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汉怎么也想不明白，原料还是那些原料、价格还是那个价格、师傅还是那位师傅，什么都没变，可客人们怎么突然间就变了呢？变得不爱吃咱家的“肉夹馍”了呢？
　　 不管李老汉想没想明白，反正原来在他家店门前排队等着买“肉夹馍”的客人，都跑到新开的那家专卖“鸡肉夹馍”店里去了。那家“鸡肉夹馍”店不知用了什么秘方，开张仅几天就硬生生把他的老顾客“抢”了过去。
　　 李老汉祖辈以经营“肉夹馍”为生，全国解放后归并到国营食堂，做“肉夹馍”的手艺一直没丢；改革开放初期，在街办领导鼓励下，父亲带着他开了这家“肉夹馍”店。远的不说，从国营食堂到个体经营，几十年来，这方圆几十里，有几人没吃过他家的“肉夹馍”？有几人会说他家的“肉夹馍”不好吃？可仅仅月把时间，怎么就沦落到快要关门的地步了呢？
　　 李老汉不服，他决定去探个究竟。
　　 第二天，李老汉穿上那件黑色中长呢子大衣，蹬上那双“火箭头”牛皮鞋。这套行头，还是当年和老伴办喜事时置办的，三十多年了，李老汉只在逢年过节或有什么喜事时才舍得拿出来穿。店里的伙计笑他说：“都二十一世纪了，你那衣服早就成古董了！”但李老汉认为，平时整天在自家店子里忙活，穿这么排场的衣服不糟蹋了吗！
　　 今天不同，尽管是去打探“情报”，但气势上咱不能“丢分”。李老汉这样想着，迈着八字步，背着手、昂着头、挺着胸，以视察工作的姿态来到那家“鸡肉夹馍”店门前。
　　 在店前巡视一阵，李老汉确定，那家“鸡肉夹馍”店是有名字的，“汉堡鸡”三个油光粉亮的大字不就是店名吗！
　　 “汉堡鸡”？李老汉思索了老半天，也没弄明白这“汉堡鸡”是个什么吃食？长什么模样？怎么会有那么多客人坐在里面？
　　 李老汉还没理直脑子里那一堆“？”，脚步就已到店门了。一位衣着鲜亮，站在门口一侧的小女孩热情地招呼了一声“欢迎光临！”惊得从没见过这阵仗的李老汉打了个趔趄，直到进店了，仍回头望了望，心想：“这女孩，没一点眼水，店里那么多客人，也不进去搭个手，站在这门外躲清闲！”
　　 走进店内，李老汉细细观察了一番。先看这店堂，比他那“肉夹馍”店少说也宽敞几倍；再看这桌椅，干净透亮，一尘不染，稳固牢靠，摆放整齐；瞧瞧那地面，亮得能照出人；瞅瞅那墙壁，五颜六色，装饰得如同新房；那边，还有一个专供娃娃们玩的小乐园，里面有滑滑梯、彩球池等；尤其是店堂内那无处不在的各类灯光，大白天也全都开着，把整个店子照得光彩四溢……
　　 眼前这一切，着实让李老汉惊诧不已。他找一个靠窗邻街的位置先坐了下来，眼睛仍四下打量，心里却在盘算：这老板，大气！光这店堂，装修就得花不老少钱！
　　 也有李老汉不满意的。这不，他进店里坐老大半天了，也不过来个伙计招呼一声，既不给倒茶、也不问点菜，这明显瞧不起咱老头子吗？
　　 李老汉生气了，一拍桌子，指着一名服务员吼道：“伙计，你，过来一下！”
　　 服务员小跑着来到李老汉面前：“请问老大爷，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来你们店坐老大半天了，你们也不来个人问问我吃什么、喝什么？比我后进来的客人都吃上了，我还在这干等着，什么意思？小瞧人呀？”李老汉愤愤地敲着桌面说。
　　 “老大爷，您别生气，先听我解释一下。来我们店用餐，需要客人去前台自己点，要不我陪您过去，您想吃点什么？我协助您点。”
　　 李老汉这才明白。他也算是干餐饮这行当的了，深为自己的冒失愧疚，尴尬地陪着笑脸说：“对不起，对不起，第一次来你们店，不知道规矩，得罪了，别见怪！”
　　 “不客气！老大爷，我陪您到前台去点餐吧。这边请！”服务员用一个引导的手势，领着李老汉来到前台，递上印有汉堡、鸡腿、鸡翅、薯条和可乐、咖啡、牛奶等各式点品、饮料图片的点餐单，请李老汉选定。
　　 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李老汉一边慢慢点餐，一边细心观察。仅两三分钟，服务员就将他点的汉堡、鸡腿热气腾腾地端上来放在他面前的餐盘了，并礼貌地问了句“老大爷，您看需不需要来一杯饮料？”
　　 李老汉瞅了瞅，随口说道：“来杯茶吧！”
　　 服务员微微一笑说：“老大爷，不好意思！我们店只供应各式饮料，如果您确实需要茶的话，我请后台帮您准备一杯，您看行吗？”
　　 “谢谢！”李老汉故意点了餐单上没有的，想看看服务员怎么应对。
　　 服务员把李老汉引到餐桌落座后，立即返回前台，几分种后，将一杯红茶端过来放在李老汉面前，轻轻地说：“老大爷，秋天来了，我请后台给您沏了杯红茶，赠送您老的，请慢用。”
　　 李老汉既意外、又感激地站了起来，欠欠身心悦诚服地说了声：“谢谢！”
　　 服务员回一句“不客气，祝您用餐愉快！”返身又回到了工作岗位。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李老汉吃得也快要结束了。晃眼间，他发现进门时对他说“欢迎光临”的那女孩仍站在门外。店里这么忙，她应该进来帮个手噻；于是他把刚才送红茶的那位服务员叫过来，提示他门口那女孩一直躲在外面偷懒。
　　 听完李老汉的“提示”，服务员忍不住笑出声来，弯着腰凑到李老汉耳边说：“老大爷，那是我们店长特意安排的迎宾，她的工作就是在门口专门迎送顾客。”
　　 李老汉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迎宾小姐仍热情地对着他说了句“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回到家里，李老汉久久难以平静，和老伴聊了很久，仍没理出个头绪。最后还是老伴提议，打个电话，让上大学的儿子回来一趟，再把店里的伙计都请到家里，大家好好商量一下。
　　 “对的，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李老汉觉得老伴的建议可行。儿子李想就在本市上大学，接到老爸电话，第二天就请假赶了回来，同老爸谈了整整一上午。尽管李老汉对儿子的建议不怎么赞同，但苦于没什么好办法，也只能按照儿子的建议，先走一步看一步，于是到店里请师傅和伙计们把手上的活赶紧一点，早点收工，晚上都到他家喝酒。
　　 晚上六点，师傅、伙计们准时来到李老汉家，李想妈妈把自己的厨艺全都装进七碟八盘，早早地端上了桌。酒过三巡，李老汉郑重地端起一杯酒说：“大伙静一下，我想给你们敬杯酒，说几句知心话！”
　　 从李老汉请大伙晚上到他家喝酒那一刻起，大家就已明白今晚这顿饭的意义了，这会听老汉要说“知心话”，心里不由泛起几多酸楚，都放下碗筷，静静地望着李老汉。
　　 李老汉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这些年，不管刮风下雨、天寒地冻，大伙跟着我，每天早早来到店里，和面烙饼、洗菜卤肉，常常夜深人静，才打烊回家；第二天照常来店里接着干，一年到头也没给你们放几天假好好歇息一下，想来实在惭愧。今天借这个机会，我先敬大伙一杯，给大伙陪个不是！”说完一饮而尽。
　　 烙饼的老刘师傅忙站起来，拉李老汉坐下，大伙也都劝老汉别伤心，生意场上，胜败乃兵家常事。
　　 李老汉一怔，猛然明白了，原来大伙把今晚这顿饭当成“散伙饭”了。
　　 李老汉微微一笑：“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能在我手上弄丢了？真那样，将来下去怎么有脸见老祖宗？所以，这‘伙’咱们是不能散的！”
　　 大伙一头雾水，没明白今晚李老汉这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
　　 李老汉稳了稳身子，左手叉腰，右手比划着说：“咱们这‘肉夹馍’店，开了几十年了，可那个‘鸡肉夹馍’，不！‘汉堡鸡’，开张仅个把多月时间，就把咱‘挤兑’得快开不下去了！怎么会这样？大伙都好好想想，客人为什么突然间就不喜欢吃咱家的‘肉夹馍’了？”
　　 李想抢过话头说：“为什么？这不很简单吗，没人家‘汉堡鸡’好吃呗！”
　　 李老汉很不服气地说：“咱家这‘肉夹馍’香脆酥口，几十年来，吃过的人无不称好，怎会没他‘汉堡鸡’好吃？”
　　 “好不好吃，咱们说了不算，客人们喜欢吃才算。”李想回应完老爸的反问，示意想借这个机会说两句。
　　 李老汉扬扬手，鼓励他大胆说。
　　 李想接着说：“咱们的老顾客突然间大都跑到‘汉堡鸡’去，当然也不单单是‘汉堡鸡’好吃，究竟是什么原因？我建议咱们先歇业一个月，工资照发，大伙要利用好这一个月时间，好好陪陪家人，带着他们到‘汉堡鸡’去，安安心心、好好生生地吃上几顿！”
　　 “他们生意都那么好了，咱们还去‘朝贡’，这太便宜他们了吧！”给客人取饼装袋的小王嘟囔着嘴说。
　　 李想摸了摸小王的头，认真地说：“大伙都记住哈，这一个月，你最少要陪家人一起去‘汉堡鸡’消费个三、五次，每次去都不能少于一个半小时，算我请客，月底回来统一报账。你们要仔细看一看人家店内是怎样装饰布置的，学一学人家服务员是怎样做事待客的，想一想人家为什么要这样做，咱们店能不能做得到、做得好！”
　　 随后又拍了拍小王的头说:“明白了吧！咱们去，不单单是‘朝贡’，还得学艺，消费那点钱，就权当是交学费吧！”
　　 李老汉心里虽隐隐作痛，但既然上午已同意了儿子的建议，也只好跟着补充道：“这一个月大伙可别只顾着自己逍遥哈，要好好去‘汉堡鸡’看一看、学一学人家是怎样做生意的，一个月后回来，都要说出个一二三才能交差哟！”
　　 大伙这才明白，李老汉不是要关门停业，而是想闭门修炼，重整河山。顿时信心暴涨，频频举杯，表示一定不负李老汉良苦用心，充分利用这一个月时间苦练“内功”，重振“肉夹馍”昔日辉煌。
　　 当然，这一个月，李老汉也没闲着，他也带着老伴去“汉堡鸡”好好生生地吃了几次。
　　 一个月后，伙计们又齐聚李老汉家，争先恐后地聊起了去“汉堡鸡”消费后的感受。
　　 第一个抢到话语权的自然是烙饼的老刘师傅。“说真话，这‘汉堡鸡’尽管就开在咱隔壁几十米处，但咱整天忙自己的事，还真没留意观察过。按老板吩咐，这天我带着娃娃婆姨，第一次去消费，还没进店，就被人家那排场镇住了。看人家那招牌，鲜亮明快，大老远就能清清楚楚看见‘汉堡鸡’三个大字；走近一看，店门色彩分明，光鲜整洁；进到店内，店堂宽敞明亮，光彩四溢。你说，如果路过这样的饮食店，就是不吃饭，你想不想进去看一看；进去了你想不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坐下了，你好不好意思只占座位不消费。所以我觉得，将来咱们再整，这店面首先要能吸引人，店堂要能留住人。”
　　 负责收银的钱二妹紧跟着说:“对的对的！就说咱们那招牌，尽管也是霓虹灯管制作的，可老板您总觉得浪费电，白天光线稍亮一点，就让我们把霓虹灯招牌和店内的灯都关了。咱们这店堂，总共也就二十多平，除去加工间、收银台，也就剩十多平了，摆几张桌子都不宽泛，再把灯关了，看似节省电了，但店里的光线就更灰暗了，客人谁还愿意进来坐，大多买了馍转身就走。可咱这吃食，最大的特色是脆酥绵香，离开店子时间久了再吃，这特色就大打折口了。时间久了，烟火味淡了，这人气渐渐也就散了。”
　　 “人看衣裳马看鞍。刘师和二妹说的都在理，咱们这店，要整首先就得从这店面上整，就要整得宽敞大气一些！接着说，接着说！”李老汉鼓励大伙畅所欲言。
　　 卤肉师傅老蒋抢过话头说：“大家都有体会，在‘汉堡鸡’点完餐，人家两三分种就给你做好摆在餐盘了，热气腾腾，跟刚出炉的一样。后来我仔细观察了，人家都是把鸡腿、鸡翅、鸡块等食材，先加工成半成品备用，客人点餐后，迅即加工完成最后一道工序，这就达到了现做现卖的效果。”
　　 “还有人家那餐盘、餐盒、餐杯，打包带走用的手袋及免费提供的餐巾纸等，看着就高端大气上档次。哪像咱们，不管客人现吃还是带走，都是取张草纸一裹就了事，甚至擦手擦嘴都用这，想想就寒碜。”小王抢着说了自己的看法。
　　 “我也说两句。”李老汉也想谈谈自己的感受：“这过去呀，我总认为勤俭方能持家，总想着法子，能节省就节省，甚至觉得‘汉堡鸡’门口那个迎宾，就招呼个人，什么活也不干，每月还得支几千块工钱，这不浪费吗！还有，店内那个专供娃娃们玩的小乐园，供客人们用的洗手间，这得多租多少平米铺面、多花多少租金哟。现在咱们懂了，人家是真正把客人当成了自己的衣食父母，当成了那个什么‘上帝’，让客人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走进店内，既舒适又舒心。这样的店，客人能不去吗？”
　　 不等李老汉说完，一旁的李想妈妈就抢过话头说：“还有人家那服务员，无论你有什么需求，都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甚至客人带的小孩拉屎拉尿，也会跑过来帮忙。”
　　 老刘师傅补充说：“另外，人家的吃食种类多，客人选择余地宽，这方面咱们也得学习学习。”
　　 见大伙都谈得差不多了，李想站起来说：“这以前呀，老爸您总觉得咱这手艺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不能动、不能改。可大家注意到了吗，人家‘汉堡鸡’，专门给客人配了一个香料包，这香料包就是‘汉堡鸡’根据全球各地不同地域、不同客人的饮食习惯而专门配制的。‘汉堡鸡’这样一家全球大型跨国企业，尚且能根据客人需求，对产品进行不断改良，咱这‘肉夹馍’还有什么不能改的？咱们再也不能躺在老祖宗留下的荣耀薄上睡大觉了，要主动适应社会发展多样化趋势，敢于突破传统，大胆创新，推陈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