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抠缩，自从掌管家里财政大权以来，从来都是一分钱掰两半花。
　　 打个简单的比方，父亲开支的日子，我和哥管她要钱，她寻思半天嘟囔一句：“小丫头片子就知道钱钱的，还不够你要的呢？”然后她看看我渴望的眼神，不得不抠缩缩地从贴身兜里掏出一分钱，递到我手里说上一句：“你和大军的！”
　　 一分钱我俩的？我有些不信，但还没等我说话呢，哥就喊道：“一分钱咋分呀？”奶奶翻了翻白眼仁说了句：“一人一半！”
　　 学校门前，每天都有一个卖葡萄的打扮另类的女人。女人个头不高，脸上的脂粉涂得很厚，但也掩盖不了她那满是雀斑的脸。她家就住在我家附近的一处农房，院里有两座葡萄架，每天她都会推着小推车，小推车上的两边吊着满篮子葡萄来学校门口卖。她有一个外号叫“一枝花”。虽然她卖的葡萄贵一些，还秤压得很低。但同学们课间的时候，都会抢着买她的葡萄，拿到教室吃。我和哥也想吃葡萄，手里就攥着奶奶给的一分钱，来到一枝花摊位前，看同学都买得差不多了，人都散去了。我就犹豫地问：“阿姨我买一分钱的葡萄行吗？”
　　 由于我的声音极小，没蚊子嗡嗡声大呢，她似乎没听清楚。她抬起头看向我问了句：“多钱？买多少？”我不好意思再说，就看向哥。哥小声说了句：“一分钱，我俩就一分钱。”
　　 这回她是听明白了，她撇了撇她那鲜红的红嘴唇，扯着嗓子喊道：“一分钱！孩子呀，你俩是不是逗我玩呢？”随后她又说了句：“一边去！别在这耽误我挣钱。”
　　 很没面子地离开她的摊位，我攥着一分钱的手出了汗，我不得不和哥回了教室。那年女同学买了葡萄在教室里比试吹姑鸟，她们手里拿着一串葡萄一边吃一边吹着。我只好偷偷地望着，馋得一个劲地咽着口水。我同桌李想仿佛知道我的心思，就把手里的葡萄给了我一个粒，让我也学着吹姑鸟。我把葡萄放进嘴里，学着李想的样子去吸葡萄里的果汁，由于葡萄太甜了，一不注意就把葡萄连皮整个吞进了肚子里。同学们看我这个样子，都哈哈地取笑我，瞬间我的脸红成了紫红的葡萄。
　　 放学回到家，正好母亲也做好了饭。看着桌子上不带重复的老三样，想着在学校的尴尬，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跑回自己屋，拒绝吃饭。母亲就问哥我咋了，是不是在学校考试没考好呀？哥气冲冲地对母亲说：“人家都有钱买葡萄，就小妹我俩没有！”
　　 奶奶说话了：“我不是早晨刚给你俩一分钱了吗？”我在屋里听奶奶那么说，实在忍不住火，就气冲冲跑出来对她喊道：“一分钱够买啥的？能买一个粒葡萄吗？你去买回一个试试？”
　　 奶奶听后，还真和我叫起了号。第二天，她就拿着那一分钱去了一支花的摊位，说要买一分钱的葡萄。一枝花睬都不睬奶奶一眼，但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就手伸进篮子里，翻找出几粒掉落下来的葡萄，递到奶奶手里说道：“老太太呀，你也别给我那一分钱了，这几粒葡萄就当我白送你了！”
　　 奶奶一听火了，说道：“一分钱也是钱呀！困难时期，谁家过日子不是一分钱掰两半花呀！你就说你这葡萄多少钱一斤吧，看看我这一分钱能秤多少葡萄？”
　　 奶奶在村里是有名的厉害主，一枝花也不是善茬，一枝花当时就说：“老太太呀！你快拉倒吧，还一分钱掰两半花，你干脆叫一分钱两半花得了。”
　　 俩人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刚开始是对骂，到最后两个人就撕扯到一起。那天学校同学都跑出来看，围观了很多人。两个人翻滚着，谁都不甘示弱，一枝花的葡萄滚得满地都是，奶奶兜里的那一分钱也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在慌乱中奶奶发现兜里的钱没了，也不打了，急忙喊着：“停！”然后撅屁股猫着腰满地找起了钱。不知道的围观人还以为奶奶丢了多少钱呢，都帮着找起来。最后好容易找到了，围观的人一看是一分钱都哄堂大笑起来，嘴里不停地笑话奶奶是“老财迷！”母亲这时也跑来了，慌忙把奶奶拉回了家。
　　 那天后，我再也不会张罗说吃葡萄，而是把奶奶给的一分钱放进了大舅给我买的小猪存钱罐里。奶奶因此在家属院也多了一个外号叫“一分钱两半花”。
　　 奶奶平时没事吃饱饭，喜欢去操场扭秧歌，一枝花也每天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去操场跳广场舞。奶奶扭秧歌有一群人，跳广场舞的也有一群人。一个操场分两半，每天操场都乱哄哄的。奶奶为了胜过一枝花她还下了血本，咬咬牙，购置了一些简单的二手的锣鼓。那可是奶奶从牙缝省下的钱呀！为啥说是从牙缝省下的钱呢？因为每月父亲开完支，除了如数把钱给奶奶外，手里剩的一些余外钱比如说，稿费钱，一些干小时工钱，他都会给奶奶买一些奶奶爱吃的零食。奶奶就对父亲说：“以后你不要给我买零食了，你把你给我买零食的钱给我，我想买一些旧的锣鼓啥的。”
　　 奶奶喜欢扭秧歌嘛，父亲也理解。就把自己平时挣得余外钱给了奶奶。奶奶就东凑西凑，买了几个破旧的还能用的锣鼓。一枝花看奶奶她们这面锣鼓喧天的，比过她了，就把家里的旧音响也拿来了。这边锣鼓响起，那面音乐也会响起。奶奶气得没办法，为此两伙人经常干架，有时吵得和仇人似的。
　　 奶奶每次去操场扭秧歌都会带一瓶水，那天，时候不大就把一瓶水喝完了。她想方便了，就去了操场后的假山后面。突然，她看见一枝花提着裤子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一枝花看见奶奶“哼”了一声，奶奶也不甘示弱也狠狠瞪了她一眼。奶奶方便完，刚要抬腿走，突然看见地上有一卷钱，奶奶仔细数了数一共是一百二十一块钱。钱用一个纸条捆着，上面写着：今天卖葡萄钱。奶奶想这些钱肯定是一枝花刚才掉的，奶奶不带犹豫地举着钱就去找一枝花了。一枝花还不知道丢了钱，正和一个舞伴跳得正欢。她看见奶奶冲她走来，还以为奶奶是找她打架呢。刚说了句：“你要干嘛？”奶奶就把钱递给她说：“你丢的钱吧？我刚捡到了，快数数不少吧。”
　　 一枝花怎么都没有想到，一分钱掰两半花的奶奶捡了钱会还给她。她接过钱，急忙数了数之后就流出了眼泪。她一把抱住奶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第二天她拎着一篮子葡萄来到我家，特意感谢奶奶的拾金不昧。
　　 一枝花那天问奶奶：“你看着是那么吝啬的人，一分钱都恨不得掰两半花的主，你捡了钱怎么会还给我呢？”
　　 奶奶笑了说：“我是喜欢钱，甚至平时都舍不得花一分钱，但别人的钱我怎么会占为己有呢？不是我的，我怎么会要呢？”
　　 那天，一枝花还告诉奶奶一个秘密，她其实每天这么辛苦的卖葡萄，是想多挣一些钱，给自己的公公治病。她那年在纺织厂打临时工时，认识了自己的男人。两个人在一起工作中，有了感情。男人很喜欢一枝花，但又怕一枝花嫌自己家里穷，就慌说自己是个孤儿。两个人结婚后，很久了也不敢和她说自己乡下还有父母。男人父母有一天找到家里时，一枝花才知道了事情真相。原来男人的父亲肚子里长了一个瘤子，需要做手术切除。虽然一枝花对自己男人骗自己也生气，但想想还是原谅了他。她说：“谁都是父母养的！没有父母哪有我们呢？”
　　 所以她除了每天卖葡萄，还去了一个门卫晚上打更。只为了能多挣一些钱，尽快给公公把手术做了。奶奶不仅支持她这么做，还对她说：“你公公这个病可不能耽误，不如这样吧，我帮你张罗一下吧，帮你凑凑钱，把你公公手术做了吧。”
　　 一枝花不相信地问奶奶：“我看你家平时那么困难，哪会有钱帮我们呀？”
　　 奶奶告诉她，因为我家平时能省则省，一分钱掰两半花，我们也攒下了一些钱。所以，还是可以帮到她的。不够的话，奶奶还可以再帮她和扭秧歌的姐们哥们的，张罗一下，大伙你一分我一分的凑凑就够了。因为治病救人要紧！
　　 没多久，在奶奶和一些家属院人的帮助下，一枝花的公公顺利地做了手术。一枝花的公公出院后，一枝花让公公婆婆一直和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没事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会来我家串门。后来，一枝花还把自己家的葡萄秧给我家嫁接了一枝。两年后，我家葡萄也结了不少的果。吃着葡萄，有时哥会和我说起奶奶给我俩的一分钱，说到兴致处，我俩会不约而同地说起奶奶的外号：“一分钱两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