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小区有一个老人坐着轮椅，每天在东门口坐着，他斜挎一个小包，轮椅上挂一个小音响，大声播放着革命年代的歌曲。北风中，他有时很精神地抽着烟，有时竟低头打盹。身后是一个快递驿站，还有卖店，人来人往，他也不嫌闹腾，一坐就一两个小时。我想，人老了，怕孤独，不愿意在家里呆着吧！
　　 春天的早晨，我有一天起得早，去早市买菜，在路口看见了他，他竟然从早市上买菜回来了，轮椅上挂满了蔬菜水果。我很惊奇，就跟他打个招呼，他很开朗，说经常这时候买菜回来，早去人少菜便宜。坐轮椅的人还能起大早去买菜，真的让人敬佩了！
　　 春天风大的时候，他就在园区里面，门市旁边背风的山墙边坐着。有时，还有一两个老人也坐在那里，他们聊天，听着歌曲，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坐在那里。
　　 有一天我在院里溜达，看见他坐在南门口，就过去打个招呼，他很高兴。旁边有打扑克下棋的，他也不玩，他就听他的音响。刚进四月，虽然那天无风，他却只穿了一件体桖和一条短裤，显然是提前进入夏天了。我问他不冷么？他非常诚恳地说：“不冷，我就不怕冷！”他的脸色有些红，我想可能气血旺吧。他说他血压高，得的是脑血栓，六七年了，我说那你怎么还抽烟呢？问喜欢喝酒不，他说不喝了，年轻时喝，最多一次能喝两瓶白酒。那时，他在银行上班，应酬太多了，没办法，得病了，就没再上班。他说他曾经在农村下乡，恢复高考，他爸看报纸信息，知道信后，买了书送到他的知青点。他说看书复习，白天还得下地干活，没时间学习。不出工，还得被扣工分。真是太不容易了。他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考上一个师范学校，可他不爱当老师，就没去。第二年，他又考上了一个机械学校，毕业后，他爸费很大进，经过省招考办改派，进了银行。专业不对口，他一切都得从头学起，好在他脑子聪明，直到干到了行长的位置，退休五六年了。他说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女，所住的房子就是他儿子给买的。听了他的传奇故事，我一下子又倍增敬意！
　　 端午节前，我忽然发现，坐轮椅的老爷子怎么不出来了呢？难不成是被他那当领导的儿子接走了？听不到他的音响，似乎感觉生活中一下子少了很多烟火气。
　　 前天，走过大门口，看见曾一起坐在门口聊天的另一个老者，我就问他，那个坐轮椅的老头怎么不见出来了呢？那老者是个深沉的人，不爱说话，就说了一句“去疗养了！”我想，他的儿子孝顺，给他爹找个好去处享福去了，就问去哪里疗养了，那老者看着地砖，没回答我，我想，没人聊天了，他也很孤单吧！
　　 今天，我看见园区又一个老头在器械边锻炼，他爱说话，我们曾经聊过天。我心里还是牵挂着那个老头，就问他，坐轮椅的老头去哪里疗养了？他听了竟然怪笑着说：“去哪儿疗养？去精神病院疗养了！他被他老婆送精神病院去了！都一个来月了吧。他跟老婆早就离婚了，没人管他了，他儿子出国了。后来他老婆又回来了，头几天两个人打架，他把玻璃都砸了，他老婆就把他送精神病院去了。”
　　 我一听这话，一时怔住了。平时好好一个人啊，他的轮椅手刹坏了，他还能自己修理，废物利用，用雨伞柄换个趁手的握把呢！这人，怎么说精神病就精神病了？
　　 后来，仔细一回想，某些细节，还真不好说。不是有那么一句经典么：“自从得了精神病，我整个人精神多了！”再想一想，曾经见过的精神病人，真的不少啊！人间失格，只不过程度轻重罢了！再说，从广义上看，老百姓，人间清醒，能有几人呢？我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精神病，也许就是神经症罢了。不过，世俗的舌头比心理医生使用的量表测试更容易给一个人贴上标签。
　　 忽然想去“疗养院”看看他，又一想，那里也许很适合他，总比在外面每天孤独地坐在冷风中好多了！再说，我去那里看他，能不能出来了就很难说了！那里的大夫一个个都精得很呢，为了效益，来者不拒怎么办？
　　 唉，都说人间值得，来一趟不容易，可是，人间都是些什么东西啊？看来，还是那个眼看地砖的老者清醒啊，他用沉默告诉我，世事无常，难得糊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