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细雨龟山墓(散文)
断续的细雨没有给游人带来清凉,反而增添了些许闷热。彭城北侧的九里山静静地横卧在细雨中,草木葱翠,远观如黛,令人遐想。如果不是史书上的记载,谁能想到这里曾是古代鏖兵的战场。
“九里山前古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当年的刘项在九里山相争后,项羽呜咽而走,遗恨千年。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这里的战争就如同这眼前的夏雨,时断时续,时紧时歇。战后留下的无数传说也给九里山增添了神秘的色彩,让它变成了厚重的历史丰碑,见证着古彭的历史变迁。
在九里山余脉的龟山脚下,我小心地行走着,细心地寻觅着,还想找到那些战争的遗迹。旧时的刀枪自然是没有了,它们或被牧童们捡走,或销蚀于漫漫的岁月。但那一块块突起的石块后,一个个洼坑中是否还有前人遗留的踪迹,是否还能触摸到那些曾在这里跳动过的灵魂。在这每踏一步都会扬起历史尘埃的地方,果然没让人失望。在龟山西侧的密林中,几块巨大的塞石垒成了一道石墙,与它旁边的篱笆墙一同挡住了一个石坑。石坑是一座古墓发掘后留下的,它的旁边便是楚襄王刘注夫妇的合葬墓。当人们关注的焦点集中在楚襄王墓上时,少有人会想到这片树林里还藏了座默默的陪葬墓。
雨水早把石坑四周的泥土冲刷到坑中,坑口的石多土少,无土遮掩的树根便裸露着,有的如绳似地悬垂于坑内,有的扭曲着攀附于石缝中,失去了有力的支撑树木便横在坑口上。被横着生长的树木所遮挡,坑底石壁下向四周延伸的石洞就显得愈加幽深神秘,让人看后寒意不由得从内心生起。
一九七二年,山下的村民在这里采石时,发现了这里竟有夯土。挖去坚硬的夯土层后,夯土下面竟是规整的石块,石块层下掩藏着一座竖坑横穴墓。墓深有十米,靠近山体一侧的石壁打磨得工整平直,令人叹为观止。人们在墓中发现了大量的女人用品,这里的墓主是谁呢,人们从墓中的物品中没有找到直接的信息。
九年之后,当人们快忘了这里时,石坑旁规模恢宏的刘注墓现世,人们才意识到这是座陪葬墓。在史料中,除了刘注的妻子外,与刘注关系密切的女人还有她的一位姐姐。在政治风云动荡的时代,他们姐弟情深,生时相依相扶,死后会不会依然相邻为伴?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还等待着人们去证实。然而,还没有容人们搞清这里的真相,这座十多米的墓坑已很快被滑落的泥土掩没。山风扫过坑口上那横着生长的树木时,树木瑟瑟地抖动着,让人不免又想起了那句王权富贵终将化为一抔泥土。一个人不管生前曾活得有多风光,同样也要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
石坑南侧的刘注夫妇墓现世后,这座横穴崖洞式古墓很快成了整个龟山汉墓景区的精华。刘注墓里的一切在网上传播多年后也早已不在是秘密。墓里有着笔直的墓道,完善的排水系统,罕见的豪华卫生间,神秘的汉王迎宾图。还有刘注幽默的劝盗石,“楚王的先辈们曾经向天发誓,下葬的时候不会使用奢华的陪葬品,更没有金银玉器等……”
因为网络的广泛传播,我进入墓室后心里没有半点的惊奇与震撼,好像早已熟悉了这里。那天我仔细地在墓内寻找着,最终也没有找到令我心动的地方,像考试前已见过了答卷,我第一次感到了游玩的无趣,甚至觉得这是一次失败的行程。我伸手抚摸在那些光滑的石壁上,想在两千年前的石壁上找到前人留下的痕迹,与古人来一场心灵的交流。手触到石壁的那刹,一股清凉瞬时间传遍了全身。我仿佛见到了那些光着脊背的工匠们,一手持锤,一手握着钢钎在石壁上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眼前的石屑飞扬,纷纷地落在脚旁……我完全没有想到,不是古墓内的那些车马,不是成堆的陶器,也不是王后的古琴,而是古墓内石壁的清凉引起了我的心动,提醒着我已身处龟山的腹内,一个完全由人工在山石中掏出的巨大空间里。
墓道内的石壁尽管雕琢得平滑笔直,有人计算过石壁的夹角偏差为半度,要延伸到西安才能相交。而墓室内壁及底部却没有经过细心地打磨,地上的雕坑尽管已被游人踩磨得溜滑,甚至在灯光下会反射着幽幽的淡光,但仍是凸凹不平的,一不小心踩偏便会崴了脚。原来工匠们还没有来得及打磨地坪,那个刘注就死去了。刘注千算万算,他没有想到,在他死后,一旁的王妃墓与他的墓室竟通过中间的一道壶门连成了一个整体。这也为后来的盗墓者通过王妃墓进入他这边提供了便利。王妃墓道内的上层塞石能被人挖走后,盗贼从中间的壶门轻易进入了刘注的墓室,从而拿走了里面贵重的金银器物。从王妃墓道内是一块块重达七吨的厚重塞石,想从墓道内取出塞石需要许多人的合作,不可能由几个人悄无声息地完成,因此能进入刘柱夫妇墓的也只能是官盗。有人曾怀疑是黄巢,也有人猜测是曹操派人干的,但这些猜测都没有真实的凭据。
因为盗贼掠走了贵重金银,甚至抽走了玉衣的金丝。因此,墓内按照原样放置的展品,除了车马外,便是随处可见的各种陶缸陶罐陶壶。陶器大小不一,小的是用于煮食火锅类的器物,大些的是为了贮藏食物。大些的陶器中间往往是个圆形大肚子,有的画着花鸟鱼兽,有的绘着莲枝云纹。有的口部收缩得很小,大腹细口的陶壶看上去就显得十分独特与滑稽,那是不是用于贮酒呢。成堆的陶器摆在一起,也让我想到了儿时的乡村。那时乡村里各家各户的室内也会置放着陶罐,贮存在陶罐里的粮食不易长霉,也能减少虫鼠的祸害。
刘注收藏了这么多的陶罐,当然也是为了吃。他从各地收来好吃的东西要有地方存放;王府内众多的家丁丫环使女要吃饭,他们每天消耗的粮食也是个不小的数目。我甚至怀疑这个刘注也是个吃货,那些陶罐内收藏的好东西是不是为了王府内那一场场迎来送往的奢华盛宴。平民的吃是为了活着,权贵的吃已不仅仅是吃,它是利益的交换,也是身份地位与权威的彰显。无论在史书中还是在古墓遗物里,吃不光是历史的一部分,也是官场文化中的重要一环。高贵者主导着盛宴,卑微者惟有屈从,令人遗憾的是这种文化自古至今仍在延续着,人们或有意或是无意地被裹挟在这种规则中难以自拔。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如同那句我这里只有尸骸与棺椁没能唤起盗贼的同情心一样,这座奢华的石墓也没能阻挡住刘注化为尘埃,给人留下的只有悠悠的遐想与猜测。
穿过壶门,便进入了北侧王后的寑陵,形制略小的王后寑陵提醒着男权社会中男人的主宰地位。王后墓道两侧的石壁虽是笔直的,却没有经过细心的打磨。
沿着王后的墓道走出,墓口外仍是炎热的盛夏,泾渭分明的冷热世界在墓口交织着、融合着。雨未歇,但在墓内那种沉闷的心情却顿感轻松了下来。一滴水珠落在脸上带着透骨的清凉,那是墓内汉文化与悠远灵魂交织而凝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