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流年】瀚海绿洲(散文)
一
西沙窝东边的天空中,一条鱼肚白慢慢浮出“海”面,接着天光乍现,半个太阳探出头,如刚睡醒的婴孩。气浪若漂浮在海上的云,托起睡眼惺忪的太阳,荡荡悠悠地走出云层,就被沙梁上移动的墨点彻底惊醒。
通往沙漠腹地的路上,一辆辆手扶拖拉机或毛驴车的车斗里装载三五个人,三五个家用工具,三五个西瓜,一桶水,半个农人烧的大月饼,突突突突,迎着朝阳奔赴沙海。
二
20世纪80年代,生于沙漠腹地及边缘的农村人,一半时间用于种田,另一半时间,与黄沙搏击。
三姑母家与民勤县只隔着一条红水河。红水河河水荡荡,一路奔向石羊河,后归入青土湖。青土湖古名猪野泽、百亭海,始于春秋战国前期,建国后干涸沙化,是历史上最大的、消失速度最快的淡水湖泊。
2003年,温家宝总理视察民勤时说,民勤是最不适应人类生存的地方。但这一方人,却延续了下来。为了拯救民勤,温总理做出批示,“绝不能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为遵循总理的批示,更为守护自己的家园,民勤人民前赴后继,几经治理,青土湖复现水泽。青土湖的作用,就是阻止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合围。
三姑母家地多人少,种的多是玉米。每年国庆节和中秋节放假,大姑母的儿子,我的大表哥,会动员我们这些赋闲的学生娃去给三姑母家收玉米。
太阳刚刚冒出头,我们就被拉起来坐上手扶拖拉机,带上一天的口粮(西瓜馍馍),奔赴离家10公里多的玉米地。中午休息时,每人半个西瓜就馍馍,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沙梁上移动的人群,他们比我们先到,中午也如我们一样,吃着西瓜就着馍馍,既能解渴,也管饱。等我们吃完,沙梁上那些渺如墨点的人,早就进入了劳作。
他们不是在种田,也不是在收玉米。他们在压沙,只为自己的家园不被黄沙吞没。
那些小小的墨点在沙梁上一忽儿散开,一忽儿聚拢,远远望去,如画家正在“泼墨”的一幅水墨画,也或许,就是一幅自然天成的沙画。用麦秸秆压成的小小方格里,芨芨草、梭梭、红柳、红茅等植物被一棵棵栽种下去,再从沙梁下等候的一排排毛驴车上取来水,浇灌,压实。日复一日,沙梁上就有了绿意,有了神韵。
晚上收工,我们爬在装了剥了皮的玉米车上,先与一河之隔的沙梁告别,然后,与那些还在移动的墨点一同,沉降在暮色里。
三
夏日的夜晚,农人们经过一天的劳作,三五成群坐在沙枣树下乘凉。有月亮的晚上,妇女们就着月色纳鞋底。那个时候的月亮很亮,明如白昼,星星隐在月光的背后,说些发生在人间的故事。那些个故事里,有我听过的,也有我没听过的。它们眨眼睛的时候,总是闪闪烁烁的,神秘且不失温柔。
男人们则高谈阔论,偶然听到一两声狼和狐狸,或者黄鼠狼的叫声,故事的情节会急转而下,转到关于狐妖鬼怪,还有埋没于西沙窝的一座城。
关于那座城,我是在母亲、祖母和叔伯们的讲述中知道的。母亲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很认真。我们几个小伙伴在听故事的时候,也很认真。母亲说,曾经住在西沙窝里的那座城里的人,很富有,人们拿白面馍馍给小孩子擦屁股,大街上到处扔的是白面馍馍,还有肉及蔬菜,狗见了都要挑着吃。后来,天上的王母娘娘路过此处,看到这里的境况,很是心疼,含泪撒了一把沙子以做惩戒,把这座城及城里的人给埋了。
接着,几个叔伯们也开始给我们“科普”:自从那座城被埋后,晚上就能听到小孩的哭声,还有人的喧闹声及鸡鸣狗吠,有胆儿大的人进去查看,一天没回来,三天还没回来,三五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回来。叔伯们还告诫我们,虽然我们现在没有白面馍馍吃,也没有肉吃,但不能浪费一点粮食,否则就如被埋的那座城里的人一样,万劫不复。还告诫我们,不能到那片沙窝里去玩,到边儿上去都不能,不然也会如进去的那些人一样,再也回不来。
我们深信不疑,且一直遵守,吃馍馍时,连掉的渣渣都要拾起来吃掉,至于那个沙窝窝,我们联想过多次,也试探性地想过到沙窝边缘去看看,好奇心终究被“再也回不来”这几个字扼杀,没能成行。
七八十年代做父母的人,大多没有文化,他们教化孩子的方式,古老而传统,且很有效。我们就是在他们讲过的一个一个的故事里,踏实做人,安分守己,直到自己长大成人,直到自己学到知识,查阅了关于那座被“埋”的城的历史,始觉,父辈们给我们讲的故事,或许就是我们的先辈们一代一代传讲下来的,只是,在传讲的过程中,情节有减有增,甚至加进了神话,但他们传递的能量,善良且不失中华美德,让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遵循真善美,敬畏自然,用心守护自己的家园。
我想,生活在这片沙窝窝腹地及边缘的人们,也如我们一样,敬畏自然,相信“爱出者爱返”,把汗水与爱心洒向沙漠,筑起道道绿色屏障,用自己的行动捆缚“黄龙”,意在守护自己的家园不被黄沙埋没,受益最多的,却是生活在沙漠边缘的我们。
黄沙漫天,受侵袭的,岂止是民勤县内的人民?
四
西沙窝边缘有好多汉塞遗迹,如三角城汉代遗址、四方墩汉燧、沙岗墩汉燧、野鸽子墩、芨芨井墩、红茨墩、庙墙石墩、连城墩、文一西塔墩、半截墩、大坝北塔墩、羊圈墩、牛毛墩、花寨墩、茨井墩、银墩、黑水墩、梧桐墩、文一古城西部汉墓遗址等,这些遗迹,出自《河西考古杂记》(下),《社会科学战线》1987年1期,《武威地区文物概况》《汉书·张汤传》等。据记载,这些汉燧及墩,“大多以粘土、砂石和红柳间层夯筑,城内城周散落大量绳纹、素面灰陶片、红陶片、碎砖等物,多系汉代遗物,亦见沙井期文化的夹沙红陶片、石刀、石斧、陶纺轮等”。
《汉书·张汤传》师古注:“障谓塞上要险之处,别筑为城,因置吏士而为障蔽,以扞寇也”。这是对三角城汉代遗址的作用注解,而那些大大小小的汉燧及墩,我想,起的作用也大同小异吧。
所谓汉燧,最早修建于汉代,而那些墩,修建于汉代,多补修于明代。汉燧与墩保存至今,虽残缺,也由此可见,从古至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这片土地曾付出的心血。
几个千年的岁月变迁,历史的风烟起了又灭,或许,母亲所讲述的故事里被埋的城池的遗址上,新城建了又埋,更或许,被埋的那座城,就是建在埋了一千年或两千年的城池旧址上,人们听到的人声喧闹或鸡鸣狗吠,或许就是某场战火进行时的场景反射。
五
自温家宝总理做出“绝不能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的批示后,民勤县按照“西筑堡垒、东拓阵地、南护水源、北锁风口、中保绿洲”的思路,治理石羊河流域,开展压沙造林、封禁保护等措施,在青土湖区域重点治理。青土湖是石羊河的尾闾湖,其区域更是民勤绿洲最大的风沙口之一,也是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合拢之处。
小时候看到沙梁上压沙的人群,看到他们种植在沙梁上的树,单纯地认为,他们就如我们的父辈一样,在家的地头种树,只为修建房子用。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亲临治沙现场,看到他们后背上被太阳晒起的皮,渴了饿了时,打开自家种的西瓜,就着自家烧的馍馍,坐在40度高温的沙地上“就餐”,把四个人才能抬起的水桶从沙梁下抬上去浇灌刚栽种好的梭梭、红柳、红茅等植物,脑海里一下子就出现了曾经看到过的、沙梁上那些渺如墨点的画里人。
他们,也是我们普通人中的一员,只因出生的地域不同,不得不肩负起治理沙患的重任,人人出动,代代相传。我从他们黢黑和腼腆的笑脸上,读出了“朴实”这两字的真正含义,肃然起敬。
只所以对民勤的治沙如此熟悉,是因为我的家乡与民勤离的不远,开车2小时的路程。父亲在世的时候,我每年都要带他去民勤县的红水河、红崖山水库去散心,路过压沙路段,还参加过一两次压沙活动,更多的,是为完成小时候想进沙漠却不敢进的心愿。风沙无情,只要你进入沙漠的腹地,看着无垠的沙漠,你就会对大自然肃然起敬,更会觉到自己的渺小。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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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景观,不正是塞上成江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