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时光】种菜记(征文·散文)
一
那天早晨六点多,我像往常一样,推着十几个装满水的塑料桶,顺缓坡出大楼,还没下到坡底,住楼上的大姐,一见到我就叫道:“菜要被铲了,你……”见我不知所云,她又大声地嚷嚷了几句。
大姐是抚州人,老伴去世多年,随儿子在南昌生活,家乡口音很重。每次与她在菜地里碰面,交流起来都十分困难,总是她带比划,我带瞎懵,才知大概意思。当时,大姐的口气很急切,看我一副懵懂的样子,她除了提高分贝外,手又比划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很丰富。她六十岁左右,黧黑的脸上斑斑点点,沟壑纵横;她身材瘦小,像是没有长开的女孩。整个人,尤其是皱纹给人一种被风干的感觉。
我行进到楼前空地,停下来与她面对面,终于听明白:小区西边一块预留发展用地上,住户们种的菜被铲了,我们种在小区南边的菜有可能也会被铲。听了她的话,我没有太当回事,拉起推车继续往前走。大姐调转身子,冲着我的背影喊:“浇,浇,浇,还有的浇吗?”我回过头缓缓地说:“这不还没铲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菜干死!”
大姐还真是急了,只见她的皱纹因瞪大眼睛而变得舒展,瘦小的身子因激动而有些打颤。一头蓬乱的头发,一件从夏天穿到深秋的蓝底白花褂子,都像是挂在树梢上的叶子,正在发出“簌簌”的声音。
出了南门,走到马路对面,提水上坡,就见许多人在菜地里忙碌,紧张的气氛扑面而来。我一边浇菜,一边想:他们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块闲置的土地,种了菜,有人打理,总比荒在这里,长满蒿草好。我默想着,突然赣南大姐走了过来,她附在我耳朵上开了口,把我吓了一跳。不一会儿三五人聚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我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有人把电话打到市政,告状了。主要是控诉前几天有人浇粪,太臭了。那天正好刮南风,不知是什么东西沤过的肥料,奇臭无比,飘进了小区许多人的厨房,也让晚饭后在院子里散步的人,掩鼻憋气,也难以抵挡。告状的人,顺带把有人汲取公共用水浇菜的事也说了。市政采取措施,在头一天中午把小区西边的菜地铲了,做出了即时反应。
二
汲取公共用水浇菜,是一个老问题。据说去年就是因此惹得同一小区的其他人心里不平衡,在向物业反映的同时,也向市政举报,最终遭致十一月的突击行动。隆隆的挖掘机从东边的缓坡开上来,这里挖一铲子,那里挖一铲子,留下了很多窟窿。没有窟窿的地方,经过履带的碾压,比开荒前更加硬实。那些被碾压过的绿色生命一部分夭折埋入土中,一部分亲历暴力征服花容失色。它们被主人收捡回家,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我们春节后才搬来这边居住,之前发生的与种菜有关的情况,是加入种菜队伍后,听来的。有人说,那些即将卷心的芽白,被压成菜泥,真可惜。有人说,在扫荡过后,我安抚好那些“菜坚强”,补充了一些秧苗,继续种。有人说,他们难得来折腾一次,总不能眼睁睁让地荒着。要抓住时间窗口,坚持种。
开荒种菜,除极少数人眼红外,大多数人还是接受的,但如果触犯了别人的利益,总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其实市政也不愿意管这些无伤大雅的闲事,耗费财力精力,还不讨好遭人骂。在城市里开荒种菜可能违犯相关规定,又有人告状,他们如果置之不理,会被视为渎职。
三
我喜欢田园生活,动过许多心事和念头想要一块菜地。刚刚落户青山湖花园小区的时候,我也挖过一块菜地,吸引丈夫上道后,我经营得比较少。丈夫辛勤耕种了五年,后来李家庄一带开发,贴出通告后数日,菜地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面目全非。当时,我惆怅了一阵子,但因为出力不多,又觉得大势所趋,并没有体会到多少失去的痛苦。
今年四月底,我扬言要挖地的时候,丈夫赶紧申明他腰椎间盘膨出,不能长时间弯腰,也难以负重发力,一副不支持不配合的态度,显然是要我知难而退。我眼馋邻居们齐整整、绿油油的菜地,终于按捺不住,买了锄头和铁锹,在四月春雨连绵的季节下了决心。
五一开挖,动手晚了,有的菜已经错过了季节,好在不用育秧,原先并不认识的邻居们互通有无,这个送来几棵辣椒,那个送来几棵茄子,还有丝瓜扁豆等等,加上我在网上购买的秧苗陆续抵达,我开荒的面积,竟随着秧苗的增多越来越大。那些日子,我上午挖,下午挖,即便双腿僵直,双臂胀痛,仍然不肯罢休。几天后,丈夫“巡视”,意味深长地说:“你还真是有劲。”
四
菜刚种下去时,间或有雨,不用浇水又无肥可施,每天到地里转转,总觉得无事可做。鹰潭大哥见我的丝瓜种在低洼处,说,你那样种没用,要移到高处。春天雨水多,沤着,会烂根。我按他的指点,在高出菜畦的畔上挖了几个洞,把蔫巴了丝瓜秧从泥地里挖出,重新栽好。还真是,秧苗在干爽的环境里,第二天就有了生机,经过一段时间的成长,我和丈夫为它们搭架牵藤,它们像兄弟的姿态,勾肩搭背站成一排,葱笼翠绿,非常养眼。
可是,七月以后,南昌就未下过一场像样子的雨,江西也早已启动抗旱四级响应。那些成长起来的瓜果蔬菜豆类,任凭我肩扛手提运水浇灌,总也开不了花结不了果。一棵扁豆、三株冬瓜无疾而终;七八棵西红柿摘了三五个比乒乓球还小的果子,甜倒是甜,但一摘下来就是蔫不拉叽的,很不好看。那些我播下去的红豆黑豆,被鸟吃了一拨,后来补种的,长得有我人高,因为酷热干旱,丝毫没有开花结果的迹像。我接受抚州大姐的意见,狠狠心全拔了。
从七月份开始,四个多月没有下场透水,虽然上一季蔬菜很少收获,但大多数人都没有放弃。我们把那些在太阳淫威下枯萎的藤蔓收拾干净,又播种了白菜萝卜包心菜。江南的这一茬蔬菜需水量不大,但因为持续高温,又因为久旱无雨,地都干透了,解决每天浇水问题,仍是保证蔬菜成活生长的首要问题。
五
菜地周围没有可供取水的地方,七八月份最热的时候,有人打开窨井盖取水。窨井在马路中央,邻居们借着夜色,用短钢筋撬开窨井盖,用吊桶把水吊上来,倒在那些装涂料油漆的废桶里,一担一担爬坡过坎挑到菜地。
种菜的全是老人,尤其以六十岁左右的女姓居多,大多是为帮衬儿女客居南昌的外地人。有一次,晚上八点多钟,我散步从窨井边上经过。走到跟前,看到那乌洞洞井口,一阵心悸,不敢靠近。只见另一位抚州大姐,张开双腿扎稳马步,双手交替顺着十多米长绳,把桶放下去,在桶即将接触到水面的瞬间,她猛力往右一扯,待桶口倾斜装到水后,再顺势往下一沉,才又双手交替往上拉,把装满水的桶吊了上来。
她娴熟的动作,让人一看就是干过农活的。看着她挑水上坡不堪重负的样子,我很想劝她悠着点,但怕耽误她时间,只是提醒她小心点,然后目送她被汗水浸透的背影,隐没在黑暗中。
长时间干旱,窨井里也无水可挑了。大多人从家里装水往菜地里运,也有几位用水管接在小区公用的水笼头上,放水浇地。
为了种菜,我置办了好些“家当”,锄头铁锹不必说,经我坚持,还买了小推车和一根一百五十米长的水管。对于我的坚持,丈夫是迁就的。隔三岔五从家里放一次水,把所有的菜地浇透,也将放在地头的盆盆罐罐装满,每次都是我们两口子协力完成的。蓝色的细管子,从十楼的窗台上垂挂下来,常常引得人驻足感叹。我站在菜地里边放水,边遥望。在我眼里,那窄窄的一条淡蓝,仿佛是天边扯下的彩带,引发了“谁持彩练当空舞”想象,居然内心充满豪情。
碰到周末,时间充裕,我也会帮周边的菜地浇浇水,那些大姐阿姨过意不去,有的给我一把菜,有的给我一个瓜。礼尚往来。
六
铲地的事消停了,但雨在众人的期盼中迟迟不来。原以为有了小区西边菜地被铲的警示,“借”水浇地的人会收敛一些。奇怪的是,原来的那些人非但没有收敛,而那些曾经在我面前指责“借”水者的人,也加入了“借”水的行列。
开荒种菜可以锻炼身体怡养情性,多少还有些收获。那些为了儿女奔赴进城的人,他们种地,撇开对土地的眷恋不说,一辈子做惯了,闲不住。同时,他们在帮助儿女做完接送孩子上学、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等家务后,还有一定的时间空余。
他们对城市陌生,长期以来养成的生活习惯,是他们在年过半百之后,实现生活方式的改变重大障碍,有的人非常不适应。对他们而言,开荒种地绝对是有益身心健康的好事。在重视改善老龄化状况,强调养老问题政府干预的今天,应当大力提倡。只是,对于它在自发形成中存在的问题要加以引导。顺势而为,必将事半功倍。
那些“城漂”(随儿女向城市流动)的老人,迫不得已,向现实妥协。一方面地域性隔膜,陌生的人际关系给他们压迫感,另一方面离开了熟人环境,他们会少许多顾忌,为了尽快被同类群体接纳,他们选择从众。这才是“借”水的队伍越来越大壮大的原因。摆脱原有的道德自律,对他们而言,一定也是件痛苦的事。
虽然在城市享有菜地,是一件奢侈的事,失去是迟早的事,但我总希望,在它开发之前,宽容我们使用的时间尽可能长些,再长些。
哈哈,今日来这里不是看字读文,我是来听子青津津乐道的讲种菜!
哈哈,对于种菜,子青真的算是有着浓厚的兴趣,你看你,买锄头,买水管,买种子,还要花上大把大把的时间在土地里穿梭!碰到风调雨顺的时候倒还好,有收获!若是赶上像今年一样的地方大旱,你付出了汗水还收不到想要的菜,白忙了!我就纳闷,你为什么就没有打退堂鼓,你反而还会努力的继续干!
哈哈,思来想去,我到底还是被你的坚持点醒了,原来,你的种菜也不完全是为了给自己弄吃的,你的种菜,是为了拿自己空闲的时间,去兑换你在工作时而得不到的乐趣,这种乐趣,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这种乐趣,只有在付出了辛勤的汗水才会有!当然,能够在乐趣中得到可喜的收获,那就更是既有成就感又有欢喜感!
祝贺子青完成一篇作业。
作者借种菜寄养身心,回归自然,展出色彩斑斓的生活,在岁月的红肥绿黄中激励出一份欢唱的浪花。
把日子过好有多种多样,惬意自己,是一种比较高的境界。在情意淡漠,爱心冷却的今天,安抚好自己,自作自爱,使生活出现多极多彩,种菜显然是一种优选。
赞赏作者高洁的情操。无论任何事情,心,一旦认可,就会燃烧自己,而欢呼感动。

刚开始阅读这篇文章时,我还在偷着乐:还是农村好,想怎么浇地就怎么浇地,想上什么肥料就上什么肥料,哪有人来管?后来读到作者文章中写到“种菜的大都是六十岁左右的女性,她们大都是为了帮助儿女照看孩子而被迫来到城里……骨子里,她们早已习惯了与土地交往。”读来,让人心疼、理解。的确,为了孩子,她们忍受思乡、夫妻分离以及生活习惯的不适来到城里,种菜只是她们最大的精神寄托。借用一句网络用语,“姐种的不是菜,而是寂寞”,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