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慈父教诲刻心坎,终身难忘情绵绵(散文)
父亲朱银宽(曾用名朱大林、朱伯儒),生于1894年。父亲在三兄弟中排行老大,老二叫林宣,老三叫小林(英年早逝)。父亲给我写信,署名就叫“银宽”,后辈人知晓的并不多,我的前辈都知“朱大林”这个响亮的名字,但是直呼“大林”,总有些不尊,那毕竟是起初的小名而已,此名从未在父亲的笔迹中出现过,可见父亲并不欣赏。他老人家喜欢用“银宽”二字,也许是想身边有宽裕的银子,那全家人的日子就好过了。至于“伯儒”这一名字,我是听姐姐说的,父亲离世后,姐夫也在信上对我提起过。父亲是位儒雅之人,笃信孔孟哲学,性格内向,温文尔雅,和善为怀,我从未见过、也没听说父亲与人争执、动粗。对家人也是温情脉脉,遇有矛盾就商量解决,以理服人,决不发威训斥。这就是一种涵养,一种高尚的人格品质,对我熏陶匪浅,惠及一生。
父亲念过私塾,有较高的文化素养,村上人叫他“秀才”。父亲长得仪表堂堂,落落大方,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我几次听婶婶说起父亲,她讲:你爸爸年轻时长得可漂亮了,不高不矮的个头,端端正正的五官,大大亮亮的眼睛,稍稍隆起的鼻梁,真是相貌堂堂啊!但在我眼里,父亲的相貌不会用“漂亮”来形容,因为从我记事起,就看到父亲剃着光头,不留胡须,戴着瓜皮帽,常常穿着灰布长衫,也就是一位普通的让人一见、一经交往,就觉得可亲可信,该尊敬的长者而已。他曾给我说,留长发、蓄胡须不卫生。可见他是个喜好整洁干净、不喜外貌修饰、外表张扬的淳朴之人。
父亲13岁离家当学徒,以经商为业。父亲博闻好学,勤劳刻苦,办事认真细致,为人正直厚道,诚恳善良,生活俭朴,克勤克俭;为照顾家人操劳一生,无悔无怨。父亲为算账,练就一手精确快捷打算盘的本领,能够两只手左右开弓,同时打两把算盘。我常常看得眼花缭乱,惊叹不已。父亲的毛笔字写得也好,我至今保存着两封信的信封(家父墨宝)。
(这是父亲于1959年11月7日、12月19日写给我的信的信封。9037部队为步兵第84师炮兵团的代号,朱骅是我的笔名)
父亲仁慈为怀,要求子女较严,能循循善诱,晓之以理。对我倍加厚爱,从未打我一下,甚至未曾有过训斥、责骂。在我未上学前父亲就叫我认字数数了,我清晰地记得同父亲睡在同一被窝里时,他就在我手心或大腿上写字,让我认;还常常给我讲,长大后要做个什么样的人和怎样做个好人?我对他老人家的教诲,言听计从,铭记心里,付诸实践,惠及终身。可以说,在我的一生中,第一个让我最爱戴最敬佩的人就是我的父亲了。其人其事,启蒙心智,我写有文稿《遥忆童年二三事》,登载报刊。
父亲极其关心我的学习,只要我有所长进,就十分高兴。曾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时参加乡里组织的多所学校的演讲比赛,当时父亲在场,当看到我夺取第一名,获得“口若悬河”锦旗时,他激动万分,知晓儿子好学上进是读书的料,之后就一再嘱咐要好好学习,将来出人头地当个工程师。但由于经济拮据,初中毕业无力供我读高中上大学,而投考军校时,父亲就有失落感,觉得对不起儿子。当我即将告别故乡从戎远去的时候,父亲竟然热泪盈眶,依依不舍,而要儿子安慰……直至我成为一名炮兵军官时,父亲才释然展现欣慰的微笑。在炮校期间,我曾写信安慰过父亲:“解放军是所大学校,只要努力拼搏,积极上进,将来的发展不比上大学差。”我总想,父亲要是多活20多年能看到儿子成为师级干部,像我的战友的父母那样能到军营相处一段时间,该有多幸福与自豪啊!当然,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假设,然而,命运多舛,现实是残酷的。
1960年,正当国家经济困难时期,父亲贫病交加,在2月8日那天与世长逝,享年66岁。父亲去世,也不知道得的什么病,也没有看医生、吃药,躺床一个多月就不行了。他是长期带病坚持,硬撑着照顾生计,勉强维持生命、生活啊!直到再也撑不住了才倒下的呀!我估计他老人家得的是肺上的病,这与他生前一直与烟丝打交道有关,他虽从不吸烟,但因要卖香烟丝,常常要把很多烟丝倒在一起加些添加剂,用手搅拌均匀,而后按量分开包装,就在反复搅拌的过程中,吸入了尼古丁,长年累月,使肺受到了侵害成疾,也许是得的肺结核或肺癌。听家人说,临终那段时间,父亲常常咳嗽不止,气喘吁吁。可见那是呼吸困难的反应啊!癌,起始总是悄悄地不让你察觉,到了晚期才给你发信号,但为时已晚了呀!
父亲弥留之际,母亲问他要不要叫我回来,父亲吃力地说:“来不及了,路太远,他在部队有任务……”话没说完就咽气了。当时,我在福建前线执行战备任务。台湾国民党军队叫嚣反攻大陆,常派小股武装袭扰东南沿海,我部处于紧急临战状态。
父亲病重期间,母亲没有告诉我,直至咽气后,才打电报。当我急匆匆赶回家时,父亲已经入土了。我对未能回去尽孝,见上父亲最后一面,心里十分内疚,成为终身遗憾。
父亲去世后,连棺材都没有,据母亲讲,是用一只家传几十年的旧衣柜入殓的,勉强塞进遗体,要到郊外下葬,当抬到半路时,柜子快要散了,只得停下用钉子再钉一下并用绳子捆捆再抬。
那年,我与同时回家的姐姐站在父亲简陋的一堆黄土墓前,想起父亲那慈祥和蔼的形象、那善良的疼爱子女的心肠、那终日操劳的身影、那企望我早日成才的心愿,百感交集,悲痛万分,潸然泪下。
父亲辛劳一生,并没有享一天福,只知道为家里人而奔波、忙碌。他对我是寄予极大的希望的,想着能够出人头地、有出息……可是还没有看到我的成就时就早早地离世了,这是多么的不幸啊!当我有了一定的地位、生活富裕、有钱时,总想着这辈子没能让老父母过上幸福的生活而感到深深的遗憾。至于,父亲去世没有像样的棺椁入土,我的心情倒还是比较平静的,因为父亲在世时,曾多次对我说过:人生在世有钱就吃好点穿好点,死了以后,什么都没了,用张芦席卷卷下葬就可以了,不必再浪费钱财……我知道父亲是个无神论者,所以,对没有厚葬父亲,我并不感到是个多大的缺憾,因为我的思想与父亲是一脉相承的,我也是个现实主义的无神论者也!
在我记事起就知道父亲在高塍镇百货店里做事。这个小百货店,是父亲与一个绰号叫做“王小鬼”的人合伙开的。我还记得,“王小鬼”,年过六旬,出奇的瘦,黄黄的脸庞,尖尖的下颚,病恹恹的样子,常常捧着铜制的水烟壶,是个嗜烟如命的人。解放后两年就离世了。这个小店,经营艰难,日渐衰落,在上世纪60年代初就倒闭了。
父亲在镇上经商时,一两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所以,我并不是在父亲身边呵护着长大的,但是每当父亲回家,总要抱着、背着我在村里转悠,教我知识,长我见识,每到此时,我就感到无比温暖与幸福;上小学后,星期天,我就到父亲的店里享受更大的快乐。过节日,街道上游行、演节目,父亲就让我坐在临街柜台的小箱子上看热闹,还给我买“高级点心”——烧饼、麻花或一小包开花栗子,那种情景比起村里其他孩子,真是感到优越多了,幸福极了。
当我上高小时,父亲就让我体会怎样做生意了?曾有几次,店里需要批发进来几斤茶叶、烟丝或几支消治龙(上海产的消炎药片),父亲就写好纸条,给我钱,背上筒篮,让我到20里外的宜兴城里,以前曾带我去过的商店,找某某老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东西拿回来,就算完成任务。我每次都做得让父亲满意。这时,父亲就会给我说一些鼓励性的话,要我懂得怎样礼貌待人,怎样与人打交道,遇到困难要冷静地处理,不要着急或义气用事等等。后来,我能认真处事,就是牢记父亲的教诲,渐渐地历练出来的,这种启蒙教育尤其深刻。上了中学要住校,就很少与父亲相处了。这是我在成长道路上的一大缺失。初中毕业就远离家乡到四川重庆巴县陈家桥炮兵学校,一别五年,直至1959年才回乡探亲,哪知这竟是最后的一次只有半月的相处,次年,父亲就离世了。不要说是怎样孝顺孝敬、奉养他老人家了,就连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都很有限啊!如今想起来,心里真不是滋味。我想能够多待在父母身边一些日子,不能不说这也是一种幸福啊!
父母是生养我们教育我们成人的最大恩人,我们都应该知恩图报,尽到孝心,这是传统美德,也是做人之道。感恩、孝顺,一定要趁父母健在之时尽快地做到,一定要珍惜亲情,温暖家庭。家庭美满之梦是中国梦的一个小小的细胞,子孙孝、父母爱,才会营造幸福生活,为事业奠基,为圆中国梦增添力量,创造奇迹!
“孝”是稍纵即逝的眷恋,“孝”是无法重现的幸福。“孝”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往事,“孝”是生命与生命交接处的链条,一旦断裂,永无连接。赶快为你的父母尽一份孝心吧!天下的儿女们,一定要抓紧啊!趁你父母健在的光阴去做好,才不会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
让我感到一丝安慰的是我保存了父亲唯一的一张照片。记得1959年6月,离家整整5年,从福建与老同学、老战友喻亮大一起第一次回家探亲时,父亲给了我刚照不久的2寸免冠黑白小照片。那时,母亲还没有照片呀!我拿着这张照片归队,一直带在身边。每次想家就看看父亲的照片,就像在他老人家身边一样的亲近亲切与温暖,目光久久不忍离去!这可想而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啊!多年前,我就将放大了的照片压在客厅茶几的玻璃板下,一坐在沙发上,就可看到父亲亲切慈祥的面容。
当然,还有一张1963年母亲也是惟一的与家人合影的照片,同样让我回味无穷啊!我将照片放大同样压在茶几的玻璃板下,时常可见,让心灵得以慰藉。父母亲在天堂要是能感应到儿子的现状与情感的话,一定会觉得幸福与骄傲的。知道他寄予厚望的老三儿子已经88岁了,并子孙满堂: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很孝顺,孙子彦熹在新加坡国立大学(世界排名前十位)就读,成绩优异;外孙毛琦业绩优秀,外孙媳朱妍工作出色。我健康悠然地在军休所颐养天年;妻子仁芳离世后,调整心态,活跃在军休文化养老的氛围之中,已经出版了四部文集达148万字,第五部60万字的《耄耋心声》即将付梓。我无尽思念的父母亲啊!你俩在天有灵,得知这些,定会感到十分欣慰吧!
(2024年1月15日于北京市朝阳区军休十五所,作者系88岁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