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个衣服褴褛的年轻和尚，行走在丹江流域的山路上。
　　 稍黑那个朝前面喊：“汤哥，等等我。”
　　 那个叫汤哥的和尚肤色稍白，扭身说：“重八，咱们云游僧吃上顿没下顿，再不放大步子找到村庄，化不来缘，就只好饿肚子了。”
　　 黑和尚紧走两步，说：“生就的受罪命，要享福，等下辈子吧。我真累得走不动了。”
　　 白和尚看了看黑和尚：“那咱们先歇歇脚，其实我也累了。”
　　 黑和尚就势朝一块黑石头上一坐，感叹道：“云游僧的滋味儿真不好受啊。”
　　 白和尚在黑和尚附近也坐了下来，说：“重八，你咋叫这个名字，难听死了，叫个猪马牛羊也比这个名字强。”
　　 黑和尚无奈地苦笑：“我也觉得不好听，可自小爹就给了这个名字，我能有什么办法？你爹给你起个名字叫汤和，多好听。”
　　 白和尚：“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穷苦人穷命，叫公子少爷该无能还无能，该受罪还受罪，叫惯了，听顺了，就不觉得绕口了。”
　　 白和尚不以为然：“皇帝轮流做，明日到我家，我就不信咱们以后咱成不了大事，以后我就叫你朱公子，顺口、好听。”
　　 黑和尚满不在乎：“你随便叫。你叫我朱公子，我叫你汤公子，扯平！喂，汤公子，咱开始云游时，老方丈对我说‘二猪争天下，一猪路上趴’是什么意思？”
　　 汤公子：“老方丈也对我说‘助君临天下，得数牛尾巴。’我懒得动脑筋去猜。佛语朦朦胧胧，动不动就让你悟，仿佛跟猜谜一样，悟之有理，听之有道，有时候颠簸一生，到死才弄出个恍然大悟，有啥用？”
　　 朱公子：“老和尚整日让咱们背‘无身无身行，无口无口行，无意无意行，非行非非行，非谤非不谤，不生不起、无想无处、无往无没、非寂非行……’你能说得准是什么意思？”
　　 汤公子：“鬼知道，管他呢，反正咱又不是真心潜心佛门以求正果的。”
　　 朱公子看了看汤公子身上的包袱问：“走的时候老方丈送你的刀子还在带着么？”
　　 汤公子：“怎能不带？关键时候防身离不开它，老方丈说它不是刀，它是锓条子。”
　　 朱公子：“他可真会自圆其说，这不是杀猪刀吗？打什么迷糊叫锓条子，还说只能防身，又不要杀生，这不相互矛盾吗？”
　　 汤公子：“你没理解老方丈的话，佛界忌杀生，是指不要用刀随随便便杀人，若人在面临危险不得不自卫以保命的时候，得用匕首、攮子、锓条子或棍棒反击，进行正当防卫，那就不叫杀生，倘若是为民除害，还被称为活佛。”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只要骗不了你我就行。你知道为什么老方丈把咱俩撵出佛门当云游僧么？”
　　 朱公子摇摇头。
　　 汤公子：“老方丈对主持说，咱俩杀心重，杀人如麻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在佛门外摒弃恻隐之心，杀无道、斩不平是功，在佛门内大开杀戒是过，可是，眼见咱俩苦行僧的日子就要结束了，还没看出什么功过来。”
　　 朱公子：“无功无过，岂不更好？老方丈亦有交代，‘诛元瘴旗下，随即归佛家’也悟不透。算了，别想那么多了，咱是为了保命混口僧饭才上了贼船的，入了佛就得懂点规矩。”
　　 汤公子：“千万不能说是贼船，只能说是咱的临时栖宿地而已。”
　　 前面一阵窸窸窣窣声，二人循声望去。
　　 一位体魄健壮，满身黑色的汉子正啃着一个生玉米棒子朝他们走来。
　　 汤公子对朱公子小声说：“这人不简单，绝非一般等闲之辈。”
　　 朱公子：“我第一眼看到他是头野猪，现在看看却是人。”
　　 “莫不是你看花眼了？”
　　 朱公子自信地摇摇头：“绝对没有。”
　　 “难道他会变化？是妖怪变的？”
　　 “难说。你看他高鼻梁，眉毛胡子一把抓，眼睛周围纹路清晰，两耳垂肩，嘴巴宽，天庭饱满地格方圆，一脸猪相，绝非凡夫俗子。”
　　 “莫非就是三国上说的刘备一样的人？真若他是野猪变的，除掉他岂不是为民除害？”
　　 朱公子摇摇头，说：“看他那体魄，十个我们这样的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汤公子疑虑道：“白白放过他？”
　　 朱公子：“得智取。”
　　 说话间，黑衣人已到了他们跟前，拱手施礼道：“我叫朱拱之，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朱公子起身，还礼道：“我叫朱公子，他叫汤公子。”
　　 朱拱之又问：“敢问二位年庚？”
　　 朱公子道：“我属龙的，汤公子年长我两岁，属虎的。”
　　 朱拱之喃喃道：“哦，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汤公子纳闷，问：“你要找什么人？”
　　 朱拱之扔掉半拉玉米棒子，说：“不瞒二位说，我是在这大山里修行多年的一头野猪，靠野餐度命，整日蜗居在一个只能转身的山洞里，期待出头之日那一天。山神爷对我托梦说，要想成事，先得排除异己，他说什么‘二猪争天下，一猪路上趴’，我寻思，找个属猪的人杀之，不就应了‘一猪路上趴’那句话了吗？我不就可以去住金銮殿了？”
　　 汤公子和朱公子四目相对，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朱公子朝汤公子眨眨眼，汤公子会意地轻轻点头。
　　 朱公子拍拍胸口说：“我是云游和尚，也想早点脱胎换骨，和尚不打诳语，可也不能无缘无故，我设三个赌，你要过我三关，我就指给你去金銮殿的最近路径，若过不了，继续修行吧。”
　　 “既然是赌，你参加不参加？”
　　 “行，我陪你赌输赢。”
　　 “那你要是输了呢？”
　　 “自行了断。”
　　 朱拱之又说：“你设关肯定要找你会的，别人不会的，不公平。”
　　 “也对，那咱们找汤公子，他不会偏向你，也不会偏向上我。”
　　 朱拱之朗声笑起来，有些狂妄：“如此更好，要这样的话，别说是三关，十关我都敢。”
　　 汤公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不动声色说：“你俩比力气，看见那棵小树没有？谁有本事把它拔出来算谁赢，输了，割一撮头发下来。谁先来？”
　　 朱拱之暗暗高兴：“这对我来说岂不是小菜一碟？朱公子，你输定了。”然后显得很大度地说：“你是客人，你先来。”
　　 朱公子也不吱声，上前装模作样抱了抱树，泄气地摇摇头，退到了一边，朱拱之上前，只用鼻子拱了两下，树就倒了。
　　 汤公子把杀猪刀扔到朱公子面前说：“朱公子，君无戏言，自行了断吧！”
　　 朱公子规规矩矩割下一撮头发，交给了汤公子。
　　 又开始了第二局，汤公子宣布：“这一局你们比速度，看见那块大黑石没有？谁先到达谁胜，输家割掉手指头一部分。”
　　 一声令下，二人开始跑起来，这对于野性十足的朱拱之来说又是强项，自然是手脚并用，遥遥领先。
　　 汤公子一脸严肃：“朱公子，自行了断吧！”
　　 朱公子削下一块指甲，递给了汤公子。
　　 朱拱之暗暗高兴，不由得脱口而出称赞汤公子：“你是世界上最最公正的人。”
　　 汤公子心里说：“妖孽，你别得意得太早，看下面一局你怎样应对？”心里这样想，他仍镇定自若道：“第三局，比跳高，看见那个高台子没有，谁跳上去算谁赢，跳不上去，把头割下来。”
　　 朱拱之大惊失色，他犹豫道：“跳台子？开玩笑吧？”
　　 汤公子一脸严肃：“谁和你开玩笑？做人就要说话算话，难道你不是人？”
　　 朱拱之仍在犹豫，汤公子说：“你看人家朱公子的气魄，前两局人家说什么了吗？人家是言岀必行。这一局你敢不敢赌？要是认怂了，现在还来得及，趁早还回到你猪窝里修行，永远别岀来冒充人！”
　　 “谁说不敢赌了？”朱拱之被激怒了，“让朱公子先来。”
　　 朱公子体魄瘦小，身轻如燕，轻而易举蹦上了高台。朱拱之呢？体重好几百斤，怎么蹦也蹦不上去。
　　 汤公子扔过来杀猪刀，朱拱之面露难色，汤公子激将道：“兽类用远是兽类，人能做到的事，兽类永远做不到。”
　　 朱拱之没办法，只好一狠心一咬牙，把杀猪刀捅入了自己的脖子里。当血快要流尽的时候，才恍然醒悟道：“我只想着属相里的猪，却没想到人姓里面也有猪（朱），我死不甘……”
　　 说时迟那时快，汤公子一下子割掉猪头，把猪头扔到了悬崖下，猪头在半壁处被树枝所挡，形成了一个凸起状的石嘴，上面长满茅草，颇似猪毛，两边对称有两棵山木香刺藤伸岀，像两个猪耳，有一块黑石突兀，恰似猪鼻子，鬼斧神工，惟妙惟肖。
　　 再说野猪身子，上面毛发根根倒竖，朱公子看后讽刺道：“猪还是猪，长的是猪脑子！”
　　 汤公子接口道：“猪脑子一词从你朱公子嘴里说岀来，以后这一带的人就会用这个词来讽刺那些笨头笨脑的人了。这蠢货，不正应了‘一猪路上趴’吗？本少爷姓汤，现在就烫一烫这蠢货。”
　　 汤公子说完，夹来很多柴草，用火镰火石生火，猪身上毕毕剥剥，火烬毛无，天上一团乌云飞过，下来一阵骤雨，把猪身上冲得干干净净。朱公子一脚踏上去，猪身子变成了一块石头，成了石猪，猪头刀口处殷红殷红的，是猪血染的，猪身子、猪后臀和杀好褪了毛的年猪一般无二。这一石猪就在丹江流域北岸大石桥西岭坡上，谁见了谁称奇。
　　
　　 二
　　 朱公子和汤公子继续前行，忽然间电闪雷鸣，天地连成一片，很快就会大雨倾盆。正忧愁间，发现了一个山洞口，二人不顾一切钻了进去，洞很深，他们好奇地从这头走到那头，原来山洞的东、西是相通的，走累了，他们就躺下来歇身子，不一会儿，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他们发现他们躺在一头黑牛肚子下面，那牛身子热乎乎的，却在瑟瑟发抖，他们惊恐万状，却听老牛开言了：“我是修行多年的野牛，到了度劫的时候了，雷公电母要击我，我无处可逃，见到山洞口就一头撞了进来，用力过猛，身子卡到这山肚子里了，我将用远和这大山连成一体了。我知道你们以后都是成大事的人，在我石化之前，真心想为朱公子办一件大事。”
　　 “老牛大哥，什么事儿？”朱公子问。
　　 “朱公子以后能做真龙天子，将对没落的元室正本清源，开创帝业。”
　　 朱公子大惊：“我自小要过饭，当和尚，坐江山哪会那么容易？”
　　 老黑牛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能坐多长时间的江山就要看你了。”
　　 “看我的？牛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做？”
　　 “天明后我将完全石化，你赶在天明时出去，拽着我的尾巴，拽一声我应一声，你拽多少下我就能应多少声，你就能做多少年的天子。”
　　 “那我们现在还在山洞里，两头都被你堵着，怎样出去？”
　　 “我脖子下面的皮是个皮帘子，揭开皮帘子你们就能出去了。”
　　 二人匆匆出得山来，急匆匆地去找牛尾巴，此时东方已出现鱼肚白，朱公子仰天大叫：“天神啊，让天再黑一会儿吧！”
　　 说来也怪，启明星放慢了脚步，出现了黎明前的黑暗。
　　 朱公子和汤公子绕着山路，披荆斩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牛尾巴，来公子开始拽起来，汤公子在一边数数，朱公子一共拽了三十一下，牛头应了三十一下，只是最后一下有气无力，声音小得可怜，牛尾巴就再也拽不动了，和大山连成了一体，成了牛尾巴山。
　　 汤公子遗憾道：“看来你只有三十年江山，第三十一年的时候，你该安排太子登基了。”
　　 再说元朝有个才子叫刘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他见元朝统治者把百姓分为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等多种等级，区分对待，尤其是下层人群，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巴望着早点江山易主，他夜观星象，见一新星闪光，大喜，道：“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你的江山坐不稳了，皇室腐败昏聩，明主要对你算总账了。”
　　 然而，刘基很快又坐不坐了，因为他发现，新星错位，千年等一回，可不能让这颗新星有任何闪失，他掐指一算，新天子在有水有川，有石头有山处奔波，这与能助他兴大业的天罡星和地煞星相距远了，能保他一扫天下的武将当在龙兴寺，也就是他出家的寺院，让他早日归位，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同党结盟，老百姓就少受折腾。想到这里，刘基骑得一匹快马，奔丹江流域而来，靠他的阴阳乾坤卜算术，找到了刚刚离开牛尾巴山的朱公子和汤公子。
　　 刘基一见他们，不是直接迎上去，而是转身策马就跑，背上的包袱格外显眼。
　　 朱公子看了看汤公子说：“你背上的包袱呢？”
　　 汤公子也觉得不对劲儿，又没取下来，背上的包袱却没见了，而那个骑马人背上的包袱怎么和他的一模一样？他心里直犯含糊，骑马人又没近身，怎样把包袱弄到手的呢？
　　 汤公子不敢多想，说：“那个包袱就是咱的，看那颜色，看那补丁，朱公子，咱们快追，追上他暴揍他一顿。”
　　 他们两个开始撒蹦儿朝刘基追去，但他们跑得再快，怎抵得上人家骑马的速度。
　　 正当他们累得直喘粗气要自认晦气的时候，朱公子眼尖，看到骑马人所骑的马拴在一家饭店外面。他对汤公子说：“汤哥，咱进去会会他。”
　　 二人进得店来，一眼瞥见骑马人悠闲地坐在桌边喝茶，他们相互使了一下眼色，直奔骑马人。
　　 刘基不慌不忙，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汤公子一眼瞥见放在桌上的包袱，抢先两步伸出手来，眼看就要唾手而得，刘基眼疾手快，一手端茶杯，一手使劲按住了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