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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文璞·春夏】稻草垛(小说)


作者:雪云散尽 布衣,122.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2508发表时间:2023-04-21 22:40:32


   村后是一片红色丘坡。
   有一面山坡,光秃秃的,远远看去,连根杂草也没有。每年到了晚稻收割回来,稻草晒干了,就会忽然间长出十几个稻草垛。圆圆地,高高地,垒得异常整齐,舒爽。那是生产队上备下牛过冬的饲料与垫栏的。生产队上每年垒稻草垛,肯定少不了“稻草垛”。“稻草垛”是一个汉子的外号,意谓他长得像个“稻草垛”,庞大得没法形容。其实,他的名字叫夏。
   “稻草垛”不仅仅稻草垛垒得好,在生产队上犁耙耕耖都是一把好手。到了夏天,他只穿一条短裤,全身上下晒得古铜色。黄昏到河道里洗澡,脱了短裤,就短裤下的那片肉白晰一点。“稻草垛”整天乐哈乐哈的。没人看见过他流过泪。那一年的冬天,他堂哥去世了,他号啕大哭。全七里岙人才知道那大山一般的汉子内心也是柔软的。
   他与堂哥感情深。
   他与堂哥三四岁时常在老宅子的院子里,在皎洁的月色下,对着墙壁,看着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跳着滑稽的舞。影子就在墙壁上快乐地舞蹈着。他的父亲,堂哥的父亲,坐在院子里,笑骂着他们。
   堂哥去世的那天晚上抓住他的手,流着泪,看着他。嫂子单薄的影子投在后面漆黑的墙上。哥的长子马春七岁,夹在他们中间。
   哥要他照顾好孤儿寡母。煤油灯下,他的影子在后面墙上点一下头。
   他随着一支砍柴队伍进山打柴。侧身的影子也跟着爬山涉水,越过十五里地的山路,爬到了高山上。他下山的时候,柴担的影子像小山一样地向下移。他一担柴有三百来斤。他坐在泉眼旁喘口气时,对同伴说,他十七岁到二十里外的煤窑里挑回了五百斤的煤。同伴都认定他是条汉子。
   他一担柴丢到院子里,大着嗓门唤嫂子过来,拿一半过去。他老婆沉下脸,嘟哝了句。他吼了句,老婆大气不敢出。他个性很粗暴,老婆第二句话出来,他巴掌就会跟过去。
   队上分粮食,他将嫂子家的粮食先挑回家。嫂子的手伸出来象扇柄一样地单薄。
   那年夏天,他躺在院子里的石板上,哼哼哈哈地与一起乘凉的乡亲说着自己的英雄气概。嫂子带着马春到他跟前。马春的影子已经长过嫂子了。嫂子说:“谷丰啊,俺有途考上高中了,可家里没一分钱,怎办?”
   “怎办?读啊,我先垫着。”他竖起光着膀子的身子,冲屋里的女人嚷,给嫂子三十块钱。
   马春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闷在家里不出门。他哼一声笑了,在当院里冲着屋里喊,种田一样吃饭,娶老婆,生孩子,没啥。
   马春成了山里握锄头的庄稼汉子,见了他前一个叔,后一声叔地叫。乡亲都说这孩子识礼,懂事。他呵一声乐。他也常常教训马春,有时将马春骂得眼泪汪汪的。
   马春胆子小,不敢随大伙外出谋生。他将马春骂到背上行李,出了门,才在后面压低声音叮嘱一声:“到外面机灵点!”
   马春嗯一声,低着头慢慢地走远了,走出了村庄。他扭身,对站在身后门扇阴影里的嫂子说,春天早晚要变成夏天的。
   孩子们越走越远了。将钱寄回家,他计划着将老宅拆了,给嫂子一人盖了一座大宅子。两家人就两个院子。似乎一下子将两家人的心隔开了。嫂子那边一个人,他这边两个人。嫂子身子单薄,他总担心嫂子。嫂子却说,她好着呢。现在日子好着呢。她儿子在城里买了房,要她进城去。她不去,就呆在家里。嫂子说,你也悠着点,毕竟六十出头的人了。他哼一声笑,说,现在不用上山打柴了,要是上山打柴,还可以打两百来斤。正说着,他感到肚子里有点隐痛,就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忍到第三天,忍不住了,赶到县人民医院,检查后,医师说肝里有什么毛病,平时酒喝多了。他哈哈一乐,这人活一辈子,连酒也不喝,还有啥意思?医师要他住院。他不想住院。妻子与嫂子在一旁唠叨着,还是听医师的吧。
   嫂子给儿子打了电话,马春要娘将电话给叔。他接过电话,侄儿在电话中吩咐他住好的病房,休息好一点,别担心钱的事。
   他没忍住泪水,他一辈子节俭,这一回那就破费一点,争取早点出院,也是省下钱。
   他住进了单人病房,晚上躺在病房床上,感觉自己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天麻麻亮,他习惯起来上马桶。走向卫生间,头一晕,眼前一黑,倒了下去。他听到人的声音时,已经在手术台上了。
   他是后来才知道,隔壁病房里的人发现他那天快七点钟了,门还没有开,就推门看看,可门只能推开一条缝,发现他倒在了地上,便呼来了医师。医务人员将他到送到抢救室,却需要家属签字。马春一大早已经赶到医院,提起笔就要签字,说不能耽搁了。医师查清马春不是他的直系亲属,不肯让他签。马春大哭,给医师下了跪,说,我叔的事,我担得了责,一切后果,我会承担的。我哥、姐他们远着呢,还在回来的路上。我婶子暂时还不知变故呢。
   手术不能再等了。医院领导同意让马春签了字。走下手术台,命保住了,但双眼瞎了。他的肺也不好,双腿行走也不方便。医师绷着脸叮嘱,以后不能喝酒,也不能抽烟。
   这样活着,还有啥意思?他闷着头想。
   医师说,还好手术及时,否则抢救回来也是一个植物人。与植物人相比,你已经很幸运了!
   很幸运了?他摇摇头,在自己的黑暗中,回味着阳光下的风景。
   他记得自己一辈子,连个感冒好像也没有过,就倒下了,怎么就一身的病?现在活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像稻草垛散了,连影子都看不见,还有啥意思?
   马春到他床边,握着他的手,叫道:“叔,没事,你好好养着。”
   他嗯了声,摸摸马春的手,心里忽然亮堂起来。他回味起堂哥曾说,人这一辈子也像一年四季,从春到夏,从夏到秋……
  
   (原创首发)

共 2199 字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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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部很有深意的短篇小说。稻草垛既是生产队每年垒的高高的稻草垛,又是一个身材庞大得象稻草垛的庄稼汉子。这个庄稼汉子有着泥土一样厚重淳朴的性格,浑身散发着稻草垛般的气息。他身大力不亏,是干活的行家里手;他乐天知命,很少哭泣,但堂哥的去世让他嚎啕大哭;他重情重义,接过堂哥的担子照顾孤儿寡母,从侄儿马有途读书成家到外出谋生,他都给予大力支持与鼓励,对年迈的嫂子也是关怀备至……而当他生病时,他朴素的思想是不想住院。但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马有途在关键时刻以家属名义签字做手术,挽救了“稻草垛”的生命。小说结尾升华主题,喻意人的一辈子也像一年四季,春夏的接力赛已经开始,并充满勃勃生机。小说篇幅并不长,故事情节也并不复杂,通过生动的叙事,塑造了一位朴实无华的庄稼汉子形象,展现了两个农村家庭的曲折命运,赞美了人与人之间深厚的亲情、乡情与关爱之情。小说注重意象表达,其中最明显的是对影子的描述很有文学色彩,多处用影子来隐喻男子汉,以及烘托背景,凝结了作者的思想情感。同时小说语言很有文字功底,语言简洁朴实,不乏含蓄,叙事清晰,对主人公马夏的语言、动作描写生动形象,有白描意味。小说主人公仅仅只有个绰号,但给人印象深刻,非常符合人物性格。小说符合文璞“春夏”征文主题。感谢作者踊跃投稿,期待新作更精彩。【文璞书苑编辑:别似幽居人】【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30426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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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别似幽居人        2023-04-21 22:44:43
  欣赏雪云散尽老师小说征文。语言厚实沉稳,叙事颇具特色,文学功底扎实,读来意犹未尽。感谢老师支持文璞社团征文,期待您佳作不断,欢迎常驻文璞!
回复1 楼        文友:雪云散尽        2023-04-22 08:31:48
  谢谢老师。我一个普通农民老翁,小学没有毕业,从小打柴放牛,从前有连环画,就是看看连环画,学了几个字,偶尔写点东东,还发表了几篇,谈不上什么功底。
2 楼        文友:寂寞看风        2023-04-22 05:42:21
  温馨的叔侄情感,亲情的回报令人感动,
回复2 楼        文友:雪云散尽        2023-04-22 08:34:12
  幸会,幸会,请多多指教,请多多指教。这是你们文人在江湖上的一套。我一个老民老头,在田野上的一套是“到家里喝酒哇!”
3 楼        文友:飞不高蝴蝶        2023-04-22 21:36:39
  一篇意味深长的小说,小说塑造了一个实实在在、情深义重、善良淳朴、思想守旧的柴草垛形象。小说结尾言有尽而意无穷,最有生机的春夏过去了,生命也已经步入深冬,病了,住院了。人和季节一样,有规律的。
回复3 楼        文友:雪云散尽        2023-04-23 08:47:19
  谢谢老师表扬。不过,肯定没有写好,在江山上连个精品也没有混下,就说不上好了。要想上纸刊,那还有十万八千里路。
4 楼        文友:静净        2023-04-26 20:24:33
  一篇意味深长的小说,揭示了普通农民的生活,体现了浓浓的亲情、乡情,那朴实的感觉令人动容。四季轮回,春播、夏长、秋收、冬藏,一年,一生!
回复4 楼        文友:雪云散尽        2023-04-27 09:28:50
  谢谢老师表扬。坦率地说,没有写好,没有希望上纸刊,赚几毛钱,买巧克力吃。
5 楼        文友:文生        2023-04-26 20:26:38
  短小的篇幅,把一个健壮豁达的农民形象刻画的令人难忘!作者描写画面感很强,稻草垛本身就是形象,又是绰号,对人物形象刻画起到重要的烘托作用。文中两处从春到夏,含义深刻,喻示着自然大道,自然规律。老农民虽然没有高深的哲学思想,但他为人处事自然顺应了天道自然的哲学思想。显然作者照应春夏征文主题,是一次成功的创作!学习了!
回复5 楼        文友:雪云散尽        2023-04-27 09:30:14
  谢谢老师。我本来就是老农民,从小放牛打柴,对自己所在的群体很熟悉。只是没有能力很好地发掘。
6 楼        文友:南国的红豆        2023-04-26 22:17:46
  这篇小说,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主人翁稻草垛是有血有肉的人物,能挑四五百斤的煤,老婆不敢丝毫违抗,有悉心照顾嫂子和侄儿。老了,患病捡了一条命,眼睛瞎了。这个善良的老人,让人悲叹,让人心疼。好在,侄儿继承了他的品格,让他走出绝境。小说感染力强,有深入的思考和反思。我想,假如是另一种结局,又如何?
回复6 楼        文友:雪云散尽        2023-04-27 09:33:20
  谢谢老师。假如……从任何一个任意点,都可以生发出无数条线,直线。就因为这样,人类的舞台上生衍出无数个故事。归根结底依然离不开出发的点。
7 楼        文友:优雅如枫        2023-04-27 11:55:59
  欣赏雪云散尽老师的微型小说,短小精悍,韵味深长。语言淳朴精炼,写作手法独特新颖,文笔细腻,用情至深,文学底蕴深厚。稻草垛,塑造的形象朴实无华,农民的骨子里的东西跃然纸上,颇有意境,毅然聚拢而起,淡然散开而落,平凡地生存于大地之上,又无私地奉献着自己的一生。爱和善良的种子在春天播撒,在四季的轮回中收获、珍藏,读了备受感染,一篇寓意深刻的精彩小说,期待新作,向老师学习!
喜欢伴随着晨曦的脚步聆听世界的声音,闻着文字的馨香穿越时空的隧道,做一个灵魂有香气,骨子里有正气,举止优雅的女子。
回复7 楼        文友:雪云散尽        2023-04-27 17:59:08
  谢谢社长表扬。我刚才过来给那个别似幽居人写飞笺。我今天看了她好几篇稿子,写得非常出色。她那个小说灵魂21克,很见女性作家的细腻。所以,发封飞笺她。万一以后她得了文学大奖,说不定还会感谢我,买半粒巧克力我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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