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牧鸭人(小说)
一
秀水河畔的春夜,皓月当空,天空一净如洗,几缕似有似无的白云飘荡在月亮旁边。明亮的月光掩盖了大部分繁星,几颗不甘沉寂的星斗,一闪一闪仿佛与月亮争辉。
河岸边的芦苇黄绿相间,黄色的是去年的旧苇,绿色的是今年的新芽,新旧芦苇互相拥抱,在春风中沙沙作响。低矮的河堤上,新发芽的垂柳在春风中飘荡着细长的柳丝,一簇簇像春的长发。间隔在柳树中的一株株野桃树满树花蕾,枝头上已经有几朵争先开放。
河堤外的两侧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返青的冬麦吸足了新灌的春水,伸开腰肢展现出梦醒后的春容。
满河波光粼粼,河面上飘荡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像纱像雾又像烟。
月光下的河边停着一艘搭着船篷的小船,一个年轻的男子坐在船头,用洞箫吹奏《春江花月夜》,呜呜咽咽的箫声顺着河水传开去,打破了春夜的宁静。一个白衣女子靠在男人的肩头,满眼春水般的柔情,她用清脆的嗓音伴随着箫声朗诵:“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芳儿,你唱一首歌吧。”
“唱什么呢?”
“嘎、嘎、嘎……”还没等女子张口,芦苇丛中抢先传出几声鸭子的叫声,把两个人都逗笑了。
河堤上的小柏油路上传来摩托车的响声,来到附近,摩托车停止了轰鸣,片刻功夫,一个男人来到河边。
“好美的景色呀,简直和画里一样。”
见到有人来,吹箫的男人和女人赶紧站起身,来的人也不认生,顺着跳板走到船上。
“你们好,我叫丛建文。”
“你好,我叫郭顺生,这是我的爱人苏慧芳。”两个男人握了握手,苏慧芳看到丛建文的身上背着吉他,问道:“您是搞音乐的吗?”
“谈不上搞音乐,总想写几首歌试试。”
“您都写了什么歌?”
“我写的歌都拿不出手。”
“唱一首让我们听听怎么样?”
“我看你们也很喜欢音乐,咱们还是唱老歌吧。”
“唱多老的歌呢?咱们中国最古老的歌曲是南宋时期流传下来的‘月儿弯弯照九州’。”
“今夜的此情此景,我看唱那首由此歌演变来的,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插曲吧。”
“好吧。”郭顺生说着吹起了笛子,苏慧芳扬声唱了起来:“月儿弯弯照九州,渔船儿到处好停留,青山绿水风光好啊,鱼哥哥吹笛妹梳头......”
柔美的歌声伴随着悠扬的笛音顺着河水朝远处飘荡,闪着波纹的河水似乎都打起了节拍。
三个人边聊边唱,一直到深夜。
“谢谢你们,让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春夜。”
“欢迎再来,再见。”
二
春日骄阳暖暖地照耀下,夜晚在芦苇荡中休息的鸭群都游了出来,几乎撒满了整个河面,它们“嘎嘎嘎”地欢叫着,轮番把头扎进水里觅食。苏慧芳轻轻摆动小船,跟随着游动的鸭群。郭顺生蹲在船尾,摆弄着牵拽在船后的钓线,不时把钓线拉上来,摘下鱼钩上的小鱼扔到水盆子里。
苏慧芳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白。她尖尖的下颏瓜子脸,脸色白里透红,天生两道弯弯的细眉,小巧的鼻子下是红润润的小嘴,挽上衣袖的两条胳膊像两节刚出水的莲藕。为了防滑,她没有穿拖鞋,光着两只白嫩嫩的小脚丫站在船板上。她自己也喜欢白色,上身穿一件绣花白衬衣,细长的腿上是一条白色的牛仔裤,就连瀑布般的黑发也用一块白色纱巾挽扎在脑后。在一河碧绿春水衬映下,就像刚出水的白色仙子。
郭顺生正好和她相反,他一身黑裤子、黑T恤,见棱见角的四方脸,春天的骄阳把他的脸晒得黝黑发亮,显现着男子汉的刚毅和智慧。
太阳越升越高,河面上的波纹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春风中满是刚出土的嫩草清香。郭顺生收拾起钓线,走到船头替换下妻子,苏慧芳端起船尾的鱼盆进了船舱。她打开煤气灶,从河里舀上半锅水,盆里的活鱼不刮鳞不破肚直接倒进水里,然后抓上一把盐盖上锅盖,锅里噗噗通通一会就没了声响,不长时间,满船舱都是鱼熟了的香味。这是吃鱼最鲜美的做法,原水煮活鱼,除去放盐不放任何作料,做熟的鱼没有任何腥气。
这是夫妻俩每天的生活。
大学毕业后,他们没有去职场上竞争,一同回到了家乡。每年春节过后,他们用一两毛钱一只的价格,从孵鸭场买回淘汰的小公鸭,先在家里喂上一个多月,等到河水解冻了,就把鸭子赶到河里牧放。河中放养鸭子不用喂饲料,任凭鸭子自己寻找食物,十月份天气转凉的时候,鸭子都能长到五六斤重。这种野生放养的鸭子在市场上特别受欢迎,每斤可以卖到五六元,他们每年养上两千只以上鸭子,一年下来,可以有六七万块钱的收入,
河中牧鸭成本很小,却是十分辛苦,他们驾驶一只小船跟随着鸭群顺水漂流,白天黑夜都要生活在船上,几个月时间不能回家。赶上倒春寒,他们要忍受凛冽的寒风,夏天要在烈日下灼烤,发生了雷暴天气还要顶着倾盆大雨照顾鸭群。好处是没有领班的催促与呵斥,没有办公室中的勾心斗角,更不用看什么领导的脸色,每天除去劳累辛苦,剩下的都是逍遥自在。
三
地平线上的太阳只剩下半个圆球,橘红色的晚霞布满了天空,整个河面都被染成红色,淡淡的轻烟从水面上升起,顺着微风朝远处飘散。苏慧芳摇着船桨,郭顺生手拿长杆站在船头,轰赶鸭群进入芦苇丛中。
河堤上传来摩托车的声响,一会功夫,丛建文来到河边。
“又来打扰,你们不烦我吧?”
“哪能呢,请还请不来,你吃饭了吗?没吃饭就在这里吃吧。”郭顺生一面轰赶鸭群一面和丛建文说话。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会功夫,鸭群全部进入了芦苇丛中,苏慧芳把船靠到岸边,还没等停稳,丛建文一步垮了上来,小船左右摇晃了几下。她从船舱里端出鱼锅放到船头,野外吃饭没有盘子、碗的讲究,直接从锅里下筷子。郭顺生从船舱里拿出一瓶酒:“朋友来了有好酒,咱们兄弟俩喝上几杯。”
“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大哥。”丛建文边说边从锅里夹了一条鱼放到嘴里:“这鱼炖的太鲜太美了,嫂子真是好厨艺。”
“不是我的厨艺好,原水煮活鱼都是这样鲜美。”
“来,兄弟,干了。”
“好,干了。”
月亮比昨天晚升起一会,也没有昨天的圆,但是比升到空中要大上许多,幽暗的天空明亮起来。两个男人在船头喝酒,苏慧芳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我给你们弹一曲琵琶助助兴吧。”
“太好了!”丛建文边说边鼓掌。
苏慧娟拨弄了几下琴弦,轻轻弹了起来,清脆的琵琶声引起芦苇丛中几声鸭鸣。
“《夕阳箫鼓》,这首曲子太美了。”丛建文不愧是搞音乐的,马上听出了琵琶弹的曲目。
“小莲初上琵琶弦,弹破碧云天。分明绣阁幽恨,都向曲中传。肤莹玉,鬓梳蝉,绮窗前。素娥今夜,故故随人,似斗婵娟。”琵琶弹奏中,郭顺生朗诵起一首宋词。朗诵完之后,他忽然问苏慧芳:“芳儿,你有什么绣阁幽恨吗?”
“有啊。”苏慧芳停止了弹奏回答道。
“什么幽恨?”
“我恨我的男人是个小傻瓜。”三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两个男人喝完酒,郭顺生的兴致也来了,他用箫吹了一曲《平湖秋月》,吹完之后,丛建文用吉他弹了一首《月光》。
“大哥大嫂,我有个建议,既然你们都喜欢音乐,又有这样美的景色,不如我们拍视频搞直播吧,在网上申请个直播平台,粉丝肯定少不了。”
“干这种事我们可是外行。”
“咱们一起搞怎么样?”
“你要想搞可以试试。”
“就这样定了。”
四
因为要搞视频直播,丛建文白天也来到这里。
天气更加暖和,满树的桃花盛开,柳絮脱离了母体在空中飘飘荡荡,然后又结成一团团随着春风滚向远方。苏慧芳脱下牛仔裤,换上了一袭白色的连衣裙,让她的身材更显得婀娜多姿。在鸭群稳定的情况下,她有时坐在船头弹琵琶,有时在桃花盛开的树下拉二胡,有时又手拂细细柳丝唱歌。郭顺生则吹笛吹箫。他们让丛建文把自己谱写的歌曲也唱上几首,说没一定就能推广出去。丛建文在镜头前唱过几首,郭顺生和苏慧文给他的评价是,歌曲写得不错,不过词、曲都带着淡淡的忧伤。丛建文苦笑着说,也许他就是这种哀怨的性格。
果然和丛建文预料的一样,直播平台开通之后,点击量一个劲上升,很快就有了一大批粉丝。粉丝们欣赏景色的旖旎,更惊艳苏慧芳的美貌,留言中都说传说中的西施不再浣纱,改为牧鸭了。
现在的年轻粉丝们,不但要在网上看直播,还想去拍摄地点打卡。他们这个地方离几座大城市都不太远,开车走高速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直播点击量上升后,很快就有一拨拨粉丝来到他们这里。这些年轻人来了有的想摇船,有的想下河游泳,还有的想捉几只鸭子玩儿玩儿,整个鸭群都惊恐起来。郭顺生一看情况不好,告诉丛建文,马上关掉直播平台,并且声称,鸭群转移到其他河流里去了,粉丝们这才慢慢来的少了。
直播不但引来了粉丝,把河道管理处的人也给招引来了。那天郭顺生回家取米面,船上只有苏慧芳和丛建文两个人,一辆车门上涂着“河道管理”的汽车停在河岸上,走下几个穿制服的人。
“你们在河里放鸭子,把河水都污染了,马上把鸭子轰走,去水务局交罚款!”
“放鸭子怎么会污染河水?”
“鸭子的粪便都拉在河水里,不是把河水污染了吗?”
“这条河不是饮用水,河水都是灌溉使用,河里有了鸭子粪便,浇灌庄稼不就等于施肥了吗?”
“不要狡辩,不让放鸭就是不让放,没有那么多理由!”
一个盯着苏慧芳看了半天的男人想跳上船来拉她,他的脚刚站上船板,苏慧芳两脚一晃,小船一歪,刚上船的人“扑通”一下掉进水里!
“你们还敢抗拒执法,马上把船拽上来装车拉走!”落汤鸡一样的男人从河里爬上来大声吼道。
苏慧芳赶紧摇橹把船驶离岸边,丛建文手持轰赶鸭子的长木棍站在船头:“你们谁敢过来,谁过来我就痛打落水狗!”
“好、好,我们管不了有人管你们!”几个河管人员上车里离去,一会功夫,一辆警车就来了。警察们倒是很讲道理,他们让留下一个人照顾鸭子,另一个人跟他们走,丛建文让苏慧芳留下,他跟着警察上了警车。
郭顺生回来后,苏慧芳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他,他叹了口气说:“都是直播惹的祸。”他赶紧给自己的老爹打电话。郭顺生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教师,父亲退休前是本县赫赫有名的一中校长,现在政府里的县长和几位副县长,还有县委副书记都是他当年的学生。给父亲打过电话之后,丛建文第二天就回来了。
五
关闭了直播平台,他们还和以前一样放鸭子,丛建文依然每天来找他们,白天帮他们放鸭子,晚上在一起弹琴唱歌。
河堤上的洋槐树开花了,一串串白色的花朵挂满了枝头,满河都是洋槐花浓烈的香气。这是苏慧芳最喜欢的花朵,她喜欢洋槐花的洁白,也喜欢它的香味,她折下花枝戴在脑后,船篷内外也挂满了白色的洋槐花。
南方避寒的鸟儿们都回来了,这里不再是他们独家的音乐殿堂,晨昏之际,各种鸟儿展开歌咏比赛,婉转的啼叫汇成了人间无法谱写的乐章,甚至那些鸭子也不顾嗓音的嘶哑,“嘎嘎”叫着加入了鸟儿们的合唱。
河堤外的小麦从波浪翻滚的绿色麦海变成了一片金黄,收割机轰鸣着开始收割。一天苏慧芳到岸上去,看见两只刚会跑的小野兔,兔妈妈大概顾不上自己的孩子被收割机吓跑了,她爱抚地抱起两只小兔子回到船上。两只小兔子吓得浑身哆嗦,缩成一团一动不敢动,她采来鲜嫩的青草叶,刚开始小兔子不吃,后来饿急了试着吃几口,慢慢熟悉了,不但开始吃草,还常在她的腿边蹭来蹭去,又给船上的生活增加了几分情趣。
河边漂浮着野莲藕硕大的叶子,他们每人摘下一片顶在头顶当做草帽,荷花盛开了,粉嫩嫩的招来很多蝴蝶飞舞。丛建文弹着吉他,唱起庞龙的那首《两只蝴蝶》:“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亲爱的你跟我飞,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他唱着唱着,看着摇船的苏慧芳,自己的心沉醉在歌曲里面。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一天旁晚,西北方向电闪雷鸣,眼看就是倾盆大雨。鸭子是非常胆小的动物,尤其怕巨大的响声,天上打雷鸭子们吓得往一块挤,一大群鸭子很快就叠成大垛,最底下的鸭子会被活活压死。这种时候,就要由人来把它们赶开。郭顺生拿着长木杆去芦苇丛中驱散叠在一起的鸭群,苏慧芳驾着小船收拢从芦苇丛中跑出来的零星鸭子,丛建文站在船头帮她轰赶。一阵狂风刮来,小船被刮得一阵倾斜,站在船头的丛建文“扑通”一下落进水里。苏慧芳开始没十分在意,在河里放鸭子下水是经常的事,再看两眼她发觉不对劲,丛建文不是在水中游水,而是在水中挣扎,原来他不会游泳!苏慧芳赶紧跳下水去,从后面推着丛建文把他推到岸边。河岸边丛建文半截身子站在水里张着大嘴喘气,眼睛却一直盯着苏慧芳。苏慧芳低头一看,脸立刻红到脖子根,她一身白色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被水打湿后几乎跟裸体一样,她赶紧跳进水里,爬上小船去船舱里换衣服。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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