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星月】接生婆(散文)
自我有记忆时,听到老百姓称呼母亲为宋大夫。母亲16岁就在卫生所工作,在娘家工作了十年后跟父亲结婚,先是在本地的小学教了一年多的学,后来卫生所缺一个会接生的大夫,这样母亲又回到卫生所干她的老本行了。
母亲在卫生所除了负责接生工作,还负责儿科和抓中药工作。有孕妇要生产,母亲就背着她的药箱跟随家属下队到老百姓家里去接生。
小时候半夜常常被狗叫吵醒,那时候家家都养着一只狗看家护院,有狗叫说明有陌生人来。来喊母亲接生的人不敢靠近院门,只能站在大门外喊。作为接生婆的母亲,一听到狗叫,就清醒过来,知道是有患者家属找来,急忙穿了衣服,推开门告诉来人她听到了,再回转身寻到自己的药箱,查看接生用的器具全不全,查看无误,这才推开自家吱呀乱叫的木门,走进夜色中跟随求医的人而去。
母亲的药箱对我们几个小萝卜头,是十分有吸引力的,母亲习惯药箱用完就锁上,但是老太太忘性大,有时候忘了锁上,被我们抽了空子打开药箱一顿倒腾,药箱里有注射器、止血钳、剪刀、胶布、纱布、酒精棉、听筒、脉枕等。这些病人需要用到的,最吸引我们的就是听筒了,这听筒是木制的,表面十分光滑,一头是圆的,有个小圆孔,另一头是空心的大圆孔。大弟弟手快,先抢到手里,把大孔的一头扣在嘴上呜呜喊着,用小胖手拍打着带小孔的一头,玩得不亦乐乎。我们几个争抢着也要玩,大弟弟光着脚在炕上一边跑一边吹出呜呜声。
在厨房做饭的母亲一听这动静有些怪异,急忙跑回屋里,一看,眼睛瞪得溜圆,急喊:快给我,埋汰。说着追赶大弟弟上手去抢。大弟弟不给,躲着母亲继续吹。母亲没有办法,从她的柜子里掏出一个带包装的小袋子,撕开一口抽出一个小东西,说要跟大弟弟换,大弟弟还是不给。母亲没有办法,急忙把手里的小东西撸开,是一个带乳头的胶皮物,只见母亲对着敞口吹气,胶皮物逐渐变大似球状,然后打个结系紧,跟大弟弟换回来听筒。又倒了一碗温水告诉大弟弟漱口,这才把我们倒腾出来的东西,又重新分门别类的装回去上了锁。
母亲成功转移了我们的关注目标,这气球我们几个跳着高高抢着拍,比一比谁拍的次数多,我们玩累了,母亲的饭也做好了,一场游戏结束了。
母亲吃完饭一边看护着我们,一边打开她的药箱,从里面拿出装酒精棉的瓶子,又从她的柜里拿出用黄纸包着的药棉,这药棉与普通棉花明显有差距,药棉没有杂质,特别白。母亲右手握成空拳,左手把药棉揪成一小块,快速地塞进空拳里,空拳装满药棉,再把这些做好的药棉装进瓶子里,药棉装满,母亲拿来一瓶酒精,打开瓶盖,把酒精倒进药棉里,母亲看着药棉吸足酒精后,把装酒精和酒精药棉的瓶子拧上盖放好,没有用完的药棉重新包好也放起来,这些是母亲在家时常操作的。
母亲工作的诊所我们时常去,只是一个南北通透的屋子,没有隔间,除了母亲,还有两个男大夫,母亲负责妇产科,有些妇人需要确诊是否怀孕,母亲除了号脉辨认,怀孕症状不明确的,还需要内检才能确认。我家就成了这些孕妇的临时诊室,若是只听胎音,母亲并不驱赶我们,当我们看到母亲把听筒扣在孕妇鼓如皮球的肚子,想到我们曾玩过的听筒,心里一阵干呕,原来听筒是干这个用的,难怪母亲不允许我们动。
若是内检检查病人的妇科病,或者怀没怀有身孕,母亲就把我们几个轰出去,插上门闩,直到检查完了,才允许我们进屋。夏天还好说,跑到院子里玩就可以了。若是冬天把我家当成临时诊室内检病人病情,我们几个只能困在厨房转圈圈无可奈何。
母亲做接生工作快十六年了,她自己是十分熟悉接生流程的,接生过程中会出现哪些情况,她自己完全掌握。作为接生婆,母亲不知道进修过多少次,从妇人被确认怀孕后,母亲就下了医嘱,怀孕前三个月要小心,不能提重物,更不能同房,饮食合理,多加休息,若是感觉身体不适要记得来找她复查等;怀孕到四五六月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但也要小心行事,怀孕时注意保持良好心态,做家务要适当。胎儿在母体第七个月时,多数胎儿都会自然转成头位。母亲查出孕妇肚子里的胎儿没有转成胎头朝下,会告诉她们采用膝胸卧位的方式,帮助胎儿转胎头朝下。有时候母亲也会定期用双手外助力辅助胎儿转身抬胎头向下。
父亲有一位发小,也是一位老师,他的妻子在怀第四胎第八个月的时候,母亲查出胎头还没有朝下,母亲告诉王婶在家如何操作帮助胎儿转胎位。那位王婶哼哈答应了,等临盆时找母亲复查时,母亲却查出胎儿长得过大,还横位,母亲问王婶,有没有按照她告诉的方法操作转胎位?
王婶不好意思地笑:家里有孩子又有老人的,我怎么能做出那难看的动作来?母亲大急:你怎么这么糊涂,这样的胎位正常生不下来,你的命不保,孩子也不保……你生的时候记得去公社卫生院生,不要大意。
王婶半夜动了胎气,疼的无法起身,王叔找来,母亲劝王叔把他的妻子送到公社卫生医院去生吧,孩子胎位不正无法正常生下来。王婶和王叔都认为都已经生了三个,这个也能正常生下来。母亲苦劝没有办法,只好陪着助产。最后是王婶折腾的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结果她大流血,母亲一看不好,疾言厉色让王叔赶快套上马车,把王婶送到公社卫生院救治。
马车套上了,母亲陪着一起去公社卫生医院救治,遗憾的是村子离公社差不多二十里路,路途太遥远,马车走在半路,王婶就停止了呼吸。母亲呆愣着,王叔也傻了……
母亲深受打击,也从中感受到自己接生能力还有待提高。有一天母亲拿回来一包银针,银针粗细、长短不一,有的细如发丝,轻轻一碰颤颤巍巍地抖动起来。粗的,这一针扎下去,还不得疼得呲牙咧嘴,嗷嗷叫起来?从这以后,母亲回家只要有时间,就开始拿自己的身体练习针灸。现在我回忆起来,母亲学习针灸之术,是为了解决有妇人生产时出现大流血,可以用古人针灸之术,找到止血穴位扎下去止血,这方法是老中医老爷教的母亲。
中国到了七十年代人口越来越多,国家71年开始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小弟出生后不久,家里孩子超过两个的妇人都必须进行结扎手术。孩子不让多生了,母亲的接生工作减少了很多,半夜找母亲接生的也少了。
我长大后回父亲的老家,看到大姑,谈起她接生的往事,原来母亲没有嫁给父亲时,大姑所在的村子,都是找大姑这个土著老牛婆接生的,还告诉我母亲生我们四个,前三个都是她接生的,母亲生小弟时来不及喊大姑来,是母亲自己接生的,大家都赞佩母亲接生术厉害。
母亲干了近二十年的接生工作,除了王婶因大流血,母亲没有办法留住她的生命,再没有出现人命关天的事。她接手的孕妇,还是婴儿,都在她的诊治下恢复健康,何况后来她还学习了针灸术,孕妇生产又多加了一层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