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奇】把秋天捡回家(散文)
有母亲辛苦捡秋的日子,不仅仅让我感受到了秋的丰满,也让我尝到把捡来的秋天做成美味的满足。
一
秋天对于有田地的人家来说,是充满丰收喜悦的季节。然而对于没有田地的人家,却只有满眼的企望。看见别人收获满满,谁的心里都在发痒。我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她用自己的勤劳去对待每一个秋天,在她的眼里,每一个秋天也是收获满满的季节。尽管我家没有多少可耕种的土地,但是,属于她的这个秋天,却是一点一滴从田地里捡来了。
那时候,家里的人口多,口粮不够吃,每个秋天来临的时候,母亲便常常去野外的田地里捡秋。捡秋是去别人家收割过的田地里,捡遗落下来的各种农作物。每一块田地里所种植的农作物不一样,便碰到什么就捡什么。那时候,我还很小,也跟在母亲的身后去捡秋,深深地知道其中的不易。我们常常一大早就出门了,秋寒萧索,两只手抄在衣袖里,脸冻得通红,鼻涕止不住地流,还得不时地擤一把。两只眼睛却很机灵,捕捉和发现田地间的遗漏。
有时候,我的眼神常常被田地边的一种作物勾引去。那是一片野生的红菇娘,整个植株已经被苦霜给打蔫,可是一个个红菇娘好像一个个小灯笼似的,挂在上面。每次看见都让我欢喜得不得了,飞快地跑过去,一个个摘下来,一边吃,一边还不忘了给母亲带回几个,让她也尝尝鲜。经过霜打的红菇娘,非常甜润好吃,我便觉得,这是田野的馈赠,是一种莫名的鼓励,是驱使我捡秋的一种动力。
村子边总是有许多的菜地,有不少人家不要的小萝卜头,小芥菜疙瘩和苤蓝头,这些小菜都不大,有的如筷子头,有的像小手指,母亲没有一丁点的嫌弃。还有许多萝卜缨子和芥菜缨子,母亲也都给捡回来。萝卜缨子和芥菜缨子都悬挂到房檐下去阴干,而那些小菜统统都腌渍在一个坛子里。
寒冷的冬日里,一家人围坐在火盆旁,一碗小碴子粥,配上一碟切成细丝拌上辣椒油的小咸菜,会觉得如此的香甜可口。让人想不到的是,那些不起眼的小菜会如此的脆生,一股清新伴着微微的辣味,一会儿便让额头见汗。这样的生活,没有谁会意识到还有什么清苦,因为善于打理,善于调剂,才让生活变得有滋有味。我至今都在怀念母亲的所作所为,对困苦生活的补足,是善于发现和领悟,因为她的勤劳,而改变了生活的本来面目。
有时候,因为这些食物在我们一点点捡回来的,就越发珍惜,筷子夹上去,都想着在地里捡拾的情景。吃着,想着食物的来历,不是美食也是美食。
二
与母亲捡秋捡得最多的是粮食,无论玉米和黄豆,都有不同的吃法。我们所捡来的粮食也是很有限的,毕竟在那个穷困的年代,谁都不想把每一粒粮食轻易地遗落到地里。这是一种深爱土地的情结,就是那些路过的人,也会投来喜欢的目光。
那天,我们走了很多的路,身上背着少得可怜的粮食,不免让人有些心灰意冷。走到一块地的地边,惊起一只老鼠,只见它胖乎乎的,拐扭着身子,钻进一个洞里。这个洞口光滑无比,我和母亲便想象着,里面一定会有丰富的贮藏。
母亲立刻回家,取来铁锹。老鼠的洞穴通常有两条洞,一条竖的,一条是斜的。竖洞是透气孔,又是粮道,老鼠把衔来的粮食往竖洞口一吐,不费吹灰之力就掉落到洞底。等竖洞里的粮食快满了,它再从斜洞进去,把这里粮食倒弄到粮仓。
开挖老鼠洞之前,母亲用一根木棍把竖洞堵死,是防止老鼠跑掉。挖到老鼠时,一锹拍死它,然后挖个坑埋掉。我不忍心母亲这么做,母亲却这样说:“咱们把它的粮食挖走了,这一冬它是过不去的,会活活地饿死,那样它更遭罪啊!”听了她的话,我心中凛然。适者生存,是人间正道。消灭老鼠,夺回属于我们的粮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好。心里虽然有些不安宁,想过了心里也慢慢地坦荡起来。
很快,就挖到了老鼠的粮仓,啊!真的多啊!满满当当的,都是黄豆啊!于是,我们立刻改变捡拾的方向,改成四处挖取,我们背的袋子也很快装满了粮食。这哪里是“捡”啊,简直是抢,我曾经笑母亲是“鼠口夺粮”,母亲说,这是“为地除害”。这样的秋天啊,让我和母亲有了诗意。
黄豆很少,不能去做成别的食物,母亲便来制作小豆腐。小豆腐是我们这里常吃的食品,制作起来也很简单。把房檐下阴干的萝卜缨子和芥菜缨子取下来一些,先用水泡软,然后在大锅里烀烂,剁成碎沫儿备用。
黄豆用水泡开,再去用石磨磨成糊状。把剁好的菜沫儿铺到锅底,然后把豆糊倒入,加上适量的水,大火烧煮,其间要不停地用铲子翻动,防止糊了锅底。
小豆腐有一股清香味,充分地释放出豆子的清香和菜蔬的鲜甜,萝卜缨子和芥菜缨子常常被人遗弃,没有谁会用到饭食之中,谁也不会想到,小豆腐能吸纳到这样的废弃物,是废物利用的经典之作。平时,小豆腐的制作都会选择在冬季,是因为制作的多,更方便储藏。把小豆腐一团团地冻成坨,放进仓房的木箱之中。想要食用,随时便可取来一坨,放到锅里,添瓢水,烧开加热,一碗香喷喷的小豆腐便可端上桌了,很是方便。
这些捡回来的东西,经过母亲的巧手,马上就蝶变了,变得就像女大十八变,我竟然忘记了那些食物的前身。捡回来的秋天,最有味道,这味道是母亲赋予的。
三
这一天,我和母亲经过一块土豆地,在刨过的土层上,散落着许多的小土豆。大概是人家嫌弃小,才扔下不稀罕要的。没想到的是,母亲却视若珍宝,把这些小土豆一一捡起,装入袋子里。地面上的捡没了,她还不甘心,又回家取来一把镐头,在地里反复地翻检着,把土层深处的土豆都翻了出来。
我很是不解,人家不要了,我们怎么就要呢?这么小的土豆可怎么吃?削去了皮,还有什么呢?我把这话说给母亲听,她笑了,并不介意我的话,自顾自用镐头勾着土豆。
我看见母亲的脸上淌着汗,心里不忍,忙去抢她手里的镐头。虽然想不通,却也不敢违拗她的想法。我学着她的样子,用镐头在土层深处去勾土豆。突然,觉得镐头刨到了什么,忙把镐头拿起来,只见一个大土豆被插在镐头上。
母亲忙把镐头接过去,嘴里直念叨着:“你看看,你看看,瞎不瞎了?”她把那个大土豆摘下来,大大的伤痕留在上面。她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一点点责怪的意思。我也觉得可惜,这个大土豆差不多可以做出一盘炒土豆丝了,我不禁想,这半袋子小土豆能做成什么呢?
这块地我们勾完了,又去别的地里去勾,足足装了快有一麻袋,母亲才停歇下来,不再去别的地方。我们把这些土豆分担了一下,分别背回家去。把这些土豆倒进一个大盆里,用清水洗净,然后装进一个大缸了,倒满清水并封上了塑料布。
我们都看不懂母亲的制作,她自己也不言语,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我们觉得这一定是一次完美的制作。过去了很长一段日子,她打开了塑料布,一股恶臭袭来,我们都捂着鼻子逃开。这是什么呀?都臭成了这样,还怎么吃啊!这时候,谁还会把这样的臭土豆与吃联系在一起呢?
母亲并不在意,好像对这股臭气没有什么感觉一样。她捞起一个个土豆,挨着个剥去了皮。此时的土豆已经完全发酵,已经变得很绵软了。
剥去皮的土豆不再放回缸里,而是放到院子的席子上进行晾晒。我真的佩服起母亲来,她身上的那股耐心劲儿,不是谁都有的。生活当中有许多的不如意,就像是有许许多多的棱角在其中。母亲的耐心就是一块磨石,慢慢地把这些棱角给磨平,给磨得光滑起来,让生活变得更加顺畅起来。
这些小土豆,变成了臭土豆,这些还不算完。就像一条又丑又小的虫子,能够蜕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谁都想不到一样。在我们的眼里,这般丑陋,甚至有些不堪的制作,竟然有一个华丽的转身。当雪白的粉面,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时,不仅仅让人目瞪口呆,足以亮瞎了我们的眼睛!
母亲的手好像是魔术师的手,千变万化间,神奇而又神秘。这雪白的粉面,怎么会来自于那些又臭又小的土豆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那天晚上的餐桌上,就有了这个粉面制作的蒸饺。黑黝黝的面皮,筋道的口感,馥郁的香气,饱暖着肚腹。不一般的制作,貌似平凡,却又不平凡。母亲用她的勤劳和智慧,把一个家的饭食担当了起来,让人永远都不能忘怀。
母亲曾告诉我,地里的每一点东西,都是我们餐桌上的最好吃的,将来吃的充足了,别忘记土地就是。母亲的话太朴实,却有着震撼力,从此,我对地里出产的东西,视若宝贝,总是不舍得。与母亲的教育有关。
许多年以后,母亲已经去世多年。这一天,妻去集市上买回几个蒸饺,那黑黝黝的颜色,一下子便勾住了我的眼神。尝一口,便觉得那股熟悉的味道,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奔跑回来,扑入我的心怀之中,让我一下子又回到了曾经的岁月里,一时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妻见我眼睛湿润了,忙奇怪地看着我,我转头看去别处。窗外的世界已经很亮丽了,充满了无限的光华。可是,她哪里知道,我的心已然飞回到几十年前的那个小山村,飞回到母亲的身边。此时此刻,我在为这么个小小的蒸饺而伤神。
把秋天捡回家。当初只是为了一点吃的,现在想想,这是多么美好的诗意。诗意里的母亲,永远走不出那些秋天。
黄黄的秋叶,捡萝卜和小疙瘩。小时候跟母亲晒菜缨子,捉老鼠,回忆兴味盎然乐此不疲。到秋的到来,从拾秋体验到儿时的快乐。抒情写景,语言抒发对儿时秋天的怀念与赞美。情感的波澜层层涌起,层层递进。创造了很好的艺术氛国。呈现了一幅鲜明的秋景图,抒情淋漓尽致。如画的秋景,好文章,祝老师写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