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珍惜】母亲的老布鞋(散文)
五一假期,回老家探望母亲,恰好姐姐也在,她正在试穿刚刚买的新鞋子,便问我鞋子怎么样。其实这双鞋子看起来挺漂亮,我却不知怎么冒出一句:“还行,挺适合你。现在鞋子款式太多了,什么价位的都有,但要说穿起来舒服,还得是以前咱妈给做的老布鞋。啧啧。”
姐姐也附和道:“没错,咱妈当初做的老布鞋那可是全村有名的。”
母亲听了慈祥地笑着:“哪有,还不是和别人家做的一样。那时候穷,商店里也买不到啥东西,没办法,家家都是自己做。哪有现在卖的鞋子好,做工漂亮,款式也多。”
“但是都没您做的老布鞋穿着舒服,毕竟是妈妈牌,真想回到过去,您再给我们做鞋子穿。”我随口说了一句。
母亲瞄了一眼我脚上的皮鞋,笑着。又问:“你这次回来待几天?”
“两天吧,我三号单位值班,明天下午我就得赶回去。等下我去看看大舅,等回来再陪您好好唠嗑。”与母亲商议过几次,想接她去城里住,结果她都没同意,说是舍不得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乡下,于是把我的挂念也留在了农村。不过每次来去匆匆,我也有很多不舍和些许内疚。
“两天不少了,你工作忙,别耽误正事。我都挺好,不用惦记。去看看你大舅吧,上月我去看他,他还念叨你,人上点岁数,惦记人。”
“嗯嗯。”
舅舅家就在邻村,留我吃了午饭,又闲聊了会儿,想着回家多陪陪母亲,便告辞回家。
刚进院,便见母亲正在院子里裱袼褙,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后背,散发着光芒。我悄悄上前,只见她将棉布在光滑的木板上铺平,刷上熬制的面粉浆糊,用毛刷来回抹匀,然后小心地覆上一层棉布,再刷一层浆糊,再抹匀,再覆上棉布……
“妈,您怎么想起来裱袼褙了?”
母亲抬起头,见我站在她身后,撩了一下额角的白发,笑着说:“你不是说我做的老布鞋穿着舒服吗?我闲着没事,给你做两双带回去穿。”
“快别了您,累着啊,咱娘儿俩聊会儿天去,我明天还得回城里。”
“干这点活怎么就能累着?聊天在这儿也能聊啊。我琢磨着今天阳光好,半天时间袼褙就能干透,晚上把鞋底衲出来,明天上午就能做好,你下午走,赶趟儿。”说完她低下头,自顾忙了起来。
我站在母亲身旁默默看着母亲忙碌,思绪慢慢飘了起来,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我还是个几岁的孩子,嘴里含着糖果,站在母亲身旁看她裱袼褙。
我记得在我家有一本厚厚的书,里面夹着各式的纸鞋样儿,那是我母亲巧手裁剪出来的,邻居街坊们常借去照模裁剪。而一旦看到母亲开始裱袼褙,我就异常开心,因为这意味着马上可以穿上新鞋子了。
就像今天这样,母亲一层层铺着棉布(不过那时候是零碎的布头居多,什么颜色都有,一块块拼凑),刷着浆糊,一直要裱上七八层方好。然后,她就在那本厚书里翻找鞋样儿,翻模以后缝在鞋面布上,用剪刀精细地裁剪,如此也得五六层之多,然后贴合整齐,用棉线一针针缝在一起,针脚密密麻麻的。等到袼褙晾干以后,按尺寸裁剪出鞋底,先用白布将边包上,然后就是用自己撮好的麻绳一针一针衲鞋底。最后将鞋面和鞋底用线缝在一起,一双老布鞋就做好了。那个时候,我很得意穿上一双这样的老布鞋,因为可以跟玩伴们炫耀我穿上了新鞋子,那种感觉如同现在买了房子、车子一样满足。
上小学以后,我还没改掉调皮的天性,整天和玩伴们东跑西窜的,很是费鞋。即便母亲在做鞋时,有意把鞋底和鞋面做了加厚,但每年还是要穿破三五双,为此母亲没少唠叨。我却一如既往,毫不收敛,记得有次去别家地里偷甜瓜,被黄狗一直撵到了村口,到家才发现鞋子都跑丢了一只。于是在箱子里找了一双想要扔掉的老布鞋换上了,庆幸没有被母亲察觉。
后来,我考上了县一中,要在学校住宿了。报到前,母亲特意给我做了两双老布鞋,塞进我的行李袋,彼时我还很不情愿:都去县城上学了,还穿这种老布鞋不得被人笑话啊。不过也就是暗自咕哝几句,终不能拂了母亲的心意。在校期间,我平时都是穿买的运动鞋或旅游鞋,很喜欢那新潮帅气的款式。对比起来,老布鞋就有点土里土气了,所以一直被我压在行李最下面,难见天日。只有在每月休息回家时,我才穿上两天,因此三年后高中毕业了,老布鞋还是崭新的,最后离校时被我丢到了垃圾堆里。
今天,母亲又在给我做老布鞋,想起往事,历历在目,难免心起波澜。
晚上,母亲戴上老花镜,翻出顶针和纳鞋底用的锥子,一针一线地赶制起老布鞋。开始我们还说上几句话,后来便只剩下我默默地望着她。
也许是灯光下干活不便利,又可能是许久不做这样的活计,抑或是母亲的的确确上了年纪,她的动作看起来明显没有前些年敏捷了,甚至可以说略带着几分僵滞,但是她聚精会神的样子,依然还是那么认真,那么仔细。看着这幅场景,我忽想到孟郊那首《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天下的母爱是一样的,她们无时无刻不在挂念自己的孩子,无论孩子长到多大,在她们心中永远都是孩子,唯恐他们委屈,为此她们的付出是心甘情愿,甚至改变日常习惯。品味一下,果然如此,自前几年开始,每天晚上不到九点,即使有人陪母亲聊天,她依然会盘坐着低头打瞌睡。而今天已经深夜十一点多钟了,她还在不知疲倦地忙碌,而且看不出一丝困意。
我劝她快些休息,她慢慢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说道:“我还以为也就十点多呢,这都半夜了啊。不做了,你明天还要赶路,不能缺觉,咱铺炕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几声鸡鸣惊醒了我的酣梦,似乎听到屋里有什么动静。忙睁眼一看,只见母亲凑在窗台前,就着户外蒙蒙亮的光线,正在摆弄那双渐具雏形的老布鞋。
“您怎么醒这么早,昨天睡得晚,您熬得住吗?”
母亲见我醒了,笑笑说:“人上了岁数,没那么多觉,打个盹儿就管用。是不是把你吵醒了,再睡会儿吧,时间还早。我寻思着赶赶手儿,把这两双布鞋拾掇出来,不耽误你过晌儿带走。”
“您快歇歇,别累着,咱慢慢做,这次来不及就下次带。”我劝道。
“这一双是没问题了,上午准能出来。原打算给你做两双的,现在看那双是不赶趟儿了。唉,老了,不中用了,搁在以前这点哪里算活儿?”母亲的语气中似乎带着歉意,还有几分不甘。
“咳咳咳……”母亲话刚说完,就一阵咳嗽。
我忙凑上前,给她轻拍后背。微弱的晨曦,正映着母亲苍老的影子,看着她稀疏的白发,深陷的皱纹,还有那一双被赶制的老布鞋,慢慢地我哽咽了,瞳孔后那五味杂陈的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直到今天,两个多月过去了,那双母亲的老布鞋,被我从鞋柜里取出过好多次了,每次都是端详良久,却一直舍不得上脚。
母亲的老布鞋,曾被我炫耀过、嫌弃过、珍爱过。如今,令我此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