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生不逢时
　　 自称幸运儿的任仁，其降临人世是父母避孕措施不到位的误会。父亲跌伤脚没法找到工作，体弱的母亲多天感冒走路都没力气，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到母亲腹内，母亲有感觉反应时，初期以为是药吃多了，没当回事，后来反应大了，到简陋的联合诊所去检查，半睁半闭眼的白发老医生摸脉络、听心跳、看舌头，问这问那地搞整好半天，然后试着问：“你的例假好久没来了吧？”
　　 母亲很吃惊地想起，哎，月经应该有两次该来没来了。她红着脸说：“例假是有好久没来了，不过……它是紊乱的，以前也有过该到而没到的！”
　　 老中医似乎心里有底了，说：“我开张单子，你拿到那边检验室去化验一下。”母亲忐忑不安，可仍然不折不扣地照医生要求去做了，然后把化验单送到老医生面前，老医生看后面露喜色道：“恭喜，恭喜，你怀孕了。”
　　 “我又怀上了，又怀上了……”母亲在心里惊叫着，她想到自己曾经怀过三个孩子，有的在出世时，刚闻到人世间的气息，就因生孩子时母亲的大出血，慌忙地结束了还没萌发的生命；有的出世还没满月，不知什么时候得了啥怪病，全身发白，睡着睡着的，就再也睁不开本来就很难睁一次的眼睛；有个孩子，还是个儿呀，刚满半岁，睡在摇篮里被那可恶的老鼠咬坏了耳朵，流了不少血，送到医院抢救，钱用了不少，可还是无声无息地永别了人世……现在又有个孩子要来到世上……我哟，为什么就这样容易怀孩子，男人的兄弟，结婚七八年，想要个娃儿，兄弟媳妇就是怀不上。老天爷为什么要捉弄他兄弟，为什么要让我们夫妻在痛苦里煎熬。
　　 母亲悲喜交加地回到低矮的房屋，伤好一点的丈夫跛着脚在厨房里煮饭，见她回来了，把刚摘洗好装在筲箕的空心菜撂放空盆上，挪过干瘦的身体坐在凳上问：“是啥毛病，要不要紧？”急迫的心差点从眼眶里跳出来。
　　 妻子只是抹眼泪，不时摸出手帕擦。丈夫再次追问时才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们的命哪得这样孬呀。”
　　 “你患绝症了？”隔墙壁的李老金的老婆患痨症才死了，周围团转的人才伤心了好久。因此丈夫担心妻子同样命运。
　　 “你就想我得怪病，那么想我死！任老头，你给我记住，老娘就不会走到哪一步！”
　　 丈夫倒抽一口气大声道：“仙人，我的仙人，医生到底怎样说的，你患的什么病？”边问边把自己喝过的茶递过去。
　　 妻子接过茶杯喝了两口，用手帕擦嘴后，似乎轻松许多，轻描淡写地说：“有了……我又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丈夫愣了会，一下明白过来。“又有了？”
　　 “医院检查，医生说的。”
　　 丈夫脸沉了下来，长叹口气。心里道：“避孕药吃了，套也戴过，对妻子只那么躲躲闪闪地一碰，又有了……天呀……哪来钱生娃儿，哪来钱养孩子？”
　　 他的痛苦只对自己说，他的担忧只对自己讲。他觉得妻子向荣丽背叛家庭嫁给自己，没让她过上好生活，是自己的无能。他曾经想过，如果妻子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城头做生意的李大浓，完全选择另外一种生活。我算上什么，只会拳脚功夫，曾经打跑企图对妻不轨的两个社会混混，然而光会拳脚当不了饭吃呀！上前天为打抱不平救了一个乡下姑娘，自己不慎伤了脚，被救的姑娘泡都没冒一个就人间蒸了发了。丈夫痛苦地左手搓右手，提起水瓶把茶杯倒满一口气喝了下去。
　　 “我明天再去大医院检查，如果真是有了娃儿，安排时间打掉吧。眼下不敢有娃娃，再有，连续吃了大半个月的药，肚子的娃娃肯定受影响……不然生下来，短暂时间，又与我们别离，我真的受不了。”妻子说。
　　 丈夫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妻的手。片刻，说：“别谎，还没走哪一步。我去问我家兄弟，看他们两口子能不能帮一把。”
　　 “听说你家老二最近染上赌博，你兄弟媳妇正找他离婚哩，他哪有能力和闲心帮忙。”
　　 丈夫没开腔了，他走到门口站了会，跛着脚走出门去，他想去找邻居、朋友们借点钱，不管是妻子生孩子还是打掉孩子都要钱呀。周围团转坐的都是靠体力劳动吃饭的人，没有谁富裕，可关系不错，东拼西凑地还是借到了一笔不小数目的钱。
　　 第二天妻子到大医院做了再次检查，确定真怀上孩子。
　　 她坐在就诊室外椅子上心如猫抓，说把孩子打掉，可真要走到那一步，犹豫了，自己都是30多岁的人了，看到邻居家小孩爸爸妈妈地叫着大人，那种甜滋滋的味道自己多想尝一尝呀。
　　 然而想要孩子，他们就能遂人心愿嘛？前面怀上的三个孩子，哪一个不是我们两口子想要的呀，然而……他们来了……又走了……。要避免悲剧重演，这次要等老公脚好了，自己身体调养得好好的，再怀孩子。
　　 眼前肚里的孩子，只是个高兴的信息，离现实的差距遥远。她再次坐在医生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中年女医生很吃惊，问：“你30多岁了，还不要孩子，是不是孩子的父亲……不好确定！”她犹豫了好久，还是把后半句话说了来了。
　　 “你说什么呢？医生同志。”妻子明白医生话的含义后，发起火来：“孩子的父亲姓任，叫任先荣。他在家里，因打抱不平伤了脚，没好起来。”
　　 因和丈夫闹离婚心里烦躁的中年女医生猛然察觉自己说漏嘴，赶忙道歉。说了些亲热关心的话后，她给她量血压，高，歉意道：“你再想打掉孩子也得等两天来，血压高，谁也不会给你做手术。”
　　 妻子回到家中，心头仍然七上八下的，她见丈夫没在，探起头来向低矮的厨房窗口向外望，见丈夫在门外梯坎下面的平坝里与人下象棋。她知道男人嘴上不说，可喜欢有个娃儿极了。看到隔壁三岁的黄小毛，说什么也笑眯眯逗一阵。她想干脆还是把孩子生下来算了，尽最大力量把他喂养大，我们一辈子是命，娃儿是以后啥命，谁能说清楚？
　　 这时兄弟媳妇马金花来了，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嫂子又怀上了的消息。惊诧咤地把她看了又看。那意思明确：你生孩子为什么这样行？你丈夫的兄弟和我就这样差劲。当然，你丈夫是比他兄弟高点，壮实些，可都是一个妈老汉生的呀。我呀，虽然没你高大、丰满，但我的乖巧和机灵也是你没有的呀！两个女人说了一通不咸不淡的悄悄话，都知道彼此的心思：兄弟媳妇的想法是你别的不要想，只管把孩子生下来，你们两口有困难，我们还过得去，好孬在路边开了个杂货店，我们有吃的，你们和孩子也一样有饭吃。
　　 嫂子千恩万谢，担心的是肚子怀的娃不健康，出世以后难养。
　　 “你去检查了，哪里就知道肚的娃身体不好？身体再不好，他也是一条命，他既然奔着任家来了，我们就要把他留下来，让他来到世上……哎呀，世间的事谁能说清楚？或许将来他就是个很好的娃哩。”一席话把嫂子心头说得热乎乎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不多久任先荣跛着脚回来了，见兄弟媳妇在此，吩咐妻子去割肉、买菜，他去煮饭。
　　 马金花说：“大哥，你今天别动，知道你脚伤着了，东忙西跑的没来看你，卤菜、鲜肉我都带得有，我和嫂子一起弄，好摆龙门阵。”
　　 任先荣听话地坐在一边去了，心头却挂念着妻子到医院的情况，到底是不是真怀上娃娃了。
　　
　　 第二章、祸从天降
　　 当年底，家里的情况好转，任先荣脚伤好后到街道运输队去上班了，只是妻子挺着大肚子时常让他揪心。兄弟任先进两口子隔三差五地就往他家跑，嫂子吃的、穿的、用的呀，几乎全包了。哥哥明白两口子的心意——他们太希望有个孩子了。
　　 丈夫听说妻子产前常运动到起，生孩子时快些，少遭罪，回家经常牵着妻子出门来，在门外的平路上走。门外的平路不长，30多米，正常人走一遍需分把两分钟，可大肚子孕妇就不同了，走走停停，站站走走，在丈夫的搀扶下好像总走不到终点似的——她艰难着，她快乐着，她希望着。
　　 大着肚子的妻子担心丈夫上班干笨重体力活——累到起了，尽管行动不便，仍然坚持着去洗菜、煮饭。经常喊隔壁邻居顺便带瓶白酒回来，让累了丈夫回来能喝上两口解乏。
　　 喝上了两口酒的丈夫，吃完饭，洗了碗筷，立即扶着妻子出门慢走。这是贫困住宅区内一道的风景，胸无点墨的人见了乏味；有品位的人观看了悦目娱心。
　　 或许人生就有那么一场灾难，想躲也没躲过去，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它会悄悄地来。在街道运输队干得风生水起的任先荣，那天遇到个大点的业务：把一板车木板运到10里外的老厂，收入不低。
　　 他也是太想多挣点钱了，老婆要坐月生孩子，虽然兄弟两口了说，各种费用他们包了，但是自己老婆生孩子，好手好脚的，不多挣钱，不是男人的选项。再说，到老厂他去过，如果抓紧点早上去搞不好还能赶得回来吃中饭。
　　 街道运输社的办公室离他家不远，来回20分钟的路程，本来他应该回家给老婆说一声，但忙着早点起程早点回家，就给邻居刘胖子说了声给他老婆带个信儿，如果中午回不来，就别等他吃饭。
　　 哪晓得刘胖子没走拢屋就被几个老牌友拉去打麻将，一坐下兴趣四起，把带信之事甩到九霄云外。
　　 大肚子老婆早上感到肚皮的孩子有些调皮，仿佛在打拳，似乎在踢腿，使白生生的肚皮一鼓一胀的。她一会儿站起来，扶着墙壁和门框走，一会艰难地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休息。
　　 她想肚子里的娃儿肯定是个儿子，不然哪能不管母亲的感受，在肚皮里乱动。一会儿，她又笑了，如果肚皮的孩子没响不动，会不会生命信息差。或者……现在，她不愿意去想那么多，她只有简单地一个想法，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让丈夫和丈夫兄弟两口子都高兴。
　　 时间不快不慢地过去，中午时分了，丈夫该回来了却没回来，她想或许他事情多，忙。丈夫可是个耍不住的人。丈夫常说，我们穷人没有哪个愿意穷，但落生现在的处境，只有两只手不停地劳动，才可能改变穷。
　　 她鼓起最大力气把油酥花生米、红烧茄子、西红柿炒鸡蛋端上小桌子。家里来客了才把大方桌打开，平常两口了都是小桌子吃饭。她把酒瓶拿出来了，又放回去。中午她多次劝丈夫最好别喝酒。要是单位下午有事找到起，干不好丢人。丈夫听她劝，当然是现在，也有不听的时候，他们为此吵过架，可丈夫就有一点好，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有那个在他面前凶得过去，打得头破血流不眨下眼睛。然而对她总是笑嘻嘻的，更不要说动一根手指头了。
　　 他的兄弟就不同了，在外面下粑蛋，在屋头对老婆下得了手，兄弟媳妇经常遭打后跑回娘不回来。她都去劝过她两次。兄弟媳妇闹着要离婚，她胳膊往内拐，心想不成才的兄弟，老婆离了婚，他一辈子不可能再安家了。
　　 怀着孩子的女人很现实，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不想丈夫高大英俊、有钱、爱自己，这三个并不高远的要求，在普通女人面前却那么高不可攀！你要如此选择男人，男人选择你的条件要有哇？漂亮、有钱、温柔、有教养。
　　 说到底男人和女人走一起不就是过日子嘛。过日子哪里都是鲜花、阳光，谁没有三灾两难。三灾两难要过得去，才活得下来，要活得下来靠什么？靠自己，这是第一位的，另外就是男人心里有自己。经过多次的无声的考验，她终于选择了任先荣。尽管现在两人仍然很穷，但她不后悔。
　　 太阳在门外的黄葛树茂密的枝头上慢慢地走动。她再次望着屋外的小路时，心里着急起来了：这个死鬼，到底去哪里了吗？现在好多时间了，你不回来也要打声招呼嘛！肯定男人有事去了。
　　 天老爷……，老公不能有事啦，我这个样子，我们娘儿母子的，哪能少得了他哟。她闭了会眼睛，使出力气站起来，刚要往门外挪去，那边房子头边坐的林大爷满足外孙的喜欢喂了条大黄狗，这狗闻到路过的花狗气息没命般疯跑过来，两只狗亲热欢叫的声音震惊着没设防的她身体往后倒，身体左后边有个装扫垃圾的铁皮桶，恍惚的她心头清楚，往右边扭了扭了，实在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感到全身发木，仿佛失去知觉，鼻子、嘴巴却出气，她想撑着地面要坐起来。几次努力没成功。她多么想有个邻居过路时看到地上的她过来帮一把，然而是中午时分，邻居都在家吃自己的饭。她鼓起劲大声喊，可一张嘴腰身像断裂般痛。她终于抓住了小桌的一角，想抓住桌子借力站起，谁知那桌子一下翻过来了，那些菜呀、汤呀淋到她身上、头发上……
　　 恩爱的两口子仿佛有感应似的，就在这时任先荣回到家里了。看到妻子的情景，他吓呆了。本来木板运到老厂后，老板看他的活干得又快又好，要留他吃饭，喝两口酒。他说什么也不干，推脱家头有急事。拿到运费急忙着往回赶。在临近家门的路口他看到两条疯狂打闹的狗，心头猛地提起来，一溜小跑地跑在家门口，看到睡在地上的妻子，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是个头脑清醒的男人，晓得当前自己首要是做什么。要不然他会提条扁担，不把两条狗打成肉饼不作。他弯腰扶起妻子，只见她脸色发白，胸口起伏喘气，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指着身体的下部。他一看她的裤腿、地上全是血。他把妻子抱起来放在椅子上，倒了杯热开水递给她，见她拿起来喝吃力，就细心地放在她身边，问她喝不喝，她点头喂她两口后，说：“你休息下，我马上去找人。”没多久，任先荣找来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四个男人把她抬在担架上，那个女人收拾一些生孩子的必需品跟在后面。到医院医生立即抢救，告诉任先荣孕妇早产了，现在情况危急，如果抢救发生意外，是要孩子还是要大人。任先荣说：“我两个都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