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猎人的背影(散文)
一
雪花在飘落,一片一片又一片,飞入草丛,飞上树梢,飞上房屋。顿时,地上房屋树上到处都是一片雪白。
我穿着小红棉袄棉裤,戴着母亲给我做得红红的棉手焖子,围着大红的围巾,母亲把我打扮得严严实实的,好似一团小火球。虽然,外面天寒地冻的,寒冷的天气里,阻挡不住我的,我才不呆在屋子里呢,而是,很快乐地在自家院子门口堆雪人玩。
北风呼啸,雪花飞舞,雪天里,一群小伙伴,却没有丝毫冷,一个个玩得热火朝天的,很专注。一个回家拿来辣椒做鼻子,一个又跑回家拿出来姐姐们的口红供雪人涂嘴唇,还有的连奶奶的老花镜也偷出来,给雪人带上……
可是我却时时溜号的,我一会儿往村口看看,一会儿又远望望,因为我要等邻居孙叔叔回来,我要向他要好看的羽毛,最好是花花绿绿的,七彩的,我要做毽子,要踢毽子呢。
孙婶知道了我的心思,就会说:“玉儿,你要的羽毛长在什么身上呀?好似七彩神鹿?还是七彩神鸟儿呢?”因为,平时,我总是问孙叔林子里的有七彩神鹿没?有七彩神鸟吗?这下倒是让孙婶给记住了。
我一听就毫不含糊,爽快地直接回答,说:“当然是七彩神鸟儿了,我昨晚梦见它了,我要孙叔管它们要几根羽毛,可是,不要伤害它们。”我说着,欢喜异常。
雪花依然在飘,天色渐渐暗起来,就要天黑了,可是,孙叔叔还是没有回来。
天色向晚,一群群鸟儿飞回了林间,麻雀们落在屋檐上,蹦跳着,准备回巢了。我实在等得有些着急,就跑去村口等,其他的小伙伴们都回家里,我还是不肯回家,远远地望呀望,只是一片黑魆魆的林子,并没有身影。
忽然,村口多了人影,那是村里下班的人们,一眼就看出了父亲的身影,高大,走起路来,虎虎生威的样子。
急急地跑过去,迎接着父亲。父亲看见我有些惊喜,同时,从父亲的眼神里,也可以看到他嗔怪我呢,好似在说:不让离开村庄,走得太远,咋又忘了。
我就赶紧问:“爸爸,爸爸,孙叔叔很早起来就进山打猎去了,咋还是没有回来?我等着要好看的羽毛做毽子呢。”
父亲听了,笑着说:“玉儿,你孙叔呀,他是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为什么呀?”
“猎人嘛,只要是一进林子,就得好几天才回来的,不打到猎物,空手咋回来?可是呀,狩猎哪有那么容易的。”
父亲说完又说:“现在猎物越来越少了,何况你孙叔也就是去看看,感受一下,不会真的狩猎的,任谁去了大森林,也不舍得轻易就回来的,总得住晚上,多转转的,找一找感觉嘛。”
“猎人”“狩猎”第一次听到这些个词汇,有些懵懂,我好奇地问父亲,什么才是猎人?咋样才是狩猎呢?是不是孙叔这样的,就是猎人呢?父亲听了,微微含笑说:“猎人,一种是他们的职业就是狩猎。还有的呢,有打猎专长吧,或是擅长打猎,但不靠打猎为生,你孙叔属于后一种嘞。”
二
我依然是一脸的懵懂,父亲却一手把我背起来,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边哼着歌曲,往家走。
邻居们遇见父亲都打着招呼,路过孙叔家门口,恰巧遇上孙婶出来抱木头柈子,说起了孙叔进林子的事儿,有些埋怨的说:“天气不好呢,又是风又是雪地,拦也拦不住,一大早天没亮就进林子了,你说说这雪天雪地的,就只是为了去看看动物,待在家里多好,偏偏找那罪受呢,真是不会享福。”
我说:“我要七彩羽毛做毽子呢,孙叔答应给我哦。孙婶不许说孙叔咯,孙叔是猎人,进林子是狩猎呢。”
孙婶听了,恼怒的脸儿,一下子高兴起来:“哦,是玉儿要七彩羽毛做毽子呀,还知道猎人呀,狩猎呀的,你孙叔算什么猎人?玉儿也太高抬他了吧?”
“算呢,爸爸,爸爸你快说呀,孙叔属于后一种呢。”
父亲也笑了,说:“他孙婶呀,老孙这种精神可是很值得赞扬。猎人精神,不是找自在,是具有挑战性,是不达目的绝不收兵嘞。”
夜晚,在温暖的火炕上,母亲给父亲烫了酒还炒了几个小菜。
父亲和母亲我们一家人坐在温暖的火炕上,围在小木桌前吃着晚饭。母亲给父亲斟上一杯酒说:“这酒好呢,还是那年你和孙大哥去鄂伦春时,带回来的,今儿天冷,我给你烫上一壶,当当寒气吧。”
一提到鄂伦春,又饮上一杯鄂伦春人送的酒,父亲立刻想起了那一首歌,竟然,父亲轻轻的哼唱起来:“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一呀一匹猎马,一呀一杆枪,獐狍野鹿漫山遍野打也打不尽……”
父亲讲起了他遇见的猎人,他叫阿布。仿佛间,在茫茫林海,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树,在寒冬里越加的坚挺,直立,在冷风里迎接着风雪的洗礼。一挂挂雪挂,一树树雾凇,到处都是银装素裹。一个人,他背着猎枪,骑着一匹骏马,伫立在雪白的天境里。
这就是父亲遇见的猎人,也是为数不多的猎人,因为,鄂伦春人随着日新月异的发展,鄂伦春走出森林,从狩猎转向农耕。他们虽然不舍,但是,还是慢慢退出了狩猎,逐渐走上了与我们汉人差不多的生活。而,当时,正在转化中,他们中间依旧有人,还在打猎的。
阿布用他最热烈的方式迎接着父亲,并且,带回家里,与父亲一起饮酒。他扯下早已晾干的肉干,又将狍子肉加温,他用他们的语言和汉语并用,说着他们如何狩猎,如何牧羊,还说着他们鄂伦春的历史。他们从不乱捕滥猎,一直与大自然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人与自然,自然与人和谐共处,因此,被称作为森林的儿子。
鄂伦春人,他们以他们的勇敢,坚守,意志坚强。坚守着他们的生活,或许,鄂伦春族没有和祖先一道走上历史舞台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太偏爱这莽莽林海和深山河流了吧,因此,而让他们犹豫,让他们的脚步被阻隔,还有那富饶的物产,让他们一次次放弃掉改变生活的冲动。无论外面世界的改朝换代也好,还是一次次的,游牧、农耕、工业等等的并行、交叉、更替,都不能打动他们,他们一直坚守着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被任何事物所干预到。
父亲说,他们从中午饮酒后,就开始聊呀聊,不觉到了下午,感觉日光短暂,还未到下午四点,天色便已阴沉黑暗。
阿布说,每到太阳就要落山的时候,仿佛间,就如当最后一缕夕光,温柔地照耀着嘎仙洞,立时令黑暗的洞穴里,好似白昼,一样明亮而温暖。多少不舍,与难离,好似一时间都写在了,历史长河间,黑暗的洞穴明亮如昼。毫无疑问,这一片片广袤森林孕育着冒险精神,使鹿和使马的发展。可以想象得出来,就在千年之前,迎着兴安岭明媚的阳光,迎着风霜雨雪,一个个勇敢的鲜卑人从这里开始跋涉。他们从森林一步步走向平原,又从辽阔的北国,走向中原,建立了强大的北魏政权。“嘎仙”,意思就是“部落”“故乡”,而鄂伦春语意为“猎民之仙”。其实,直到清朝时,“鄂伦春”才真正见诸文字记载。
三
然而,鄂伦春,千百年间他们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他们一直游猎于深山密林中,一次次,他们沿着数百条河流,沿河逐水而居的独特生活方式,或许,只有森林深山处,才能产生如此的民族特质和文化特征。
鄂伦春人,好小就会打猎就会放牧,他们从小就跟着大人们,背上猎枪,和父辈们骑在马背上,带足了干粮和饮水,再带上几条猎狗,飞驰在深山老林里。
千百年来,那些从未改变的林海雪原,松树、桦树许许多多的树木,他们倒下,重又生长,白雪融化,光秃秃的枝条上一次次绿意盈盈,林间的土地上,又一次次开出鲜花来。野兔,袍子,野鹿,狼许许多多的动物在深林间奔跑着,觅食、游动着。猎人们,他们骑着骏马,背着枪,雄姿英发,那奔驰的骏马,那端起的猎枪,那随着枪声倒下的猎物,都成了记忆,都成为了历史。
阿布说,实施禁猎。这对于他们鄂伦春整个民族来说,是一次非常痛苦的抉择。
然而,一切不要只是局限在自己的小小圈子里,为了国家的利益,为了生态环境得到很好的保护,更是为了民族的发展和子孙后代幸福,他们含着眼泪,千万个不舍,万千个还是不舍,他们最终还是放弃了世代相传的狩猎生活,放下了心爱的猎枪。
那一天的酒喝得真是痛快,父亲说,最后,阿布说,我们勇敢的鄂伦春人经常会说那句:“我们是弱小的民族,但不是最落后的民族。”
又一次,阿布唱起了那首歌:“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
孙书回来后,打回来了野鸡和狍子。
一个村子里的人都兴奋起来,一个个都来孙叔家看他狩猎回来的猎物,几个村里人帮着孙叔将猎物处理好,我父亲也参加其中,大家说说笑笑,好似过节一样热闹。
等香喷喷的狍子肉端上我家饭桌时,孙叔和其他几个帮忙的村人也一起围坐在小饭桌前,不用说,母亲又烫了一壶酒,父亲竟然想起来去鄂伦春时饮过的下马酒。
那种带着蓝莓果香味的下马酒,浓郁的蓝莓味,悠悠地散在空气里,让人想起草原,想起大森林,想起狩猎。想起鄂伦春人能骑、善射、坚强、勇敢、机智,淳朴又好客。
父亲和孙叔饮酒说笑,不自觉中又说起了猎人的话题。
孙叔说他也许是最后一次背着猎枪去林子里转转了,再想感受一下猎人的心情也是不能够了。因为猎枪也要马上上交了,很快就要禁猎了。
没吃几口饭,贪玩的我,就跑出去玩了。我用孙叔给从林子里捡回来的野鸡毛做了毽子,与几个小伙伴在村口踢毽子,野鸡的羽毛在雪地上上下翻飞,阳光照耀下的翎羽好似再一次苏醒了似的,在空里兴奋地飞着,飞着。
大家轮流玩着,都玩得很开心,看着一个个同伴们的笑脸,一个个幸福快乐的样子。也不知为什么,仿佛间,我好似看见一个人,他背着枪,骑着马,一步步离开了森林,走出了深山老林。
哦,猎人,在寒冬的阳光下,留给我,留给雪地,留给人们的,只是走远的,一个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