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奶奶做饭(散文)
又到了大批亲民蔬菜上市的季节了,黄瓜、西红柿、豆角、土豆、茄子,一个跟着一个下来抢鲜儿。每到这时候,我就想起了我的奶奶,想起了那些年里的每一个炎热的夏天,奶奶为我们准备的一日三餐。
七十年代末,我十三、四岁,奶奶五十几岁。爸爸、妈妈、姐姐天天在生产队里上工,奶奶在家伺候我们一家子的饭食。
院子南边是我家的一个小菜园,园子里的应季蔬菜,密密层层,疏枝展叶的。早上,奶奶很早就起来了,她先是熬了一锅棒子糁儿粥,烙了几张白薯干面饼。奶奶说:“上工活儿累,光喝碗稀粥不扛饿。”她又从小菜园里拔来几棵羊角葱,薯干饼裹大葱,越吃越想吃,没个饱。大人们都上工去了,星期天,家里只有我和奶奶。眼看日头擦着云块儿,慢慢向天上爬行,奶奶没歇着的空儿,又该操持午饭了。奶奶先是在大锅灶的六印铁锅里蒸熟了一锅棒子面儿小枣窝头,窝头下熬好了小半锅绿豆汤。奶奶撤了火,掀开蒲草锅盖,一股热气立刻冲了出来。奶奶一只手端着簸箕,向窝头上一口口吹着气,一只手一下下试探地往簸箕里拾窝头。拾完了窝头,奶奶又从里屋端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大瓦盆,开始往瓦盆里舀绿豆汤,把汤舀出来,接着就该刷锅炒菜了。
奶奶怕下工的回来追饭,顺手递给我一个荆条篮子,喊我马上到园子里摘菜。一会儿我便摘回来几根油光碧绿,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当我把黄瓜交到奶奶手里,奶奶用半个葫芦做的水舀子从水缸里舀出两瓢清水,倒在铝盆里,把黄瓜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奶奶又拿起那个荆条篮子,出了门,边走边抱怨我:“你呀,不拨不转!”我也不知道奶奶说这话的意思。奶奶踮着两只小脚到了菜园子跟前,挪开棒子秸秆儿扎成的篱笆门,一会儿掐回来几根水灵灵的芫荽和一把紫苏,还有几个半青半红的西红柿和两个大茄子。
奶奶往锅里填了两瓢水,一边烧水,一边把茄子洗净,在案板上切成块儿,等水开了,把茄子块儿倒进锅里。煮茄子的功夫,奶奶从墙上的蒜辫子上揪下来一头紫皮大蒜,一瓣瓣掰开,拿起刀来,“啪、啪”几下,把蒜拍碎,把蒜皮剥了下来,再把碎蒜放到一个黑瓷碗里,撒上一撮儿盐,从柜橱里抽出擀面杖捣起蒜来。等把蒜捣烂糊,锅里的茄子也熟了。奶奶把茄块儿捞出来,在水里放凉,又切又捣的,直到烂软,放到盆子里。用筷子把捣好的蒜泥往茄子里扒拉出一半儿,再撒上一把儿盐,把香菜洗净,切成碎丁,入盆儿,倒上醋,用一根筷子伸进香油瓶,吝啬地滴上几滴香油,拌和拌和,一盆儿凉拌茄泥就这样做成了。
奶奶做的第二个菜是糖醋黄瓜。她用刀把黄瓜拍碎,切成小块儿,放到一个盆儿里,把剩下的另一半蒜泥全部扒拉干净,入盆儿;把紫苏叶洗净,切成碎丁,再入盆儿,倒上醋;最后从柜橱里小心地拿出来一个红瓷罐儿,揭开盖儿,用三个指头抠抠索索地捏出一撮儿白糖来,撒到了黄瓜上。奶奶望了望黄瓜,又望了望罐儿里的白糖,晃动着头,大概是嫌白糖放的少,又把三个指头探了下去;还是这样来回望了望,犹犹豫豫地,第三次把三个指头探了下去。那时候,红白糖可是家里的稀罕物,凭票证限量供应,再加上穷,都舍不得吃。我们这些小孩子如果没病没灾儿的,给喝上一碗红白糖水就算是过年了。
奶奶做的第三个菜就是西红柿炒鸡蛋。奶奶刚把西红柿洗干净,切成片儿,便一屁股坐在灶台上,一口口喘着粗气,吩咐我到院子西边的小土棚子里捡鸡蛋。我们不知道,奶奶此时已经悄悄地患上了肺气肿。
我到了小棚子里,见一只黑色的老母鸡正趴在荆条筐里厚厚的麦秸上下蛋。我一来,老母鸡就乍开了翅膀,“咕、咕”叫着,吓跑了。我马上高兴地拾起一个热乎乎的鸡蛋,见蛋皮上还留有一丝血迹,还有一点儿鸡屎的印记。等我把鸡蛋交到奶奶手里,奶奶问我:“就这一个呀?”我说:“就这一个。”奶奶犯开了疑虑:“我早上数了,有三个呀。”我说:“就这一个。”其实,奶奶不信我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奶奶每天早上放鸡出窝的时候,都是守在鸡窝旁把五个母鸡一个个逮住,左手掐着母鸡的两个翅膀根儿,右手的两个手指使劲地往鸡屁股里抠。抠完,每天捡几个蛋,奶奶心里有数了。她对我说:“你去四外里找找,看有没有丢蛋。”我答应着走了。
等我把房前屋后,院里院外,所有该找的地方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一个鸡蛋。奶奶还是不信,仍旧犯着算计,咕哝着:“应该是三个呀,都是趁凉快下呀。天气热是不爱下蛋,可也不能差两个呀!”
奶奶一边疑惑着,一边又在灶上烧起了火,等把锅烧热,奶奶从瓦罐里舀出一小勺荤油,入锅。把我捡的鸡蛋在碗里打烂,用筷子快速搅动了一会儿,一下泼到油锅里。伴随着滋滋啦啦的声响,一个喷着香气,金黄的,薄薄的鸡蛋饼出锅了。奶奶把鸡蛋饼在案板上切碎时,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我趁奶奶不备,迅速从奶奶手底下抢出来一点儿,立刻填进嘴里。与此同时,奶奶的筷子也到了,一筷子打到我的手上,大声嚷嚷着:“刀!不怕切了你的手。馋猫!”我嘿嘿笑着说:“真香!”
奶奶不撤火,又一次在锅里舀上一小勺油,油热后,把切好的西红柿放入锅里,用铲子来回翻动,估摸着西红柿炒熟了,再把鸡蛋碎倒进去,撒上盐,一铲铲铲到了一个好看的大花盘子里。西红柿炒鸡蛋就这样出锅了。
我说:“奶奶,西红柿不红不好吃。”奶奶呲打我说:“你还有脸说,红的都让你偷摘着吃了。”我扮了个鬼脸,一吐舌头,刚要跑出屋子,奶奶一手拽住了我,拿起筷子,夹起一大筷子西红柿炒鸡蛋,微笑着对我说:“张嘴。”我张开大嘴,奶奶一筷子搡进我的嘴里。
晚饭,奶奶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呢?我问了,奶奶说:“熬棒子糁儿粥,苏子叶拌咸菜丁。”我瞪着眼,一咧嘴:“就这个呀!”奶奶怼我说:“晚上你还想吃好的呀?一天就知道吃!吃!吃!”
奶奶在六十四岁那年过早地离开了我们。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奶奶生活的印痕也在时代的变迁中,一点点被覆盖和消磨,只有这记忆中粗粗的,带着醇香的三餐味道,印刻在我的生命中,会在时节流转里,年复一年地重现,让我这个当年打下手的小孩童,传承着家族的味道。物质的丰盈,淡然了对三餐的期许,总有一缕爱在其中,使得有人挂牵,有人幸福,就如这时抢鲜的蔬菜们,一堆红,一堆绿,质朴而纯粹。
写于2022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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