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那些钓鱼的时光(散文)
在我们村的那帮女孩子中,我应当归在另类一列。因为我并没有如那些女孩般,有经常需要插秧割稻打猪草的活计,以致旁生出两个有别于她们的爱好来:读书和钓鱼。
按她们的话说,这俩都是闲得慌闲出来的,于我却并不这么看。爱读书完全是天性和家庭的熏陶,钓鱼呢,算得是个人独特的癖好了,我把这癖好的生发归于我想和水更进一步亲近。我们在母亲的肚里不是最最热爱和水的嬉戏的么?这如今落地成人,且又得了个“旱鸭子”的称号,想要和那生命之源更为亲近一些,也就独钓鱼莫属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偏见。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钓鱼的,反正就那么莫名的便和一群男孩子一样,周末或者暑假,握着竹竿站在河堤边静待鱼儿上钩了。那时候我们的钩都是缝衣针弯成的,浮筒是一节干枯的大蒜芯,鱼竿就是从村头竹林里砍来的竹竿。有时候,也会直接从家里用来扫禾场的竹笤帚上抽取一根。莫看这副行头没花啥心思,完全是就地取材,但效果却是不容小觑的,正好“经济实用”呢!
我家后屋的健辈分高我两阶,年纪也长我两岁,是我最最忠实的玩伴。我们是同属于一个年级的同学,也是共用一条宽长凳的同桌,更是一同垂钓的钓友。我的第一口鱼钩是健帮我用老虎钳夹着大头针放在灯火上烧红后弯成的,竿呢自然是他们勇敢的男生去那神秘的竹林砍的。不过,浮筒倒是我家的。母亲每年都会把成熟的蒜坨连同蒜苗一起挖起来,一簇簇绾成团然后叉在屋檐下的细铁丝上,一挂一年,让它们自然风干,随取随用。
一个人独钓和有伙伴一起钓鱼的滋味完全不同。有伙伴一起钓鱼,会多出成倍的惊喜,也会生出些许的好胜心。不管谁钓上鱼,我们相互都会偏头关注一小会儿,看看是什么鱼,有多大。那视线直到鱼安安全全落入水桶,钓钩被重新甩出才会被收回。有时候看到对方一次次起钩,而自个儿的浮筒纹丝不动,内心里就会生出小小的焦急。当然这焦急面上是不显的,只是在对方又一次起鱼时面带欣喜地问一句:“不错呢,钓了几条了?”对方回答后必会关切一句:“你呢,你钓了几条?”“哈,我才钓了一条。”那是故作轻松的回答。但不管谁钓多钓少,临时有事时帮忙照看鱼钩绝对是诚心诚意的。在鱼儿面前,钓鱼人永远是一国的,一致对外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传统。那时候小小的我们能有什么事呢,无非是像课文里的小猫钓鱼一样,被蝴蝶或者蜻蜓吸引了。蝴蝶和蜻蜓仿佛是鱼儿们派来的眼线,它们想用“围魏救赵”的把戏,骗取鱼饵呢!可是它们不知道,我们中的一个被蝴蝶或蜻蜓吸引了视线也是不打紧的,有另一个帮忙“看守城池”呢!这是不必要言说的默契。
夏天里的蜻蜓特别多也特别调皮,它们总爱停在你近旁的水草尖上,展翅静息。那翅是像极了我们爱吃的太阳饼,能透光,舌尖一舔就能融化。它们的身段苗条,一身或红或黄的裙裾,惹人喜爱。蜻蜓中也有一身黑袍的,这种个大,却并不讨喜。我们最喜欢抓小巧的红蜻蜓,可这种蜻蜓又极不好抓。它们圆脑袋上的复眼可真是眼观六路呢!待你悄摸摸地凑过去,伸出的手慢慢接近,慢慢接近,正欲突然一袭时,它已经尾尖一点,腾空而起了。如此几番下来,你的胜负欲就被熊熊点燃,大有不抓住它就绝不肯罢休的架势。可就算如此,也禁不得伙伴刻意压低嗓音来那么一句:“快,有鱼儿咬钩了。”立时,脚步蹭蹭而来,脑海里哪还有蜻蜓和誓言的半星影儿?
有伙伴一起钓鱼,不管鱼获多少,都是盎然而归的。因为那些鱼儿常常会被打了平伙,均衡对等成一家一碗。当然也有两份合成一碗或者因为不能凑锅而直接放生鱼儿的时候,但总而言之,钓鱼的过程和结局都是有诸多风味的。一个人钓鱼就孤独得多。一个人静静地候着一段河面,有鱼儿咬钩还好,注意力被钓钩吸引了去,被各种放大的未知的猜想吸引了去;没鱼儿咬钩时,那是何等的落寞哟!真后悔没有带一本书来,又想着若真那样会被笑话矫情。就只能看远处纹风不动的水面,看水里的天空,看树影,直至望到视野尽头的田野里去。就也在心底无端地责怪起大弟,怪他不和自己一起钓鱼,倒拉了我的钓友去满村玩耍,去打“匍匍”,打画片,打弹珠。又想他幸亏没来打鼓球(游泳)。他那总是一邀一窝调皮鬼的架势,真若成群结队地来了,我不仅没了钓鱼的清静,鱼窝子也会被戳了个一干二净。这样一想,嘴角竟然也挂了笑意。
我少女时代的钓鱼时光一直持续到高中二年级暑假的一天。那天我照例一个人握了鱼竿坐在河边钓鱼(我的钓友和大弟一起去省城闯天地去了),一个人静候鱼儿上钩的同时安逸地欣赏着小河里水草的舞蹈。小河里爱长一种细长如海带的扁担草,它们并不把头探出水面,只在一层薄薄水面的掩映下随着水流翩然舞动。薄而轻的窄叶片嫩生生的,似飘拂的绿色小旗,可爱得紧。另有一种叫不上名的草,刺刺的,节生出珊瑚样,自河底蓬生出水面。那是咬钩不实的鱼儿最喜欢的逃生处所。你在拉钩时,鱼儿就和你角力,拼命往蓬草里钻。待你好不容易钩起,鱼儿却已然逃逸,钓线上只有一节深绿色的水草在摇晃。倘使你带着些许恨意去拈那水草,必会被刺得“嗤”的一声轻呼,那水草,是有伤人的能力的,以至于你对它又多添出一分厌恶来。
那天正钓鱼钓得专注的我,竟被划过来的一叶小船打扰了。船上有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女人摇着桨,男子坐在船头朝我看。那是两束惊诧的目光,那目光在告诉我他是一个少见多怪的人。那目光的直视直接让我耳边响起了母亲的话:“你看看,你看看,这乡邻四方的,哪有像你这大的女娃娃钓鱼?晒得黑黢黢的有什么好?”其实,我的表妹们也钓鱼,只不过她们是渔民,钓鱼是理所应当,我呢,就只能归于奇葩一族了。
自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钓鱼,倒不是怕晒黑。那段钓鱼的日子里,倒没有被晒黑过。那是个没有任何防晒措施的年代,也是格外自然亲近阳光的年代,那阳光下的恣意快乐是任何时候都无法比拟的。我是村里的少有的白皮肤女孩,太阳一晒就红,红过之后就又白了,哪像后来有了另一半的我,晒着晒着就糊了。
另一半也是个钓鱼爱好者,这是我们婚前并没有交流过的。婚后的日子,一样拥有双休和寒暑假的闲暇,那颗钓鱼之心又开始蠢蠢欲动。成年后的小弟也成了一个“渔猫子”,每得了空闲不是钓鱼就是钓虾。他常常来约另一半,去汉江的支流,去周边的水库垂钓。他们的渔具都是网上购得的,鱼饵、鱼钩、鱼竿、鱼护、抄网等等一应俱全。我虽有心但却并不能同行,儿子还小,离不开我的照料。直到儿子步入高中,我才再一次握起了钓竿。在玩路亚和手竿中,另一半更爱手竿。他喜欢那种舒舒缓缓的,平淡中不乏小惊喜的日月。拿他的话说就是没有大志向,不追求人生的波澜壮阔。波澜壮阔自然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效果,但大起和大落并不是人人都能够承受的精神风浪。人淡如菊,平凡过活才是最最合宜的人生方向。他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也如我一般,我俩自然便有了结伴的契机。
另一半是个很棒的钓友。他总会事先踩好点后才告诉我即将奔赴的目的地。他会在那目的地打好隔夜窝,会给我安置出很好落脚的钓位。我们一起钓鱼时,倘使他的鱼窝鱼口好,他必会软磨硬泡让我和他互换钓位。他也喜欢用蚯蚓做饵料。他常常会笑话我的饵料不上鱼。他说:“蚯蚓哪是你那种串法?难怪总是挂不住鱼。”“不这样串哪样串?”我自然不会服气,“那许多年我都是这样钓的。”
“今时不同往日。”他一点也不恼,“来来来,我帮你挂条蚯蚓试试。”“试试就试试。”结果这一试直接打了我的脸,在事实面前我的雄辩变得萎靡至极——他挂的蚯蚓果然更容易上鱼。
和另一半钓鱼时我常常会叨叨自己儿时的钓鱼经历。另一半问:“你一般都是在哪条河里钓?”“就村头的那一条啊。”我说。“那么多条河,你为啥不多换几个地方?”他又问。“我就爱在村头钓,你管我呢!”我像被踩着了尾巴的喵咪一样暴躁,要知道我天性胆小,人烟稀的地方,我可不敢去。
没想到另一半执意要和我去我的老家钓鱼,而且是去村头的那条河里钓。我们的村子早已不复存在了,那些河却还是那些河,只是河里的水草生得更加密集。扁担草和刺刺草竟然少见了,更多的是一些杂生的菰草、蒲草和芦苇,另外就是一种名叫无名籽的浮萍。这样的小河要找到适宜下钩的地方还真不容易,但另一半说这里就有鱼,越是不起眼的地方就越有上等鱼。还别说,他真是在这些河沟里钓到了大板鲫、大鲢鱼和比筷子还长的黄古鱼呢!而且纯野生,无污染。“这种野生黄古市场上卖三十多一斤。”另一半不无骄傲地对我说。看着他那自豪样,我都有点怀疑我是不是也算得他从我们村钓到的一条鱼。我和另一半是在培训班里相识的。另一半说他在培训的老师群体里到处打听我的信息,后来找到了我的一个初中同学,还和那同学一起找到我们村里去,他哪晓得那时的我并没住在村里。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我们村小河里尝到了甜头,至此以后另一半就格外喜欢驱车去我们村钓鱼。说起我们村的那些河流呀,另一半比我还清楚,他如数家珍般告诉我哪条河里的鲫鱼多,哪条河里的黄古大。他这是在逗引我和他一起去垂钓呢!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越来越怕太阳,太阳晒在皮肤上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太难受了,可是——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钓鱼。”我对另一半说……
2024.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