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这是真的吗？是谁？”
　　 “我们的老片警，王叔，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吧，他把老板娘和我一起叫到派出所，询问了很多情况。”
　　 片警王方烈长期在这片辖区内任职，也算是兢兢业业的老警员了，他同时也是该案件警方调查小组的成员。老王调查的时间是在事件发生后的一周内，老虞一直都很想看看王警司的调查记录。
　　 “不过，今天晚上请你出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找赵工打听一下九月七日下午他是几点离开老板娘办公室的。千万不要让老板娘察觉到，这个问题极为重要。如果你真想帮静美的话，就请帮这个忙吧。”
　　 “OK，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干得很漂亮的。”
　　
　　 六
　　 第二次开庭的时候，虞律师申请法庭传唤王方烈作为证人出庭。
　　 王方烈已经人到中年，身体也微微有些已发福，他目前的警衔是三级警司。
　　 老虞开门见山地问：“你担任了毛三秋事件的调查工作？”
　　 “是的。”
　　 “调查了多久？”
　　 “从事件发生的那天起，调查了一个星期。”
　　 “你们当初得出了什么结论呢？”
　　 “我们开始时认为是自杀。”
　　 “根据什么？”
　　 “死者的儿媳很嫌弃他，周围的邻居也都不要看他，同时，死者和老伴杨惠也不太和睦，他平时又欠下了好些小赌债，所有这些，足以促使他走上了自杀这条路。”
　　 “你知道死者虐待凌辱被告和她的孩子吗？”
　　 “这个我当时不太清楚，只是邻里之间有些传闻。”
　　 “你们有检查罩在死者头上塑料袋的指纹吗？”
　　 “有。但上面有很多人的指纹。其中也有静美的。不过，这不能因此断定凶手就是静美。”
　　 “你前期调查的时候，有询问过被告到达纤维厂老板娘的办公室是什么时候？”
　　 “下午二点四十五分左右。”
　　 “理由是什么？”
　　 “这是老板娘自己说的。”
　　 “哦。经警方鉴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所以你们当时就断定被告不在现场。”
　　 “是的。我们开始时确实认为王静美是无罪的。”
　　 “那后来怎么又作为嫌疑人拘捕她了？”
　　 “因为第二次询问老板娘的时候，她改变了证词。她确认王静美是下午三点十五分左右到她家的。”
　　 “改变了证词？”
　　 “是的。后来经过反复分析，我们认为不可能是自杀。根据老板娘第二次证词，我们才将被告拘留调查。”
　　 “你们调查了与被告交往的其他相关人员了吗？”
　　 “调查了。但没有发现与她有特别亲密关系的男朋友。”
　　 提问完了，虞律师对林审判长说：“刚才询问的结果，足以证明查阅前期调查记录的重要。所以请法庭批准我当初的请求。”
　　 林审判长问道：“检察官的意见怎么样？”
　　 “我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听其自便吧。”
　　 虞律师于是从郭检那里拿到了王警司前期的调查记录，并再次提请法庭传讯纤维厂老板娘。
　　 “证人，你说过被告是事发当天下午的三点十五分左右到你家的。
　　 “是这样的。”
　　 “但在王警官前期调查的时候，你曾说过时间是下午二点四十五分左右，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下午三点十五分是正确的。”
　　 “为什么要改口呢？”
　　 “我最初记错了。”
　　 “你说说记错的情况吧。”
　　 “后来我想起来了，静美确实是下午三点的整点新闻刚结束不久来的。”
　　 “我不相信……”
　　 “可事实就是如此。”
　　 老板娘面不改色心不跳。
　　 “那赵工离开你办公室是什么时候？”
　　 “下午两点左右。”
　　 老虞请春花悄悄问过赵工，他也说是下午两点钟。
　　 “你上次说赵工是在被告来之前的三十分钟前离开的。又说是一个小时前。到底是什么时候？”
　　 “一个小时前。”
　　 “那你上次说的三十分钟前也是记错了吗？”
　　 “是的。”
　　 “你保证这是真话吗？被告进来的时间和赵工离开的时间，你都出现了2次前后的矛盾，这难道是巧合？我希望你清楚，如果在法庭上作假证，是要判伪证罪的。”
　　 “我说的是真话！”老板娘语气很坚决。
　　 第二次庭审结束后，老虞在拘留所里再次会见了王静美。
　　 “我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看来要求法庭判你无罪还是很困难。因为在前期的调查取证阶段你已经承认了犯罪，而且从其他证人口中也没能得到推翻你的供词的材料。但是，请相信，即使你真有罪，我也会尽一切所能极力为你辩护，使法庭不至于叛你故意谋杀罪。希望法庭能考虑到实情，从轻判你防卫过当致人死亡。那就有缓期执行的可能性。”
　　 “谢谢。谢谢你，虞律师，你能帮我辩护到这一步，即使判我死罪，我也认了。”
　　 王静美在接见室里对面着老虞，眼里噙满着泪花。这眼泪说不清楚是感激？悔恨？对生的留恋？还是无尽的辛酸。
　　 “王静美，我还有几件事要确证一下。听说有一天晚上，你和一个男人在家附近的堤坝上说话，而且还牵着手，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在家外边的堤坝上？”静美沉默了好一会，问：“是谁看到的？”
　　 “是你的工友春花。”
　　 “春花……”
　　 “对，你想起来了吗？”
　　 “这个……”
　　 “如果不说，就没办法再追问下去了……那再请问你另外一件事。你认识这封信的笔迹吗？这是一封寄到我的事务所的匿名信。随信还寄来了一万元。”
　　 老虞当着狱警的面，把信递给王静美。静美接过信，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了许久，摇摇头说：“认不出来。”
　　 “是吗？你好象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为什么这么想？”静美抹去泪珠，轻轻的笑了起来，那神色一下子可爱起来。
　　 法庭询问和调查结束后，郭检察官要求法庭予以判决。经过虞律师的极力辩护，法庭以防卫过当致死罪判处被告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二年执行。
　　 听完宣判，王静美眼里含着泪花，把头深深的埋在虞大律师的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似的，激动的哭出声来。旁听的记者们纷纷抢拍下这个难得镜头。
　　 然而，老虞的心头总有那么一缕乌云没有抹去。难道是法庭不应该判王静美无罪吗？
　　
　　 七
　　 等到老虞疲惫的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心中的疑团被意外的开解了。原来，春花正在他办公室门外等候，春花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帅气又有些羞怯的小伙子，老虞记起来，他就是新诚。
　　 “怎么回事？你们现在……”
　　 “律师先生，对不起。我向你隐瞒了一些事情。那天晚上我在堤坝那里看到的人就是新诚。其实，我早就知道，但怕得罪老板娘，就没有对你说清楚。”春花深深地低下了头。
　　 “虞先生，那装有一万元的匿名信，是我写的。”新诚板着苍白的脸，很坚决的说道。
　　 “什么？你们竟然隐瞒了这么重要的情况，到现在再跟我说声对不起？那已经晚了，法庭都已经宣判了……哎，算了，你们还是详细谈谈吧。”
　　 其实，春花那天晚上在堤坝附近就已经认出是新诚和静美在牵手细谈。回工厂后，她很快就把这事告诉了老板娘。当时，老板娘也正暗地里说不清缘由的迷恋上了比自己小十来岁的新诚，她开始感慨“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为了取悦于这个帅气又腼腆的小伙子，她已经决定和赵工分手，并有意识的逐步接近新诚。但当她从春花口中得知新诚竟然偷偷的和静美相好，她就设想着一定要拆散了他们。她在法庭上做伪证，一方面是想包庇新诚，另一方面是想嫁祸于可怜的小寡妇王静美。
　　 老板娘之所以能在警方前期调查阶段推翻了静美进她办公室和赵工离开她办公室的时间，完全是由于王方烈警司的疏忽大意。因为在他询问老板娘的过程里，无意之中说漏了毛三秋的死亡的时间，老板娘虽然明知王静美在事发的那天，是下午二点四十分左右到她家的，但她却做了伪证说是三点十五分左右钟到的。这样，静美就受到了怀疑。
　　 事后，老板娘又交代春花绝对不能把新诚和王静美相好的事情事外传。如果传出去了，就解雇她，春花在老板娘的暗示和威胁下，只敢告诉虞律师一个模糊的事实。
　　 而新诚呢？新诚和静美三年前是就同事，当时他和静美的老公毛四春一起在厂里开小货车，彼此非常要好。四春出意外后，新诚又无意中知道了静美在家里的艰难处境，非常同情她。一开始，他只是想尽力帮静美一把，不久，这种同情竟不知不觉的转化成了爱情，静美在逆境中体现的柔韧和坚强，深深的打动着他。最初，对于新诚这个腼腆小伙子的大胆表白，静美是完全拒绝的。因为静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接受新诚的爱情。但坚持不了多久，这个只有24岁的小寡妇还是成了感情的俘虏，她为新诚的朴实和坦诚所折服，他被新诚的阳光和腼腆所吸引，尽管他们的交往还是偷偷摸摸的，但她已经开始认真思索怎样和新诚携手并肩，早日逃脱这种苦境，过上新的生活。
　　 事发的那天，新诚和静美约好下午一点在离厂子较远的一家电影院见面，商量以后的生活问题。但新诚左等右等不见静美前来。后来才知道原本答应帮静美照顾小女儿的婆婆出去打麻将一直没回来，所以静美一时也不能脱身出来。
　　 新诚在电影院门口等了许久，不见静美，就径直叫了一辆三轮车朝静美家奔来。他想要是老毛头在家里就麻烦了，所以，他先从后门偷偷往屋里瞧了瞧，正好看到毛三秋捏着孙子的脖子在胁迫静美。他做梦都想不到老毛头竟是这么的恶毒，他根本无法忍受这种无耻的行径，却因为性格的羞怯而又一时无计可施，只好避到堤坝后面偷偷的藏了起来。但他还是非常担心静美，在堤坝那里藏了二十多分钟，他忍不住又跑回头来。这时，静美已不在家了。只看到老毛头在床上酣声正浓，这个畜生！新诚当时只觉得一股热血涌遍全身，他似乎完全失去了控制。当桌边的一个塑料袋映入他的眼帘、当他接着又看到了厨房里的煤气罐时，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闪念之间有了一系列的主张，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制造出一个自杀的场面……
　　 事后，他偷偷的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静美。
　　 当警车呼啸而来，当案件侦破工作有条不紊的展开，当静美被逮捕、并受到起诉，当新闻和舆论漫天飞舞的时候，新诚却感到了无尽的痛苦。因为他清楚，只有静美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了保护自己，她宁愿背负起沉重的十字架，她宁愿遭受世人的无尽的谴责和法律的制裁。新诚真正体会到王静美对自己深深的爱恋。
　　 每次法庭公审，新诚都会去旁听，每次控辩双方唇枪舌剑的时候，他都想鼓起勇气高喊一声：“我就是犯人！”
　　 今天上午，当法庭宣判静美有罪的瞬间，新诚已经下定了自首的决心，他和春花反复商量后，毅然决然的和她一起来到了虞律师的事务所……
　　 等到新诚和春花离开，老虞一个人静静的呆在事务所的办公室里，把双腿搁置在大班桌边的矮柜上，凝视着堆得象山一样的烟灰，陷入了沉思中。
　　 时间过了许久，有人敲门。正如他所料，来人是王静美。
　　 “虞先生，我是向你坦白一些细节的。是这样，那天你给我看匿名信的时候，我已经认出那信是新诚写的。但我已下决心接受审判，因为我相信虞先生的能力。”
　　 “静美，刚才新诚和春花到我这里说出了案件的真相！新诚说要去自首，我考虑了大半天了，作为一名职业律师，我准备明天带他去警方，而且，我还要马上向法庭提起诉讼，要求宣判你无罪。”
　　 “啊？虞先生，你真要这么做的吗？”两行热泪瞬间滴落在静美的脸颊，“我虽然被判有罪，却是缓期执行，暂时不用失去自由了。因为这件事，我和新诚的感情会更加牢固，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走到一起，我们将悉心照顾我的2个孩子，我们更会精心培育我们的爱情。不管我在毛家曾遭受多少的委屈和苦难，如今只要能和新诚生活在一起，我别无他求。先生，你很清楚新诚是因我而杀死那个畜生的……先生，你可千万不能让新诚去自首啊。求求你了……如果你真的带他去了，我，我将恨你一辈子……”
　　 那天夜里，虞锦贵没有回家，独自在事务所思索了一整夜。
　　 东方开始发白的时候，他终于下了决心。既然新诚已经交代了案件真相，既然新诚已经决定要去自首，既然新诚愿意为王静美洗清不白之冤，那么他就没有任何阻拦的理由。不管王静美怎么想，自己绝不能违背一名律师的职业操守和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