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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星】一匹叫小青的马(散文)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20801.6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04发表时间:2024-08-06 18:25:22
摘要:原创首发

责任田承包到户后,家里多了一匹马,雪青色的马,看牙口也有六岁了,皮毛粗糙,还很凌乱。父亲牵回院子时,母亲白楞他一眼,这马瘦骨嶙峋的,能犁地?父亲不紧不慢地,将雪青马拴墙根那棵杏树上,转身去后院抱了两捆割了不久的青玉米棵儿,扔在马面前,马看了看,低头伸出舌头,卷了几口玉米叶子进肚。母亲回厨房做饭,那晚的饭桌上,一盆饸烙面,酸菜打的卤子。父亲倒了一杯米酒,自顾自抿了起来,盘子里躺着几根水萝卜,粉色的水萝卜,父亲拿起一根,放进嘴里,嚼得咔嚓咔嚓响。扭头望了望杏树底的雪青马,嘿嘿,你别看马现在瘦,不出两个月,我就叫它大变样。母亲不信,六岁的老马,相当于人活到七八十岁了,下地干活,够呛。父亲滋滋巴巴喝着小酒,骑驴看唱吧——走着瞧。那什么,以后哇,就喊它小青吧。有个名字,好养活。
   我不乐意了,爸,一匹马叫小青,我小名不也叫清儿吗?走在大街上,人喊我清儿,还是喊马清儿?
   父亲吸了吸鼻子,吸溜吸溜造了一大口饸烙面汤。名字就是个代号,叫啥不行?分那么清楚做啥?麻溜吃饭,饭堵不住你嘴。
   好呗,好呗!父亲是这个家的土皇帝,谁敢惹?惹不起,急眼了,五指山抽你脸,火辣辣的疼。小青就小青,我不叫。
   山里的月亮格外圆,雪青马来的那晚,玉盘似的大月亮,静静地挂在杏树梢上,雪青马卧在地上,偶尔打个喷嚏,秋老虎白天热得像蒸笼,夜里倒是凉爽许多。蚊虫叮咬雪青马,它不时地用长长的马尾巴驱赶,我睡不着,根本睡不着。对马的到来,说不上喜欢抑或别的情绪。总之,它打破了我平时的宁静。以往挨着枕头,就打呼噜。一觉到天亮,这一夜不行了。醒了好几遍,老觉得雪青马在看我,它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一直盯着我。
   迷迷糊糊再次醒来,是麻雀叫醒我的,三四只麻雀,在杏树枝上开会,也不知道鸟们说什么,反正,麻雀们一个一个都很激动。义愤填膺地,我坐起身,窗户是半开着的,清晨的风,沿着窗户卷进来,凉爽且带着几丝惆怅。
   雪青马不见了,地面散乱着昨晚父亲投喂的玉米棵儿。
   母亲也不在家,我掀开木头锅盖,玉米粥还热乎着呢!一钵子土豆芸豆,一碗鸡蛋酱都吃了不多。估计,父母是牵着雪青马下田了,头两天,父亲就念叨,要把西大山下的谷子掐回来,站着两个稻草人,不顶事,麻雀成群结队,组团去豁豁谷子。吃了也不算糟蹋,天老爷饿不死瞎眼麻雀。关键是吃不了,满地全是晶亮亮的谷粒!那可是珍贵的粮食呢!在父亲那一代,一粒粮食,就是一座村庄,比金子还宝贵的小青马哪去了?咦?它才来了一个晚上,我怎么就牵挂起它了?院子里还残留着马身上的味道,以及青玉米棵的馨香。我擦了把脸,眼屎咣当的。去门口河套洗洗脸,精神了许多。不想吃玉米粥,折回院子,钻进黄瓜架下,摘了一根顶花黄瓜,吧唧吧唧吃,满嘴的清新气息。也不顶饿,我准备去田里找父母,还有小青马。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西大山下,那块谷子地,雪青马伫立在地埂埋头啃草尖。父亲用剪子,咔哒咔哒,剪谷穗。沉甸甸的谷穗,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在忏悔。麻雀并没有走远,它们落在谷地旁边的刺槐树上,商量着从何下手?其实,地面掉下的谷粒,也不少,够它们吃了。麻雀偏偏贪多嚼不烂。按照父亲的说法,吃就吃,喂鸟了,也是积德行善吧?母亲可不答应,土地刚分配下来,粮仓还干瘪着呢。人都舍不得大五大六地吃,麻雀不管不顾就不讲武德了。父亲说,麻雀懂什么?不过是弄饱肚子,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父母掐完谷子,装在麻袋里,驮到小青马的后背。我的肚子唱起空城计,咕噜噜叫,母亲到另一块地,我家的红薯地,扒了一根红薯,在山涧的溪水里,洗了好几遍。我坐在小青马身边,啃红薯。小青马居然将大脑壳抻过来,要吃。我第一次知道,马也吃红薯?!我仅仅吃了一口,手里的红薯,被小青马舌头一舔,一卷,咔咔咔吃了。吃完红薯的小青马,对我毫无戒备。头在我身上,蹭来蹭去,这是撒娇,卖萌?也就是自那一刻起,我接纳了小青马,并叫它:小青。
   人们知道我家的马和我一样的名字,常常恶作剧,在大街上扎堆,看到我跟在小青身后,随父亲一道去地里拉犁,收割,故意扯着嗓门吆喝,小青——又下地干活了?长大了,嫁给俺家三儿得了?小青,快快长,长成漂亮的大姑娘,给我当媳妇,我不用你下地做活儿,让你双手不碰阳春水。小青,你真好看,以后,来我家,你就负责美,我负责赚钱养你。小青……有时候,小青马听笼统了,以为是在呼唤它,就扬起脖儿,朝天空咴咴咴,叫三声,多一声都不叫,在南河村人那里,父老乡亲究竟是对小青马感兴趣,还是对我这小青,情有独钟?反正,人在不远处喊小青,我随口答应一下,小青马准抬起头,冲喊它的人张望。
   小青来我家后,父亲每晚给他开小灶,一瓢玉米,月色如水,站在木头槽子前的小青,习惯了父亲在九点左右,轻轻推开木门,来到小青住的马棚,撒一瓢水泡涨的玉米,小青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对着父亲,又舔又蹭。欢天喜地的,此小青,不是彼小青。但人们叫惯了小青,小青的。我给小青梳理毛发,牵到南河边,用脸盆舀河水给小青洗澡。我和小青成了拜把子,就差没有举行叩拜仪式。有时候,我对小青说,咱俩与桃园三结义的刘备,张飞,关羽没啥区别。只有一点,你不会说人话,我不懂你马语。哈哈,咱俩扯平了。
   小青来我家半年,六个月,发生很大的变化。不但毛色发亮,油汪汪的雪白,犁地,拉车,虎虎生风,一点不像七岁的老马。精神焕发,斗志昂扬。竟然看上邻村的一匹公马,小石头。小石头对小青好像有点意思,小青上前闻一闻小石头,讨好似的舔舔对方的脸,小石头也不拒绝。父亲看到这一切,乐的像在大道上捡了一个金元宝,屁颠屁颠地去商店打了十斤高粱烧,叩开了小石头主人的门。一番热火朝天的谈判,小石头的主人松了口,俺家小石头可是匹好马,良种马,不能白谈恋爱的。父亲笑了,脸上的笑也不尴不尬的,皮笑肉不笑。小石头的主人说得很明白,就是缺这个,父亲朝母亲捏了捏手指,母亲心领神会,那是要钱了,天下何处有免费午餐?小青是母马,我不清楚。小青爱上小石头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小青是女生。伙伴大江说,小青,你真笨。这点常识都不明白。你没看到小青后面,长的东西吗?我脸腾地红了,像被抽了一嘴巴子。父亲兴奋啊,小青这匹母马,一旦怀上马驹子,价值又上升了一大步。父亲额头的褶子,都乐得开出一朵朵菊花。父亲在饭口上,喝着小酒,就炫耀开来,说,我是有眼光的,就觉得小青能给家里带来好运,你看咋样?那匹公马,确实不赖。嗯,掏几个钱咱也愿意。啧啧,要不说嘛,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当初拦着我呢,听我的就对了。母亲也不搭茬。父亲是自言自语呢。
   小青就在一个落日黄昏,被父亲牵着,趟过南河,去找小石头了。小青那晚留在小石头家,我丢了魂似的,屋里一趟,院外一趟。小青不在的夜晚,仿佛全世界都黯淡无光。我生气,生父亲的气,干嘛给小青找公马,小青不谈恋爱,不行吗?
   更令我生气的是,小青果然变了,怀了马驹,怀了马驹的小青,脾气一点不好,动不动就想尥蹶子,不爱吃玉米棵了,吃的青草还得吃草尖,最嫩的草尖,老一点都不可以。父亲喂它豆饼花生饼,玉米粒,黄豆,有时还喂葡萄,红薯,南瓜。原来,我骑在马背上,小青不挣扎,也不反对。很乐意接受我,现在,小青脾气可大了。不尥蹶子,就咴咴咴叫。有一次,父亲在田埂遛它,父亲手里的铁锨不小心碰了小青一下,这家伙发起脾气,前蹄刨地,刨很深两个大坑。
   小青怀马驹,十一个月,才产下一只小公马,小青成了家里的功臣,父亲对小青的好,让我吃醋,不过父亲的心情好了,家里也就有了欢声笑语,我吃饭发出声音,父亲的筷头子不落我额头了。逢这里的农贸大集,父亲还会去割点五花肉,回来母亲包点饺子,或者炖酸菜,全家像过节似的热烈。这期间,小马顺势成长,父亲计算着小马长大后,它的价值。父亲不忍心小青下地劳作。菜园子,父亲叫我和母亲,弟弟,三个人拉犁。
   小青呢,只负责吃最鲜嫩的青玉米,草尖尖,以及豆子等。阳光明媚,小青带着小马,一前一后,板板正正走在街上,父亲不忘向南河村的人,说一说他的马,他养马的技巧。父亲说到激动处,恨不得振臂高呼。
   父亲忘了一件事,人的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父亲的马,在南河村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这风景有多少次刺痛了一些人的眼珠子。
   一天夜里,后半夜,父亲前半夜起来喂了小青一瓢豆子,那年月,人吃的豆子都不多,父亲对小青格外开恩。
   凌晨二点,村子睡了,只有三两声夜莺的叫声,凄厉地划过村子的上空。
   院子里有了响动,声音不大也不小。家里的狗叫了两下,就哑巴了。西天边的一弯月牙,疲倦地挂在那儿。父亲也许是白天下地干活累磕了,睡得很沉,呼噜声从外屋挤进里间,带着浓浓的旱烟味儿,臭脚丫子味儿。
   我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天亮的时候,我被人的吵闹声惊醒。坐起来朝院子张望,院里聚集了许多人,我的心咯噔一下,穿上衣服,跑了出来。地上,小青口吐白沫,已经不行了。地面被小青的蹄子,刨了很深的坑。孙兽医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小马好像意识到什么,围着小青左右,前后转转,咴咴咴叫。我眼窝一湿,泪水吧嗒吧嗒落。
   我挤过众人,冲了进去,抱着小青呜呜啊啊,嚎了起来,和祖父弥留之际一样,我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被谁的一双大手抓起来,提溜到屋里,我没看清。等我缓过神,一辆三轮车开进院子,七八个人七手八脚将小青抬上车兜,三轮车一起油门,屁股吐出一串黑黢黢的烟雾,走了。我啊的一声,背过气了。
   再次醒过来,天都黑了,我知道,此刻的小青,已经成了人们盘中餐,胃中食。我恨父亲卖掉小青,为什么不埋了小青,让它睡在南河村的土地上?我拒绝吃饭,一连两天没吃东西,第三天,实在饿急眼了,趁着父母不在家,起来,拿碗橱里的红薯,三下五除二,吃掉一根,噎得眼球直翻,差点见小青去了。
   失去小青的疼痛,成了我心底的一道伤疤,多年以后,我离开老家,住在小县城。在喧闹的街头,偶尔遇到一匹马,慢吞吞地走过去,与我擦肩。小青那一身雪青色的毛发,一双温暖的大眼睛,都会在我面前呈现。回眸处,小青正紧挨着村庄的一棵白杨树,朝着我在的方向,一遍一遍凝望。
   那个叫小青的母马,和叫小青的我,有时候,会在月朗星稀的夜晚,互相说说话,取取暖。世间很冷,马或者一棵树,一朵云,一条狗,一只猫,都可以成为小青倾诉的对象。小青在写这篇文章时,叫小青的马,整整离开人世三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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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描写马的散文,采用第一人称来写。因为包产到户,家里分到了一匹雪青色的马,而且一匹是瘦骨嶙峋的老马,父亲却很高兴,并取名为“小青”,跟“我”同名,故事由此展开。父亲爱马甚过爱孩子,特别是老马生下小马驹之后。“小青”成了家里的功臣,父亲不忍心“小青”下地劳作。菜园子,父亲叫我和母亲,弟弟,三个人拉犁。从这里可以看出父亲多爱马啊,可正是这样,才真正看出父亲对家庭的责任,因为马会给家庭带来财富。那天,父亲早早地骑着小青马走了,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如大大的叹号,这是一条不归路,小青马再也不会回到了这个生育它的村庄,离开了它朝夕相伴的同伴,这是小青马最后的辉煌。其实,父亲的一生,不就是小青马的翻版吗?他把一生都奉献给家人,他没有可歌可泣得动人事迹,也没有气壮山河的英雄伟业,他就是一个农民,一个一辈子都没有走出黄土地的庄户人,在面朝黄土背朝天跋涉中,奉献着自己的年华和热血。那马,何尝不是父亲的写照,为了家,奉献了一切!干了一辈子!本文观点鲜明、集中,内容丰富。逻辑严谨,表达流畅。推荐欣赏!【编辑:燕双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40808003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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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燕双鹰        2024-08-06 18:26:30
  感谢作者赐稿星星,问好作者,期待更多佳作!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诗情画意,悦读人生!
2 楼        文友:紫云朵朵        2024-08-08 11:59:44
  作品能把马写得活灵活现,并与人进行心灵对话,升华了思想。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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