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李良和秀秀(小说)
一
“良子,快回来把衣服换上,介绍人刚刚来了电话,很快就过来了!”舒眉展眼,笑容满面的李良妈,推开窗户大声喊。
刚刚迈出大门,准备挑水的李良望了眼母亲,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不情愿,还是返了回来。
心情烦闷的李良,摘下肩上的扁担水桶往地下随便一丢,不曾想扁担的一头往旁边一出溜,恨恨划拉了下铁水桶,水桶“骨碌碌”倒了地,不偏不倚滚向了它的伙伴——另一只铁水桶。这下热闹了,两只水桶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比赛似的向前滚去,紧紧追逐在院子里觅食的群鸡身后。清脆的“咣当当,哗啦啦”声,直吓得鸡们魂飞魄散,“咕咕”乱叫,东逃西窜,它们有的钻鸡窝,有的钻犄角,有的钻旮旯,还有的不遗余力飞上了院墙……最后,无论是窝里犄角旮旯院墙上的鸡们,全部:“咯,咯哒,咯,咯哒咯……”
高低不同粗细不等的鸡鸣,引起房前屋后左右邻居狗儿驴儿等动物的不满,大声来参赛,这噪音,直到水桶撞倒墙边的桥镐锄扫把等用具停下来,才算告一段落。
“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为了你的事儿,你嫂子跑前跑后,你哥哥关门闭铺,一家人都忙成一锅粥了!怎,想打光棍想找揍还是想永远滚出这个家?你给老子说清楚!”火冒三丈的李良爸飞奔出门,咬牙切齿,大声喝问。
“爸,别生气别生气。”李仁李义两兄弟慌忙出屋,一个拉父亲进屋,一个过去劝说弟弟李良。
“我说你这个火爆脾气,啥时候了还这样?好不容易才给良子说下这门儿亲事,让你这比喇叭还高的大嗓门儿一喊,街坊邻居听见不笑话还是介绍人听见能高兴?”
“都是他妈你惯的!”
“求求你,消停点儿好不好?你说这前前后后说了多少个,不是良子不同意就是良子不高兴,一晃,十年都过去了!这回,良子好歹点了头,谁料介绍人都到门口了,小的小的想反悔,老的老的瞎咋唬,本来挺好的事儿啊,让你们这么一闹腾,还不是狗衔猪尿泡——空欢喜一场!”李良妈的脸由晴转阴,愁云塞满了皱纹。
李良爸拿起烟袋,瞪了妻子一眼,好像这一切都是她惹出来似的。
“唉,说实话,也不能全怪咱良子,这孩子心眼儿实在,多少年了,还是忘不了秀秀。没别的办法啊,盼只盼老天爷开眼,能娶个好媳妇儿,来年再添个大胖小子,他的那份儿心思啊,也能收回来啰。”李良妈眉头紧锁,眼泪汪汪的。
“快他妈滚回城里吧,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闭嘴!尽说些费话!”
“怨我吗?为了他这档子事儿,老子操心受累,头发都矁白了!可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蔫不拉几,霜打茄子似的耷拉个脸给谁看,啊?一大清早他妈的就惹得鸡飞狗跳,你问问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给个痛快话!”
“昨晚不说好了嘛,肯定去。他是一时半会转不过那个弯儿。”
“去就给老子滚回来!介绍人来了他不在家,让老子怎跟人家解释?是不是又和以前一样,想出去躲清闲?”李良爸越说越生气,猛吸几口旱烟,直呛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连声咳嗽。坐在炕沿边的李义慌忙起身,跪在炕上为父亲捶打脊背。李良妈倒了半碗开水递过去叨叨:“你呀你呀,就馋这硬烟叶。看,都呛成啥样了?赶快戒了吧!”
“是啊爸,能戒最好,戒不了就抽好纸烟,上回买的你还没……”
“戒?告诉给你们,等老子死了再戒吧!”
二
李良进屋后,父亲咳喘不止,母亲唉声叹气,刚刚还欢欢喜喜的二老双亲,如今好像黄连树做胡琴——拉不尽的悲伤调。
唉,都是因为自己婚事给闹腾的!李良禁不住百感交集,心潮澎湃,漂亮的大眼睛里泛起一层泪花儿,哽咽着说:“爸,妈,你们放心吧,我去。”
李仁李义一边一个,鼓劲似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良子,昨晚回来的晚,没功夫和你细说。情况是这样的:前几天你大嫂表弟婚礼,正好和这姑娘邻居坐一桌。你一句我一句就提起这档事儿了。邻居也是个热心肠人,把那姑娘好一顿夸奖,说论模样有模样,论本事有本事,即孝顺又能干。哪,为啥三十三了还没出嫁?人家是为了侍候多年瘫痪的妈,唉,多孝顺的姑娘啊!”李良妈再次兴奋起来。
“家人一商量,觉得挺合适,就去找了介绍人。良子,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情,千好万好对你不一定就好,别委屈了自己。”大哥李仁接了话。
“可是良子,你都三十五了,可不敢再耽搁了。到了女方那边,要诚心诚意,千万别让人家挑了礼数。孩子,这相亲第一面啊,特别特别重要,两口子的感情啊,也是慢慢来培养。你岁数大,女方也不小,你未婚她未嫁,多好?只要人家愿意,依爸看,不眉秃不眼瞎,能生能养没啥大毛病就行了!”刚才还怒发冲冠的李良父亲变了个人似的,嘱咐着儿子。
“介绍人特靠谱,人家看双方合适才张罗。听说,经她提过的亲事啊,十门就有九门成。噢,还有良子,姑娘阿爸是蒙族,阿妈是汉族,姑娘和你一样,学的也是汉文。”李良妈补充道。
“噢,知道了。”李良边收拾边答。
李良是个英俊的小伙子,身高一米七八,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银灰色套装白旅游鞋,配上灰蓝色衬衣领带,更显得帅气。
这时候,外面传来狗的“汪汪”声,李良妈笑嘻嘻地迎了出来:“是他婶子啊,累了吧?快进来喝茶,休息休息!”
“儿子用摩托车送到村口,不累不累。我这人啊就喜欢做好事,只要俩孩子能成,累点儿困点儿乏点儿也高兴,大姐,用不着客套!”
“谢谢妹子,快进家快进家!”
介绍人瞅了眼李良,非常满意,呵呵笑着说:“时间不早了,还是先办正事吧。你们呀,就在家等好消息吧!”
女方住在牧区,距离李良住的李家村足有二百多公里,来回就得四个多小时。介绍人在李家人的簇拥下,上了李良紫红色的“福睿斯”小车,笑盈盈的离去。
三
寒露已过,霜降将至,一望无际的田野里落了一层薄薄的霜,在蓝天白云,初升太阳的渲染下,白生生亮晶晶的。绿中有黄的树叶在秋风一而再,再二三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告别了树木,生怕被遗忘似的,转着圈儿招手,久久不愿落下。
如今的政策对咱农民们来说,是上鞋不用锥子——针(真)好。你看:种地不要钱还给补贴,电通网通柏油路村村通……李家村的村民们,除去吃喝用祖辈留下的深井水外,家家户户都安装了自来水。
沐浴在好政策中的李家村青壮年,在父辈的帮衬下,农闲打工,农忙回来,自家的土地该耕则耕该种则种该收则收;自家的牲畜该养则养该售则售该发展则发展。把土地侍候的比先前更加肥美,把牛羊发展的比先前更加强壮。那真是:赚钱收成两不误。
人常说兄弟一心,其利断金。进城近三十年李家兄弟,靠车行买卖发了家。他们先做的是自行车摩托车生意,后来加了电动车,再后来连汽车也代理,买卖雪球般越做越大:李良俩嫂子进货,俩哥哥看店,李良与几名员工负责售后,修理与更换。如今,兄弟三人在城里各有住房小车。本打算把二老接进城里享享清福,无奈他们为守候一方土地牲畜,说什么也不愿意。
按说生活好了,日子富裕了,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家家户户的这本经啊,还是不好念。十年前,李良本打算与心上人刘秀秀走入洞房,可是……
从此,李良精神萎靡,情绪悲观,他不处对象,也拒绝相亲。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终身大事,成了家人的一块心病。这不,春种秋收轮流回来的兄弟三人,为了他的婚事,关闭门市,齐聚老家。
“李良,呵呵,婶子还没见过这个姑娘呢。那天听你嫂子一说,一来被姑娘的孝顺感动,二来路远,来回一趟不容易,三来感觉你俩挺合适,就这样,和她阿爸电话订下见面的时间。”上了公路后,介绍人打开话匣子。
“唔。费心了婶子。”
“欣慰的是,婶把你的情况一叙述,可把她阿爸高兴坏了!咳,可怜天下父母心,像她这样的老姑娘,无论自身条件如何如何好,多么多么优秀,想找你这样的犹如大海捞针,太难了!”
李良“嗯”了一声。
“这才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天生一对呢!”
李良心说:我本是孤形单影,何来一对?再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这结论下的也太早了吧!
“婶,麻烦在车里等会儿,我方便一下。”一句天生一对,搅得李良心烦意乱,没等对方答应就下了车,向公路边的庄稼地走去。他那颗因爱而破碎的心,也飞回到十二年前……
四
李良二十三岁那年的三伏天,在进货途中爆了轮胎,好在车上有工具有备胎,谁知上路不久“咚”的一声,刚换的轮胎又爆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别的办法,李良只得截了辆客货车,拉在就近的汽车修理厂:“师傅,换轮胎!”
“对不起,哥哥他们吃饭去了,很快就回来。”一位亭亭玉立,身穿绿底粉红碎花连衣裙的姑娘答应着,从店铺走了出来。
“太阳太毒了,还是进里面等吧。”姑娘扑闪着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皓齿闪动,又说。
“不用不用,那儿就行。”李良瞅了眼浑身上下的黑油渍,指了指路旁的树荫。
“那,好吧。”
一会儿的功夫,姑娘一手提壶拿杯,一手拿小凳子,甩着马尾辫来到李良蹲坐的树下:“喝绿豆水吧,解暑。”
“谢谢。”修车拖车,折腾的好几个小时的李良又累又渴,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拿壶。
姑娘“扑哧”笑出了声,指了下店铺门口:“喏,那儿有水管。”
“对,对不起。”李良非常尴尬,起身朝水龙头走去。看水池边有肥皂香皂洗衣粉,顺便把脸也洗了。
修理工师徒回来后,姑娘就去了里屋,再也没出来。李良心急火燎却无可奈何,只能拐弯抹角打听姑娘的信息。可时间太短,车修好了啥也没问出个啥来。回店后,李良无心干活,眼前总闪现姑娘的影子,食无味夜无眠的。
几天后,李良借口取货路过,再次来到那个店里。一回生,二回熟,加上李良是行家,大车小车都精通,很快,就与刘真师徒无话不谈:“你这货也太少了,影响业务。平时,都从哪儿进配件?”
“本钱少,用货时就从邻近店铺买。”
“哥们,层层剥皮,利润太少了!这样吧,下次我多进些货,放你店里一部分,不用本钱,买完算账。全部厂家直销价。”
“太谢谢了!放心,买卖人讲诚信,手艺人也一样,我会按销量给你提成的。”
“啥提成不提成,销量大厂家有奖励,求之不得!”
“噢,那样最好。中午了,在小店吃口饭再走。”
“谢谢,谢谢。”能留下吃饭,李亮心花怒放。
一来二往,李良得知姑娘叫秀秀,比自己小两岁。父亲过世后,为了照顾母亲高中没读完就离了校门。还听说母亲生下秀秀后,就落下月子病,加上悲伤过度,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糟。秀秀时而进城帮哥哥打理店铺,时而回老家照顾母亲,穿梭在城乡之间,忙得不可开交。
秀秀模样儿俊俏,心灵手又巧。她蒸的馒头白生生喧腾腾,搓的莜面鱼鱼细整整窝窝薄灵灵,还会烧一手好菜,里里外外一把手。
有了送货的理由,李良经常往刘真的店里跑,经过近二年的接触,秀秀心里也有了李良,得到双方父母认可后,一对佳人确定了关系。两家一合计,喜日子就定在国庆节。
秀秀是个很传统的姑娘,本着“女不过门,两旁外人”的乡村习俗,与李良保持一定距离,也很少到他家来。李良哥嫂帮着买家具布置新房,母亲缝被褥,婚礼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良子哥,想知道他们背地里怎说咱俩的吗?”
“怎说的?”李良明知故问。
“猜猜!”
“要是猜不出来呢?”
“嘻嘻……猜不出来也不告诉你!”
“那我想知道怎么办?”
“加油猜,使劲儿猜!”
“要不咱俩同时说,看我说的对不对?”
“一、二、天生一对!”秀秀脱口而出。
秀秀看李良光张嘴不出声,顿时羞红了脸,双手捂脸跑回屋里,大半天不肯出来。
秀秀与李良的爱情,没有诗情画意,没有花前月下,也没有海誓山盟;有的是彼此牵挂,有的是念念不忘,有的是刻骨铭心……
幸福的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秋收季节,李良的新婚也指日可待。李良秀秀各自回了老家抢收,每天电话联系。
五
接到秀秀母亲病危的消息,李良急冲冲赶到几十里外的刘家村。这时候,老人已经不行了:“良子,我是看不到……你们结婚,那天,了了。答应我,你能,能,一辈子,子对秀秀,好……吗?”
“能!”李良用力点头,含泪答应。
“真真,秀秀,这辈子妈心病,病,难了,了哇,其实,实,这世上,你们,你们还,还,有,有个,个妹,妹,”说到这里,老人闭上眼睛喘息片刻,盯着秀秀的眼睛又说“秀,秀,她,她和你是,是双胞,胞……”
“妈!你不能离开我们啊,呜呜……妈!妹妹在哪儿啊?妈!你回答我啊……呜呜……”望着死不瞑目的母亲,秀秀兄妹哭哇哭,哭哇哭,可无论怎样,母亲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