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李叔同和他的家人(随笔)
泉州开元寺内,意外发现弘一法师纪念馆,有幸一睹弘一法师李叔同最后14年在泉州生活的史料、照片、著作和墨宝。由此,之前零零碎碎的信息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打破了我固有的认知。细细审视,李叔同的另一面原来那么的不堪。这得从头说起。
李叔同(1880—1942),生于天津巨贾家庭。又名李息霜、李岸、李良,谱名文涛,幼名成蹊,学名广侯,字息霜,别号漱筒。
他年少成名,以文笔精湛优美而惊动一方,在诸多领域颇有建树,被誉为著名音乐家、美术教育家、书法家、戏剧活动家,中国话剧的开拓者之一。
他在日本留学6年。回国后,李叔同的篆刻、书法、绘画、音乐、戏剧、翻译、诗文达到巅峰。1913年受聘为浙江两级师范学校(后改为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音乐、图画教师。1915年起兼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音乐、图画教师,谱曲南京大学历史上第一首校歌。
他的音乐造诣极高,写下了催人泪下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送别》,在多部电视剧里用作插曲。
他是中国油画的开山始祖。他为日籍妻子创作第一幅裸体油画,培养出了大画家丰子恺等名人。
他的书法金石堪称一绝。连李鸿章的印章都出自李叔同之手,鲁迅、郭沫若争相求之。
他将西方音乐、话剧、歌剧系统地介绍到中国,创办中国第一家话剧社——春柳社。他扮演《茶花女》中的女主角,大获成功。
他研修失传已久的南山律,倾力复兴,终成南山律第十一代祖。
李叔同天资聪颖,才华横溢,无人能出其右。但是,相较于才华,他的感情生活黯然失色了。
他17岁时喝花酒,邂逅名伶杨翠喜,天天去戏园子给后者捧场,两人私定终身。怎奈父亲去世后,家族由大哥掌管,大哥不允许他娶戏子。李叔同偷偷攒钱打算给杨翠喜赎身,结果落空。杨翠喜被官员段芝贵以10万大洋买走,献给大清王爷农工商部尚书载振做小妾。段芝贵因之升任黑龙江巡抚。
第二年18岁,他被大哥安排门当户对的俞容儿。两人无感情基础,洞房花烛夜一句话没有。到第四天,他才张嘴和俞容儿说了第一句话:“你识字吗?”
他很不满这样的安排,加之杨翠喜之事的打击,一气之下出走日本,就读于东京美术学院。期间,他结识了房东的女儿春山淑子并成亲。
1919年,李叔同看破红尘,在杭州虎跑定慧寺剃度出家,法名演音,号弘一、晚晴老人,人称弘一法师。
得到消息的俞容儿带着儿子在庙门口磕头求见,额上鲜血直流。儿子哭道:“既然不尽父亲的责任,为何生下我?”
李叔同双手合十:“我心空无一物,红尘离我远去,施主请回。”
妻儿不再是亲人,芸芸众生一份子而已。
另一个妻子,春山淑子在庙门外跪了三天三夜,问:“法师,请告诉我什么是爱。”
李叔同答:“爱,就是慈悲。”
“慈悲对世人,为何独伤我?”春山淑子再问。
李叔同没有回答,转身走了。春山淑子跟上,二人在庙前临湖素食店吃了一顿相对无言的素饭。李叔同摘下手表交给春山淑子作为纪念,安慰她:“你有技术(医护),回日本不会失业。”
说罢,登上小船,毅然出发云游。
岸边的人望着渐渐远去的小船失声痛哭,肝肠寸断,船上的人头也不回。
李叔同遁入空门,解脱了,留给俞容儿母子和春山淑子是无尽的悲伤。两个无辜的女人,突然间成了弃妇。也许,她们永远都搞不明白:包括亲生儿子,在他心里怎么会是空无一物?这与他的“爱,就是慈悲”有什么关系?
1942年10月13日,62岁的弘一法师在泉州晚晴室圆寂。临终前,他强撑着写下“悲欣交集”四个字,歪歪扭扭,是为绝笔,被刻在纪念馆门口的照壁上。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回顾自己的一生,深深感到对不起儿子,对不起两个女人,心里满满的愧疚和悔恨。同时,他又为取得的成就而骄傲、而宽慰,这才有了“悲欣交集”之内涵。
有人说,李叔同的一生都在告别,告别天地,告别众生,也告别自己。我说,有的东西不可告别,如为人父为人夫的职责,动物都知道履行。连这点都做不到,何谈慈悲为怀?
也有人说,李叔同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来自于人格分裂——成全自己而牺牲他人,备受“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煎熬却无计可施,在矛盾中越陷越深。他应该懂得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的含义,可他就是左右不了自己。
李叔同,值得认真品读。我同情他,同情他的家人。同情之余,是不住的叹息。既然沾惹了红尘,那就应该对家人负责,采取另一条修行的路。世上的修行都要这样和家人恩断情绝吗?如果是想走这条路,何必有当初的婚姻。当然,也可以说,剃度修行就是因为婚姻的影响,我觉得说不通,多数人都是在婚姻里寻寻觅觅,争取一个好的家庭来安顿自己,为什么要冲出这个圈子?他的那些才艺,属于人间红尘的,寺庙里,有几人欣赏?我们有太多的想不通。所以,他在我们的眼里,始终是一个未知体。
当然,有一个说法我也赞成,谁知道人生里会发生什么,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人生的走向。当然,有时候这个走向可能处于一个人的偏激,而肥一个时代的驱使吧。我觉得,不管怎么样,人类既然选择了婚姻,就应该为婚姻负起责任来,能不能找到两全的办法?显然,这样的分析,对已经故去的李叔同毫无用处,但对于世人,应该是值得思考的。
耳畔,响起那首凄婉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