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废话。他转身来轻声地再问了句：“我是说万一……”然后进了抢救室。
　　
　　 第三章、草贱好养
　　 经过大半天的抢救，幸运降临到这个贫穷家庭，妻子平安，娃娃顺利落地。只是早到人世间的娃娃很小，不到五斤。两天后，一家三口回到家里。
　　 兄弟任先进两口也来了，见到那个小不点娃娃，喜欢得不得了。兄弟从屋内走到门外说：“哥呀，要是侄儿有个三长短，非要把林老头养的黄狗宰了，把林家的房子转个方向……”
　　 马金花说：“就你凶，真的娃儿出了事，你就是把狗打死个千遍万遍，顶啥屁用。能逢凶化吉，说明我们哥嫂一家人善良。哎，你昨天不是也听说了，林老头不是把那条大黄狗送人了。还小心翼翼地到哥家来赔罪嘛。”
　　 哥说：“林老头来过了，还提了两只鸡和一箩筐蛋来。他七十多岁的人了，平常对人也和善。那狗是畜生，公母合欢疯狂，哪晓人的感受。什么事都有定数……也怪我，平常照顾你嫂，为了那多钱的业务就走远了。还好……还好……有大惊出小险。不错了，不错。我们一家人幸运。”
　　 自认为幸运的人，在有的人眼里是不幸。最近才搬来住在隔墙的张三强知道任家事情原委后，感到这家人阿Q精神特强，要是这事发生在他家不晓得闹成啥样子了。社会就是这样弱者受人欺，强者欺负人。他任先荣拳脚功夫不错呀，他看到过他练拳。他转一想，可能是任先荣怕练家子的自己出手会伤人。哎……这也是人家的想法。对头……对头。
　　 自认为幸运的人，并不是在和风细雨里前行。别人家的娃，看到看到就长大了。自己家养个娃就过得那么慢。两家四口人照顾个娃，应该是人手够得很嘛，可那娃就是欠乖，不知怎么的又感冒了，吃什么吐什么，有时吐得眼睛睁不动，把几个大人吓得命都快没了。一会抱去看儿科，一会到大医院找专家，隔几天又抱去让老中医看。尽管折腾，可快乐高兴着。
　　 两个女人背着男人硬去找了个瞎眼的算命先生给娃儿算命。老先生听介绍后，给娃儿摸脉，看舌头，做起了医生做的事来。他很快感觉到两个女人对自己的质疑，就说自己年轻时当过医生，算命是后半辈子修的本事。他说：“放心，这孩子没大碍，只不过……你们以后不要把他捧成宝了，越是金贵的东西越容易坏碎，要把他当作地上的泥土，当作路边的野草。越是贱的东西越是生命越强。……以后，你们自己吃的东西就可以给他吃，你们自己觉得怎样舒服就把他当作自己一样地调理。”
　　 两个女人半信不信的。
　　 算命先生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叫任世光。”
　　 “好大的名字，沾世间的光。大了，空了，最后是什么也没有了。”
　　 “哪先生，你觉得取个啥名字好？”
　　 “要听我的意见？……就叫他任仁。”
　　 “人人？两个人排在一起？他到底是哪个人？”兄弟媳妇道。
　　 “你想到哪去了？……不过按着你的思路去想也没错。他是人，是平常中的一个人，不管他是排在前面那个，还是排在后那个，他都是人。是人就要去做的人事，要讲人的道德准则。另外，……我的本意是，第一个任是他的姓，第二个仁是仁义。两个字连在一起，就是这个姓任的后生，希望他一辈子做事仁义。做一个有仁义道德的人，一辈子不一定能当官发财，肯定日子风调雨顺，日子十有八九会过得有滋有味。”
　　 两个社会底层的女人只要生活过得快乐舒服了，就是人生最大的愿望，哪去想过什么当官发什么财的事。那是生活在高层的人生命中的事，似乎与他们无关。他们觉得算命先生说得合情合理，高兴得不得了，给了他一笔额外的奖励钱。那个算命先生暗地为自己的能言善道而高兴，心想天底下最好哄骗的算女人了。
　　 两个女人不敢向男人说盲人给娃儿算命的事，害怕遭臭骂。但心里有话不说忍住难受，就谎称碰到镇武山庙子的和尚从门前过，顺便请大师留步给娃娃看看相。
　　 两个男人曾经向一个白眉和尚学过武术，对佛家天生好感，女人想，不管怎么说和尚，男人也不会有反感。果真如此，此刻男人问道：“哪……和尚大师傅说些啥子？”
　　 两个女人把算命先生说的那些话争先恐后地说出来，为了特别突出给娃儿取了个名字叫任仁。
　　 两个男人文化不高，可人要讲仁义道德却很清楚。听后满脸喜色，说：“以后娃儿就叫任仁吧……嗯，你们说的别叫娇惯孩子，也很有道理……娃儿果真像和尚师傅说的那样，成为地上的泥，路边的草，是他的造化，也是我们任家的福气。”
　　 两个女人不明白其意，也不想弄清楚有什么高深的含义，她们的心愿是娃儿能不生或者少生病，顺顺利利地长大成人就是天大的好事。说来了怪，从此养娃娃，还是原来那些办法，还是原来那么去做，只是娃儿哭几声时，没像过去那样立即去抱起来，猫儿狗儿地拍着后背或屁股走来走去地哄；娃儿吃东西往外吐，没像过去那样，生怕生大病了，立即抱起来往医院跑，现在想娃儿吐是不想吃或者吃多了，等他饿了，不吐了，再喂给他吃，就不会吐了，哎、按此做，真是的……孩子吐的毛病没吃药没打针就自然没有了；以前娃儿咳嗽一声，仿佛扯着大人的五脏六腑，痛得不得了，好像自己也病了。现在娃儿咳、流鼻涕，不慌不忙喂他点早备好的药，让娃娃厚薄穿合适就行了。如此这般下去，我们的任仁在岁月的光阴里健康地成长起来了。
　　 随着社会形势的变化，大哥任先荣家情况好起来，低矮的屋子外搭了个两平方左右的偏屋，还挖了个水道，让淘菜水、洗碗洗锅水、洗脸洗脚水顺着往水道外流，不像以前那样就是一口水也要端到门去倒。那个年月没暗沟，水道通到外面的沟里。沟顺着小坡往下流，开初坎下住的曹家人没当回事，后来时间长了就不安逸了，尤其看到屎、烂菜根流到门前就火冒三丈地骂起来。
　　 那天二哥的婆娘马金花到哥家里来看任仁，听到骂声，尤其是听到起“乱倒阴阳水，出门遭雷打，过河船要翻，生个娃儿没有肛门，娃儿长大不偷就抢坐牢房……”很是气愤。这个婆娘仗着做生意有些钱，哪把坎下拾垃圾过日子的人放在眼里，她把任仁放在嫂嫂身边做鞋底赚钱的摇篮里，出门叉着腰站在黄葛树下大声夸气道：“是哪个吃多了胀饱了，阴阳怪气地乱放屁，有本事的站出来，老子倒水流在公共场地，没流进你屋，你就遭不住了。”
　　 好一阵没声音了。坎下曹家男人叫曹其林，是认得字的斯文人，与周围邻居打交道少。他老婆叫孙玉芳，是个脸上肉横起长，喝口都发胖的高大人。两口子捡垃圾去卖，虽然脏点臭点，日子紧巴巴，但落得个逍遥自在。
　　 孙玉芳这个婆娘有男人脾气，爱凑热闹，喜欢喝酒，喝高了就管不住三五六，七八九了……要说什么就说什么，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两口子的房事，每次都是婆娘把男人像提小鸡似的扔在床上，压着男人逼着男人干。有次把男人压昏死过去了，是女人把杯冷开水淋在男人头上才清醒过来。男人最初反感、恐惧，但次数多了，觉得安逸舒服，也就顺其自然。据说被性虐的男人早就想逃出女人虎口，只是因女人曾冒险救了他的命，才犹豫着。可能是这几天婆娘心火发了找不到地方出，看到屋外不远处沟里的赃物就发泄出来了。
　　
　　 第四章、人气悠然
　　 孙玉芳是社会上混得溜圆的人，看到坡上站的马金花衣着鲜亮，她一下记起来此人是谁了，不就是开杂货铺的老板娘嘛！捡垃圾时常在杂货铺门前走来走去，把纸板、木块、塑料瓶往背起的背篼甩，渴极了时还去门前的自来水管子喝几口，无人时洗洗脸和脚。有钱人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她想：看不到我，就是看到我，也认不到我，就是看多了认到了我，也记不到我。我可不是她。
　　 她那张胖圆脸一下变了模样，散乱的目光一下集中到右前方。曹家门前的沟，是由左坎和右坡边的两条小沟汇合后形成的，此时她盯着早没住人无下流水的小沟，扯开喉咙骂起来，好像那水就是那条小沟流下来，根本与左边坡上的小沟没关系。在坡上的马金花看到孙玉芳突变的神情，会意地暗笑：“算你懂事，老娘今天便宜你了。”
　　 人算不如天算，没多久，马金花与孙其芳两个女人正面地交锋了，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与生死攸关。
　　 马金花发觉丈夫连续两天晚上说是出去耍一下，回来都是凌晨两三点钟，她估计又是摸到冯老幺那个偏僻楼房二楼靠门外大黄桷树遮盖严实的房间赌博去了。跟到好人学好人，跟到妖怪学跳神。冯老幺因赌博和吸毒坐过两次牢房，在平常人的眼里是滓子。马金花发现男人去他那里一次就要大吵一次架，因此丈夫去冯老幺那里从来不说真话了，谎称去门外散步，或者去茶馆下象棋。这次当丈夫再次说到门外散步时，马金花喊他等到，一起走。丈夫白了她一眼说：“哪个来关店门？”
　　 “叫才到店来打工的翠竹关”。
　　 丈夫没法，只好等在门外，他知道如果把老婆惹冒火，她会把你骂得24朵花开，朵朵花不一样。翠竹是个十七八岁，才从农村到城里来的姑娘。人勤快，样子纯真。做事认真。她听女主人叫她等会儿关店门，嘴里连声道要得要得，你们走吧。
　　 天逐渐暗下来，在翠竹眼里好像没多久街上的灯全亮了。就在天要黑不黑时，她看到捡垃圾的曹其林坐在店门外屋檐下靠角角的石块上吃东西，并向她要过水喝。
　　 曹其林是懒得烧蛇吃的人，尽管没条件享受，但还是千方百计地享受。见店里只一个小姑娘，还是说话脸红害羞的那种，就贼心四起，先借口要买两包米花糖，坐进店里门边的凳子上，光说买东西就是不掏钱，包包平常没有几个钱，今天还有没有钱自己都不清楚。
　　 翠竹见他是个浑身脏臭的老人，尽管心头不悦，但不敢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要是老板两口子在就好了，哪用得着自己去管此事。也怪，此时买东西的人多，曹其林趁翠竹和顾客交钱拿东西时，慢慢地挪动身躯，悄悄地打开柜门，拿了两包烟和一个打火机，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着猛地吸几口，吐着烟圈。
　　 店门外有一个叫李光荣的男人，平常挺看不起曹其林游手好闲的样子，路过店门无意中看到他的不道德行为，就大声地喊：“有人偷东西哟，有人偷东西。”
　　 喊声惊动四方，路边的两人闻声转动脑壳看路上没发现什么，转眼看到曹其林狼狈相，鄙视地瞪他两眼。翠竹气愤在吼道：“你在做什么？”
　　 曹其林哆嗦着赶快把嘴上吸着的烟拿下顺手扔进门后面，那里堆着废纸块、脏废纸、废纸盒等易燃杂物，吼完曹其林的翠竹当时转身踮起脚给顾客从柜台上拿东西下来，没看到这一举动，隔了会儿，她闻到一股燃烧东西的味道，到处看，最后看到门后面浓烟滚滚，还腾起火苗子。
　　 这个姑娘没有处理经验，如果及时找水来灭，就无后事，然而她慌乱中拿起柜台边的叉棍跑到火堆去刨火，哄，那火一下猛起来，蹿起半米高，那些本来就干燥的物品，加上烤了一阵了，此时越燃越大。在门外继续饿狠狠抽烟的曹其林慌了手脚，也赶去救火，他是个有经验的人，脱下脏臭的衣服用门外水管淋湿拿去扑火，被烤得身体冒油的他没打几下，却被烧坏的门檐击中头部当场昏死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有人告诉他失火的杂货店烧毁大半，那个小姑娘也受了伤。
　　 那天马金花跟踪丈夫，想他拿赌博说事，丈夫是何等聪明的人，没走出多久就察觉妻子的反常举动，他哪里还敢去地下赌场，装出若无其事慢悠悠地东游西逛，马金花远远地跟着。
　　 就在这时消防车鸣叫着在公路上驰过，路边人赶快退后，马金花说：“又是哪里失火遭殃了？”有人告诉她是那边的杂货店遭烧了，马金花心头一紧，赶快往家头跑，一看果真是自己家失火。这个能说会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心如刀绞，站在家门外，大声地吼：“天啊，这……还要不要人活呀！”
　　 没多久，任先进也知道自家失火，忙慌慌地赶回来，看到披头散发的老婆在外面又哭又喊，上前一下抱住妻子，心痛地把她拉到一边，连劝带哄地说：“别……别这样了……”他柔和的语音和关注的神情特别镇静有效，老婆的慌乱和火气顿时削减许多。
　　 在街道领导和热心邻居的帮助下，失火后的店铺很快得到妥善清理和周到处理。
　　 不知道什么时候，孙其芳离开看护丈夫的医院来到火灾现场，她已经从醒过来的丈夫哪里知道起火的原因，她埋怨丈夫，可又觉得起火的原因不光是丈夫，何况丈夫躺在病床要死不活的样子让她特别难受。
　　 贫贱夫妻靠的是命在一起。丈夫真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谁来与自己搭伴。她靠自己的高大勇猛换来个丈夫，丈夫虽然懒，但非常听话。不管何时都顺着妻子的思想、言行、举动。就像自己养的宠物。但男人比宠物强千倍万倍的是，他会讲故事，并且绘声绘色地讲，声音起伏变幻，手舞足蹈的，不管听故事的她笑得哈哈，还是抹眼泪，他从来不笑。她为了鼓励奖赏他讲故事，常常买回酒来，两个人喝得半醒半醉地开始房事作业。开始他被强迫，后来他主动，她配合，两人过着美好的夫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