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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人世间】我的老师谷士信(散文)


作者:赵声仁 秀才,2918.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73发表时间:2024-07-16 23:10:13
摘要:谷老师,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他虽然只教了我半年,他虽然只活了不到40岁。但他给我的知识和思想是无穷的。他应该是个特殊的人才,但命运把他提前交给了上帝。

在我的所有老师中,谷士信老师,是给我印象最深刻、我最敬佩的一位老师,也是去世得最早的一个老师。
   他高高的个子,头发黑黑的,往上直立着,像是要冲向空中,眼睛不大,但很亮,走路时,两只手经常背在身后,上身轻微地晃动,思考什么的样子。
   他教我高中语文。那时,高中学制是二年。二年中,教过我语文的共有三个老师,高老师、王老师,再一个就是谷士信老师。记忆中,谷老师是在高一第二学期教我的,只教了一个学期。上学生涯中,极其短暂的一瞬,但谷老师的讲课风格,对我来说,可以定位为空前绝后,不同于我所遇到过的所有的老师,甚至颠覆了我关于老师上课的传统认知。
   他讲课,有三大特点。一是他只拿一本语文书,没有任何教案等辅助材料,而且,这本书,书皮脏兮兮的,书页卷边,翻看无数遍的样子。他把这本书卷成一个纸筒,双手攥在背后。进教室时,把这本书漫不经心地往讲桌上一扔,就开始讲课了。二是他讲课,从不翻书,一节课间,一会讲,一会板书,那本书原封不动地躺在讲台上,道具一样,摆设一样。下课了,他又卷起来,倒背着手,拿回去了。三是他讲课不看学生,而是抬起眼睛,望着房顶的某一处,好像他讲的知识,都在天花板上写着。那时费玉清没有出道,谷老师讲课的神态,和费玉清唱歌的神态特别相像。
   看似没有用心地讲课,但五十多双眼睛,始终齐刷刷地看着他,五十多双耳朵,都屏声敛气地听着,生怕听漏哪一段。让我惊叹的是,一篇课文的作者生平、写作背景、主题思想、层次划分、写作风格等知识点,该给学生的,谷老师一点不少。课后你查课文后边的注解吧,时间地点都准确无误。他的板书,更是足以保证我们课堂笔记的需要。他的语言洪亮,语速适中,句句送入学生耳际,不乏生动幽默,不时激起学生忍俊不禁的笑声。课本的全部内容,好像早就装在他的脑子里,来到教室,他只是丝丝地抽给我们就是了。这让学生们佩服地五体投地,也引起学生们的极大关注,背后打听起他的生平简历。
   才知道,他是这所学校1966届的老三届毕业生,学完了高中的全部课程。上学时,他是学校小宝塔班的班长,品学兼优。1966年毕业前夕,他被学校保送到某军事学院上大学,高校已经来过老师,对他进行面试。但由于众所周知的社会变革的原因,他大学成梦,回到生他养他的村庄——学校西北八华里一个叫大麻各庄的村庄,成了一个农民。小宝塔班,一个年级十几个班就一个,由入学考试成绩最优的前五十前学生构成,而且,三年中动态调整,末位淘汰。个个是重点大学的苗子。当时,他是小宝塔班的尖子生。
   听谷老师讲课,总让我想起一个成语:纵横捭阖。或许,如果世事顺畅,他得以如愿以偿,上军校,当首长,以他的领袖才能和对祖国的拳拳之心,指挥千军万马,著文演讲,还真有纵横捭阖的气派和气场呢。
   母校没有忘记他。回村没有半年,学校校长就征得县里同意,亲自点名,以顶编代课老师的名义招他回校任教,月工资大概三十六元。车轴山中学,是一所百年名校,曾是省重点高中。我们上学时的老师,也还都是1950年代的大学毕业生,教学经验丰富,勤勉敬业,学风严谨。一个应届高中毕业生,能够让校长点名回校任教,跻身在人才济济的名校教师之中,成为那年一千多名毕业生中唯一的一名返校任教的学生,足见他的出类拔萃,更可以证明学校、教育局领导的慧眼识珠,惜才爱才了。
   我当时是副班长兼学习委员,和谷老师单独接触的机会自然多些。有些知识和常识上的疑惑,我总有机会向谷老师讨教。一次,做完课间操,我跟在谷老师身后,回教室。路过那片竹林时,我突然问谷老师:“老师,《红旗》杂志一个月才出一期,它怎么能跟上形势啊?”我那时已经知道关心政治,经常浏览学校给班里订的这份杂志和《人民日报》。谷老师抬起眼睛,使劲盯了我有五秒时间,反问道:“傻兄弟,我问你,啥是形势,咱们跟谁走呢?”我恍然大悟:是啊,那是顶级的精神从,它什么时候出版发行,什么时候是形势!它是形势的定海神针。
   早就听说,谷老师上学时,就是学生领袖。他有敏锐的头脑和思辨能力。我这样的问题,他不假思索,就可对答如流。和谷老师讨教一些问题,总有茅塞顿开之感。
   让我最为感动、最难忘记的,是谷老师带我进图书馆。
   车轴山是一座海拔近60米的拔地孤峰,学校建在山的阳面。半山腰,有一幢苏式二层小楼,从脚到顶,汉白玉大理石砌筑。一个下午第三节课的时间,绝大部分老师、学生,都去南门外操场上进行课外活动了,是校园内流动人员最少的时间。谷老师手拿一串钥匙,左右看看没人,就打开了北侧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把我拽进屋里。
   “捡你喜欢的,就选吧,我在门口给你盯梢。”谷老师把门虚掩上,隔着门缝往外看。
   一排排的檀色书柜,全是尘土;书柜里一排排的书,也全是尘土;我走过的地面,留下一串串尘土包围的脚印。但这是一个书籍的世界,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多的书。不同的标签,在书柜的边沿,静静地挂着,将中外古今、各种类别的书,清楚地分别开来。我奔向文学类。哇!四大名著、宋词元曲、欧美精典、俄苏文学等等,我听说过的,更多没有听说过的,这里都有。我选了一摞,有《沫若文集》、《曹禺戏剧选》、《红与黑》、《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国小说史略》《悲惨世界》等。谷老师催我,让我先看着,看完再换。
   回到门口,我后悔没有拿个兜子。怎么往外抱啊。这时谷老师从他裤兜掏出一个黑色布袋子,递给我,“快把书装里,咱们走吧!”我们会意地一笑。
   我把这些书先藏在学校宿舍被窝里,然后周六拿回家,背着人看。几周后,谷老师又带我换子一批。一共借过三次吧。后来听说有人发现了谷老师给我借书的事,教导处一个姓刘的主任给禁止了。其实,我知道,学校图书馆,已经七八年没有开放了。老师们查阅资料,履行教导处主任签字审批手续后,方可借出两本,借阅时间是两天。学生们是一本不能借出的。谷老师,是和教导处拿管理图书馆钥匙的老师关系好,两人冒着犯错的危险给我借书。
   到了高二,谷老师不再担任我们班的语文课,我也没有再好意思找他借书。
   学校的任何其他老师,没有办过这样的事;谷老师,也没有给任何其他学生办过这样的事。因为遇见了谷老师,我比同龄人,多看了不少书。
   谷老师抽烟厉害,卷旱烟。来上课时,把烟紧嘬几口,在门口用脚碾灭烟蒂,再进教室。上课时,他眼望房顶讲一阵,就大声咳嗽几声。他的脸色不好,没有血丝的那种白,白的发黄,缺乏光泽。有时我想,谷老师抽旱烟这么徐,倒没有影响面色。
   事实是我看错了。我们村,有三个和谷老师同班的学生,两个姓赵,一个姓李(都是我父亲小学的学生,后来一个姓赵的震亡了,另两个都走上了领导岗位),他们四个人的关系非常密切。多少年以后,我见到已是公社社长的李打听谷老师。他说,谷老师家庭境况特别糟糕,父母早亡,有个第第腿脚不好,不但不能下地干活,生活还很难自理,都由他和妻子照顾。妻子呢,又患了癌症,身体极其衰弱。他的工资远远不够给妻子治病花费,欠了好多外债。学校食堂,分教工和学生两个。教工食堂的饭菜,要比学生食堂好得多,也贵得多。谷老师一周至少三次,是到学生食堂买饭。他去时,往往都是在绝大部分学生用完餐之后。错开买饭高峰?不愿让学生看见?
   同事们都想办法资助他。住校的双职工老师不少,收入高,家庭条件较好,就经常给他些细粮票。他坚词拒绝,但执拗不过同事的真诚,红着脸收下。总是背着老师和学生,在周六回家时,买上馒头花卷,带给妻子和弟弟。说是同事,实际上绝大部分是他的老师。他作为学生,没有能够上大学,报效祖国,圆梦老师,他心里意难平啊。
   我也就知道他的宿舍,为什么那么空空荡荡的了。车轴山中学的老师,大都科班出身,收入不菲。单身老师的宿舍,我去过几个。都较为讲究的。衣柜、书柜、食品柜,里边都是满登登的。特别是茶叶水果小食品等,都长期预备。唯独谷老师的宿舍,一床被褥,一个脸盆,一条毛巾,一袋子劣质旱烟而已。其简陋寒酸状,让我这个农村孩子,都觉得心酸和不忍多看。
   高中毕业,我回到家里,当了农民。倒是想着,能有机会再看看谷老师,或许还能再借几本书。但心事怅怅的,没去过学校,也没有再和谷老师专门联系。但有个偶然的机会,我又有幸见到了谷老师。
   我三姑的婆家,也是大麻各庄。三姑去世太早,三姑夫说了个填房,带来一个儿子。三姑夫人性好,仍然和我家有走动。我高中毕业一年后,续三姑的孙子结婚。我一想,我去吧,顺便看看谷老师。父母同意了。
   陪同新亲吃饭,是婚宴的头号任务,选择陪客,当然是重中之重。谷老师被我三姑家定为两个陪新亲的人之一,另一个是村里的大队长。大麻各庄是个大村,二千上下人口。谷老师和大队长一起被选为陪同新亲吃饭的人,可见谷老师在村里的威望。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吃饭的时候,我被安排和谷老师一起陪新亲,而大队长到了另外一个桌子。看到我站着不坐的腼腆样子,谷老师一巴掌把我按在座位上,说:“愣什么,坐吧,我和东家说的,你和我一桌,咱们也好叙叙旧。大队长让给咱们了。”
   婚宴就在家里举行。但我,并没有给谷老师争气,也没有给东家增光。我倒是略知陪新亲的规矩。但我自小养成吃饭快的毛病,再想到腊月日短天寒,急于回家。三下五去二,我就吃饱了,先和谷老师悄悄打个招呼,就和新亲说,我的老师在村里德高望重,也完全可以替我担当,我就先回去了,后会有期。
   谷老师晃手叫我赶紧走。可第二天,不愉快的消息就传了过来,说新亲桌,一个米粒一个米粒地往嘴里吃,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还没有吃完。开始不说理由,问急了,才知,他们挑了我的理,也挑了谷老师的理,嗔怪我没等他们就撂筷子,离席了。最后是谷老师站立起来,柔中带刚地说:“我的学生,是我同意让走的,你们当时也没有说不同意。你们家在北山,离这还有六七十里地,何苦呢。亲戚已经做成了,今后,越走越亲越近,多来多往才对,哪能相互控制台?我学生走回去了,再把他揪回来?或是新人今天不入洞房了?问问咱们姑娘同意不。来,我把酒杯斟满,干了,表示歉意!你们不走,住我家,咱们继续!”新亲自觉没趣,说是是,走了。后来知道,这是押库山一带山区的习俗。
   但我悔恨交织:毕业一年多了,谷老师还在替我挡风遮雨,真的对不住他。那天,他的脸颊比我在学校时更蜡黄了。
   谷老师高中毕业11年后的1977年,高考恢复。丰润的考场就设在车轴山学校。我们村他的赵姓同学(这时也调到车轴山中学任教,培训师资)和我同一个考场。在学校,我没有看到谷老师,考场上,我也没有看到谷老师。
   考试结束,我问他的同学,谷老师为什么没有报名考试。
   “谷老师要是考,全县第一非他莫属,但他的老婆谁管,他的弟弟谁管?他的儿子谁管?再说,他的身体很糟了,未必能坚持学下来。唉,谷老师,命不好啊!”
   他的眼圈红了。这年,他顺利考入山西矿冶学院。我也考上师范,上学、工作,就没得机会再见到谷老师,但遇到知道他的人,我就打听他的情况。很快得知,他也患了癌症,早于他的妻子去世了。不到四十岁。
   那次,他把我叫到婚宴的新亲桌上,竟是诀别。
   (2024.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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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通过一系列生动的场景和细节,勾勒出了谷士信老师独特的教学风格和人格魅力,同时也反映了他坎坷的人生经历和悲剧性的结局。谷老师以其卓越的学识和对教育事业的无限热爱,赢得了学生们的尊敬和爱戴。他那不依赖教案、不翻书页、眼望天花板的讲课方式,不仅令人耳目一新,更体现了他对知识的深刻理解和自信。然而,这位才华横溢的老师,却因社会变革和个人家庭的重重困难,未能实现更高的学府的深造以及职业发展。文章中,作者回忆了与谷老师的几次深刻交流,以及谷老师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仍然慷慨地分享知识和书籍,激发了作者对文学的热爱和对知识的渴望。这些细节不仅展示了谷老师的高尚品质,也反映了他对学生的深切关怀。然而,命运对谷老师并不宽厚。在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他就被癌症夺去了生命,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哀伤。作者对此深感悲痛,同时也对谷老师的一生充满了敬意和怀念。一篇语言流畅、主题鲜明的散文,通过阅读,我们不仅能够感受到作者对谷老师的深情后爱,更能体会到作位教师对学生心灵成长的深远影响。作者今日的成就,离不开谷老师的关怀、帮助和指点,虽然谷老师早已离世,但他永远活在作者心中。佳作力荐赏阅,感谢赐稿晓荷!【晓荷编辑:芹芹森】【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40804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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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芹芹森        2024-07-16 23:11:12
  拜读佳作,受益匪浅,感谢老师无私分享!向老师学习,敬茶!祝生活愉快!
2 楼        文友:陌小雨        2024-08-05 15:33:16
  恭喜老师斩获精品!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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