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酒(散文)
姥爷平时爱喝一杯,从参加工作就开始了。
姥爷是一名地质勘探队员,每天走南闯北的,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经常漂无居所。生活枯燥,加上野外工作又寒冷,姥爷慢慢也开始学着喝酒。但他酒量不大,即使喝也只能喝一小杯。
姥姥养育了三个儿女,都是姥姥一手抚养大的。二舅五岁那年,姥爷在外受了伤,不得不离开勘探队回了家,由于伤病一直在家养病。慢慢地工作也没了,就在家开始种地。后来孝顺的大舅,还给姥爷和姥姥开了一个饺子馆。
饺子馆不大,就六七个桌子,每天姥爷和姥姥也只当是一种娱乐。姥爷每天负责去市场采购鲜肉和青菜,回到家摘菜洗菜,绞肉馅。两个人分工不同,姥姥只负责调馅,和面,拌一些小凉菜。然后,两个人一起包饺子。忙完这些,等来顾客了,姥姥煮饺子,姥爷招呼客人。顾客少的时候,姥爷会端起酒杯,一口饺子,一口酒自斟自饮一小杯酒。
大舅和二舅对酒不感兴趣,这点他俩随姥姥,而母亲却能陪姥爷喝一杯。母亲酒量好,一小杯酒喝完也不上脸,也不话多,和没喝一样。姥爷问她喝酒的感受,母亲说:“没啥感受,除了觉得舌头辣点,和喝了一口白开水没啥两样。”
有一次,姥爷的两个同事来饭馆找姥爷喝酒,姥爷实在招架不住,母亲就端起一大杯酒,咕咚咚一下给干了。当时就惊呆了姥爷的那两个同事,不敢再攀姥爷继续喝。喝过酒的母亲,那天在饭馆帮了一天忙,姥姥让她回家休息,母亲却对姥姥说:“一杯酒能到哪去呀,要喝我估计再喝两杯也没问题。”
从那以后,再有同事来饭馆找姥爷,姥爷也不怕了,因为有母亲替他挡着。从此后,姥爷有时喝酒,会让母亲陪他整一杯。母亲为了讨姥爷欢心,经常会陪他喝上一杯。
姥爷有几个酒友都是我们家属院的一起住的,他们也和姥爷一样爱酒,但也不贪杯。我那时候放学后,喜欢和哥一起去姥姥饺子馆看电视,更主要的是去吃姥姥包的饺子。那年,奶奶我们一大家十多口子生活在一起,生活很艰苦,吃顿饺子就是过年了。而姥姥包的饺子,就是我和哥的念想。下学了,我俩一溜烟地往饺子馆跑。有时去了都会赶上姥爷在那小斟,或者正和几个家属院的几个长者,一口酒一口饺子地闲聊着。姥爷看见我和哥去了,会停下筷子,接过我和哥的书包。先给我们盛一碗饺子汤,我俩喝完饺子汤,姥姥也给我俩端上来饺子了。我俩就坐在姥爷座位对面,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饺子。这时姥爷会笑呵呵端着酒杯走过来,会用筷子头给我和哥沾一些酒放我们嘴里。哥会不停地喊辣,猛喝饺子汤。而我第一次也觉得有点辣,但觉得只是轻微地辣了一下舌头,并没有觉得有多不能接受。所以再以后去姥姥饭馆,看见姥爷喝酒,我都会主动凑上去闻,有时会趁姥爷不注意,偷偷抿一小口。然后赶紧吃一口饺子,立马觉得饺子吃着更有味道了。就像吃了一口饺子,咬一口鲜蒜一样香。
慢慢地我喜欢上酒的味道,但只是喜欢却从没大口尝试过,因为那时我毕竟是个孩子嘛。姥爷也或许看出我和酒有缘,每次我们全家人去姥爷家,姥爷都会和陪他喝酒的母亲说:“以后我老了,不愁没人陪我喝一杯了。闺女和外孙女都是我的酒友呀!”
在姥爷眼里,他最疼的就是母亲。他父母养他兄弟四个,他是老小。他父母本想着到他这,生个闺女呢,结果还是小子。父母为此很不开心。更有甚者,他上面哥三结婚生的孩子都是男孩,就到他这姥姥第一胎就生了母亲。姥爷乐呀!乐得一杯小酒下了肚,脸就笑成了黄菊花。他当即表示:“以后家里的一切都是我闺女的!”从此后,姥爷走路带风,挺直了腰板,到处炫耀:“我有闺女了!”还一个劲和酒友们张罗着:“有空了,一定来咱家里喝酒呀!”
姥爷疼母亲,母亲也对姥爷好。参加工作第一个月和第二月工资攒起来就花了九百多给姥爷买了两瓶汾酒。姥姥埋怨母亲不该买这么贵的酒,母亲却说:“我爸爱酒但不贪杯,因此就应该喝好酒。好酒对身体没伤害,以后我爸的酒我就包了。”
母亲买给姥爷的酒,姥爷平时不舍得喝。只有家里来客人了,姥爷的同事来了,他才会摆上桌。一边喝着一边自豪地说:“闺女,我闺女给我买的。”
母亲结婚前,每月开支都会给姥爷买一瓶好酒,以至于姥爷的柜橱里储存了好多瓶酒。后来姥爷为了炫耀他的酒,打了一个带玻璃的厨子把酒放在里面,然后一瓶瓶摆放在橱子里。有几次,来饺子馆吃饭的顾客,问起橱子里摆放的酒。姥爷笑着对人家说:“我闺女孝敬我的酒,不卖就是摆着看的。”别人再问,他会说:“无价!你们买不起!”
母亲和父亲结婚后,很少再给姥爷买酒。姥爷也理解母亲的难处,每次母亲空着手来家里,面露愧疚时,姥爷都会劝母亲:“一大家人过日子呢,啥都不用给我买。能来看看我就行。”然后他拿出一瓶好酒,对母亲说:“好容易来一趟,来,闺女呀,陪老爸喝一杯。”我也凑上前喊着:“姥爷!我也要陪你喝一杯。”
母亲临走,他每次都会让姥姥给装一些饺子,肉和菜以外还会给母亲一些钱,让母亲喜欢啥就买点,别苦了自己。另外他还会把自己的好酒让母亲拿回去一瓶给爷爷。
姥爷知道母亲自从嫁给父亲后,家庭的困难。他也理解母亲的难处,母亲每次去回娘家看他们,姥爷和姥姥都会告诉母亲:“一定要对公婆好,挣钱了多孝顺他们,来家里就啥都不用买了。”而每次母亲回去时,他都会给母亲大包小包的拿,粮和油的没少给拿。
后来我们一家来承德后,母亲为了我们这个家,也很少再回东北。姥爷每次来电话,都会舍不得放电话,说不了几句都会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母亲在电话这头哭,姥爷则在电话那头哭。
母亲去世是突然的,姥爷和姥姥闻讯赶到承德时,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姥爷匍匐在母亲的墓前,一瓶白酒在手里攥着,咕咚咚地往嘴里猛劲灌,一瓶灌进肚里,再紧接着灌第二瓶。我陪伴在姥爷身边,和他一起喝着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姥爷一会功夫也会酒醉得不省人事,即使醉得一塌糊涂,也会嘴里:“闺女!闺女!”不停地喊。喊着喊着,脸上的褶子里,就挂满了老泪。
一路搀扶着姥爷跌跌撞撞下山,姥爷紧紧攥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他每走几步路,都会停下来往山上母亲的墓地张望,望着望着抱着我大哭:“我没闺女了!孩子呀,我没闺女了!你,你没妈妈了呀!以后咱们可咋活呀!”
母亲去世,一夜之间姥爷白了头。母亲过了百天,他才被大舅和二舅趁着他酒醉,把他生拉硬拽抬上车拉回了东北。
姥爷回了东北,我每天会搬一箱白酒去南山。那时的我对于酒已经麻木了,感觉即使喝了一箱酒,也难以释放我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因为喝过酒后,我的心会更疼!真正体验到了“酒过愁肠愁更愁”而且会愈加感觉到,母亲离我越来越远,我怎么追也追不上!
有一天,我又喝了不少九龙醉酒,还故意打碎了酒瓶子,对着自己大腿根部位狠狠戳去。血不停地流,不一会,我能感觉我开始口干舌燥,浑身无力,我头开始发沉就想睡觉。我的几个朋友那几天也是放心不下我,来南山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把我扛下山送进了医院。到了医院,当他们听说我需要输血抢救时,他们几个都上前要求输他们的血。家里富有的东东和梅子,还帮我交了几万块钱的抢救费。几个朋友,几天几夜守护在抢救室外面,一直都没有回家。一个礼拜后,我终于脱离危险,转入普通病房,他们一起闯进病房哭着说:“你为什么那么傻呀?你如果走了,我们没有了你,会怎么样?”
梅子也说:“你想没想过,你姥姥和姥爷刚失去了闺女,你如果再没了,让他们两个老人咋活下去呀!你还有父亲、哥,还有我们。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呀!”
这件事后,我反思了很久,虽然还是觉得心里很苦,有些想不开。但想想朋友为了我做的一切。我也彻底感觉到了生命的可贵!也慢慢接受了母亲走了的事实,我要让自己尽快振奋起来。姥爷失去了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是何等的难过!何等的苦!他失去了他最爱的女儿,但他还有我这个外孙女呀!我不能颓废下去,我要把书念下去,然后穿上白大褂那天,代替母亲去孝敬我的姥爷和姥姥。给他们最好的晚年生活。给姥爷买最喜欢喝的酒,给她买好酒,然后陪他喝一杯。
在这种信念下,我回了学校上学。几年后,我大学毕业,如愿地穿上了白大褂。过年的时候,我给姥爷买了姥爷最爱喝的汾酒,也给姥姥以及大舅二舅买了礼物,然后回了东北。姥姥看我回来了,高兴地包了饺子,姥爷拿出酒杯,一口酒一口饺子的吃起来。姥爷说:“我闺女虽然走了,但还好的是还有陪我喝酒的外孙女,我知足了!”说完,他的眼角溢出了泪水。
姥爷依然是一小杯酒,而我一大杯敬他,我要代替母亲一起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