,一件极为不幸的惨事瞬间发生。丈夫开的送货小车被大吨位的水泥搅拌车给撞了,二十六岁的毛四春当场死亡。
当静美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脑袋象挨了重重一棒,嗡嗡直响,身子不住地发抖。当她在医院阴暗的地下室里看到丈夫那变形的遗体时,一股难以抑制的悲痛涌上心头。直到那时,她才不得不相信这残酷的现实。
这时,静美肚子里已经怀了丈夫的第二个孩子。
五个月后,静美又生下一个女儿。等到身体稍稍恢复,她便开始回厂里上夜班。因为夜班工资相比白班稍高些,她只想攒点钱她,早点离开这个令她痛不欲生的家。
虽然老毛头夫妇俩把生活担子都压在静美的肩上,但老毛头的恶习依然没改。毛三秋不仅把静美给的零钱全部花光,还常常就跑到静美工作的纤维厂去预支工资用于赌博和饮酒。
转眼间,半年又过去了。9月7日下午,老俩口都不在家,静美把快三岁的儿子哄睡以后,又抱起了未满周岁的小女儿。
这是,老毛头满身酒气悄悄地折返回来。充血的眼睛直愣愣的,紧紧盯着静美肥大的短裤里的大腿。静美发现公公异样的目光,赶紧抱着女儿站起来想逃出去。老毛头敏捷地抓住熟睡中的孙子的脖子。孙子的小腿蹬了几下,无声地挣扎着。
“你看见没有,你知道不知道?你要是不依,我就要了这孩子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