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我在中学读书时(散文)
八十年代末,我在镇子里的第八中学读书。那时候的第八中学,校舍很破旧,几排黑瓦房,分别按年级排列着。教室后面是一片高大挺拔的杨树林。学校不但教育设备差,伙食也不好。当时学生用的是饭票,都是统一饭菜,没有小灶或者多样选择。一饭一菜,饭呢,常常是早晚玉米粥,稀溜溜的,酸菜,放的不是猪大油,而是在一铁锅酸菜快熟了的时候,舀一勺豆油洒在汤面上。腥、涩,难吃。我们那会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阶段。不吃饿啊。一大海碗玉米粥,就着一勺酸菜,吃不饱根本吃不饱。有时上课,能听到肚子唱空城计,叽里咕噜唱黄梅戏。我这样,没想到旁边座位的男生也是。我同桌崔娟就不一样了,她不吃学生食堂。她的父母是中学老师,家庭条件优渥。她中午带饭,夏天没有生炉子,崔娟的饭盒是保温的,我在课桌这边吃大米饭、酸菜。她在课桌那边吃饺子。饺子好小,一口能吃下两个。崔娟的母亲肯定是个精致的女人,把饺子包得那么好看,又是肉馅饺子。小味儿嗷一下就窜过来了,我忍住馋,大口大口地嚼硬邦邦的酸菜,大米饭也粗糙,应该是陈米。有几回,崔娟也许是吃腻歪了,将饭盒里剩下的饺子,咣地倒进我打饭的铝钵子里,吃还是不吃?吃,怕崔娟说我馋;不吃,经不住诱惑。思虑再三,我吃了。说心里话,那饺子够味儿,芹菜猪肉馅的,我一口干了三个,噎得我险些上不来气,逗得崔娟笑得前仰后合。后来,有几次崔娟和我一言不合,她翻小肠,说我吃东西不咀嚼,属小鸡的,直肠子。我当时挺生气,发誓再也不吃她的东西。时过境迁,两个人重归于好后,面对崔娟再次递来的饭菜、饺子,我还是涛声依旧了。猪八戒的后裔:记吃不记打。
那个年龄,对于吃,讲究不多。吃饱就行,莫名地多了心事。可以为一个男生,读书、写诗。教我们语文的,姓林,刚从师范大学分配来的。那家伙长得浓眉大眼,个子也高。那时大街小巷兴牛仔衣裤、夹克衫。林老师喜欢穿一套水墨蓝牛仔衣裤,发型也好看。浓密的发量,乌黑乌黑的。他右手常常拿着一串钥匙,钥匙拴着一根漂亮的红丝线,朝教室走来。他习惯性摇着钥匙串儿,发出哗啦哗啦响。只要林老师在校园出现,那一片天空都是湛蓝湛蓝的,女生们驻足凝望,嘴里不忘发出“哇”的感叹。我其貌不扬,尽管一米六六,身材不算苗条,也是该凸的凸,该圆的圆。问题是我自卑,不敢上前搭讪。眼巴巴看着好多女生,与林老师谈笑风生,我远远地躲在某个角落偷偷欣赏林老师。
他是教语文的,我发奋学习语文,写作文格外用心,就想引起林老师的注意。家里没多余的钱给我买课外书,我捡废纸盒、破铜烂铁,攒一段时间带到废品收购站卖,然后,去镇里那家图书室买席慕蓉的诗集、舒婷的书,以及汪曾祺的集子。我把弟弟用过的笔记本背面,用来写诗歌、散文。其实,我压根不懂什么是诗歌、散文。区分不了,只知道写。写出来的东西,连自己也搞不明白是属于什么文体。不过,林老师注意到我了,他在我的作文本下面留了批语。我见到批语的那一刻,小心脏都要飞出胸膛,到大千世界走一圈呢。我兴奋得像只小鸟,脸红扑扑的,浑身热血沸腾。我甚至想对全世界宣布,林老师给我留言了。但我没敢叫出声,那是多么令人害臊的事儿!林老师叫我多读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读读莫泊桑的《羊脂球》、《项链》,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林老师说;“不是国内作家的小说不好,多读读世界名著,对自己的写作水平提高会很快。国内的像陈忠实的《白鹿原》,路遥的《人生》,曹雪芹的《红楼梦》等等,就读这样的书,厚重,笔法精湛,思想性强。”林老师的话让人醍醐灌顶,事实上,我的小心思不过是想叫林老师注意到我。我不是漂亮女生,但在暗恋这方面不比其他人差。
我的语文成绩不撒谎,在初中三年,每次期中期末考试,都在班级前三名。偏科了,数学考得不理想,影响我的总成绩了,林老师不是我们班主任,这一点不影响我对他的好感。林老师在一天午后找到我,叫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我是怀着忐忑的心去的。那阵儿,八月中旬了,校园里的丁香花开得如火如荼。七色的丁香花很少见,林老师办公室的窗外,就有一棵七色丁香花。那种淡淡的清香,不用渲染,不用修饰,自然流淌而来,渗透你的每一寸肌肤。林老师的办公室在一排瓦房最后一间,门是虚掩的,我轻轻推开,蹑手蹑脚进去,林老师正在伏案批改作文。
见我进来,轻描淡写的说:“小张同学,别紧张,我就是想和你谈谈心。”
林老师起身,拉了一把椅子,示意我坐。他转身倒了一杯白开水,递过来。我欠起身,双手接过,说了声,谢谢。我抿了一口水,额头都是汗,可能是紧张的。
林老师说:“别紧张,老师叫你来,不为别的,看到你偏科有点着急,中学阶段,每门课程都不容忽视,你有学习的天赋,不能因小失大,要想写好作文,数理化等学科更该有提升,闲暇时我推荐你读几本书,比如哲学,心理学等。写作不是单一的、乏味的,你应该多方面发展。一篇文章拿什么打动读者,记住,永远不是华丽的词藻,只要有真情实感,能引起读者内心的共鸣、触动与启发,就是一篇好文章,有分量的文章,才经得起岁月的考验,大浪淘沙之后,才能有旺盛的生命力。”
林老师转身从他的桌子上,翻出两本书,一本是张海迪的小说《轮椅上的梦》,另一本是林老师的散文集《紫藤花开的夏天》。我接过他手里的书,林老师想了想,拿起油笔,在他新书的扉页签名。字体龙飞凤舞,苍劲有力,我受宠若惊。林老师郑重其事地说:“希望你通过不断的学习,读书,努力练笔,有一天也出书,出很多本书。我坚信,你有这个潜质。”
从林老师办公室出来,我顿感神清气爽,胸有大海,波澜壮阔。林老师对我的鼓励与支持,让我对写作信心倍增。此刻的校园,微风习习,枝头上的丁香花,在清风的抚摸下,慢悠悠地摇晃着,花蕊上停着一只蜜蜂,不多时,又落下一对蝴蝶。七色的丁香花,在民间有一个说法,谁遇到一棵七色的丁香花,谁的命运就会发生变化。虽然,这变化来得迟了,也不失为幸运的降临。
林老师对我很偏爱。他经常提供课外书给我,说不用还。我不仅还书,还采来一束束菊花送给林老师。他将五颜六色的菊花,插在一只空瓶子里直至枯萎才舍得丢掉。我考上重点高中后,离开第八中学,住到城里宽敞的学校。与林老师也就断了联系。他对我的影响的确很大,不仅仅是在文学上还有对我人生的影响。
现在的第八中学,早就变成四层小楼了。虽然林老师马上退休了,但他俊郎的外表,幽默的谈吐,一点没改。据说,他和妻子,孩子,居家迁徙到县城,一直做语文老师。他也多方打听,终于打听到我,加了我的微信。他电话打过来,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喊出来对话的名字。他说:“没想到你乌鸡变凤凰,可喜可贺啊!想当年,我就预言到,你是文曲仙下凡,会有所作为的。只是老师惭愧,没什么建树。唉!”
林老师弃笔许多年,小道消息,林老师改行下海经商,赔得精光,不写作了,后开了一家校工商店,紧挨着一所中学,生意还可以。可惜了林老师的满腹才华……
虽然世事无常,但我始终在坚持,并坚持下去。
那天,有事回镇上第八中学,当年教我的那一茬老师,基本退休了。学校面貌焕然一新。我看到的教室干净整洁,食堂被人承包了,伙食也不错。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那时,我突然感到,喝上一碗玉米粥咀嚼着酸菜,也是一种别样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