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宁静】方言杂记(散文)
方言是地方文化之魂。
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南腔北调,各有特色。俗话说:“三里不同音,五里不同俗”,不同地区之间文化不同,风俗习惯和生活方式就存在不同差异。而“三里不同音”,强调的是地域性对语言发音的影响巨大,中国各地的方言具有多样性。
一
好长一段时间,我被头条上一个叫当当的武汉孩子吸引,他说的武汉话好好听啊。加之其奶声奶气的语气和调皮可爱的漂亮形象,丰富的面部表情以及肢体语言,因此吸引了众多的粉丝。
我暗自揣测,这么多粉丝里面,估计女性朋友可能要多一些。毕竟女性自带天生的母性使命感,谁不喜欢又漂亮又可爱的孩子呢,简直被这个可爱的小宝贝萌化了。因为这个说武汉话的可爱孩子,让我想到一些有关武汉方言的旧事。
其实在以前,我并不觉得武汉话有多么好听,尽管我最敬重的姨夫、姑姑等亲人,从小到大都在武汉生活。我姨夫年轻时参军离开了武汉,后来转业到了成都,成了一名公务员。他平时说普通话,偶尔也会故意冒出一点武汉口音。他的妹妹,我喊姑姑,一直在武汉生活工作,说一口地道的武汉话。因为是亲人,姑姑的武汉话我听着倒还好,毕竟有天然的亲切感,不会排斥。况且姑姑那个人也是公务员,知书达礼,修养很好,因而我爱屋及乌,也就觉得她说的武汉话不错。
小时候,我跟着姨妈姨夫去姨夫的战友家玩,他战友也是武汉人,一口地道的武汉话,他的话我却不觉得怎么好听,感觉有些粗声大气,大嗓门,语气也不是那么温和,感觉有些说不清。后来我去武汉出过差,当我坐在出租车里,和当地司机聊天时,感觉武汉话听着比较粗犷。有些发音好像和四川话有某些相似之处,让我这个山东人也傻傻分不太清楚,总起来说听的还是不太习惯。
然而,这一切的听觉不适感,都被现在这个可爱的武汉伢当当给治愈了。在今天普遍说普通话的时代,小当当可谓一股清流,唤醒了人们的方言意识。不管怎样,哪怕武汉话不像广东话那样洋气,外地人不中听又如何?那是生养自己的家乡传统语言,应该一样热爱,不能嫌弃和摒弃。
各个地方的方言,代表的是各地的一种文化,各有特色。传统文化流传至今,也同样需要继续传承下去。只是当下全国推广普通话,从孩子抓起,所以很少有人再说方言。久而久之,当地话只有一些老年人或者年纪大一点的人说,年轻人基本上一口的普通话了。
试想,如果地方话一旦消失不见,大家都不说方言了,都去说普通话,大家今后要重新认识这门本就属于我们自己的语言,可能就会和重新学习一门外语一般的困难。这绝不是危言耸听,看看现在,让我们这种一把年纪的人,去重新学习掌握一门外语,有多么的困难和力不从心,记忆力不行了呀。要知道,曾几何时,我们小时候,从牙牙学语开始,也是花费了很多年,才逐渐学会了使用本地的方言。
许久以来,我自己也习惯了普通话,但是当听见可爱的当当,说的一口好听地道的武汉话时,让我很惊艳,不由得引起相关思考。方言需要传承,否则传统的方言将会逐渐消失,几千年的文化会发生断崖式的断层,在语言这一方面,中华民族将变得不再多姿多彩。当然,也许我是杞人忧天,反正一时半会短期内是不会消失的,总有人会说当地话,担心可能有些多余,只是一个小小的不成熟的思考而已。
听说武汉文旅已经把小当当认命为小文化宣传使者,用武汉话宣传湖北武汉,成为一个小小的代言人,方言也应该从娃娃抓起,现在开始还不晚。或者,最好的方法是普通话和地方话齐头并进,都要学会说,这样更好。
二
其实在这之前,我一直也想写写关于方言的事情,主要是跟自己的亲身经历有些关系。
从小我说的是山东地方话,因爸爸是山东泰安人,妈妈则是济南莱芜人。每当说到妈妈的娘家,必须说明一下,原先的地级市莱芜已经不存在,后来和省会济南市合并在一起,已成为济南的一个区叫做莱芜区。要知道,济南话和莱芜话是很不一样的,有一定地域上的差别。
早在山东老家上学时,在我们读小学这个阶段,学校就开始组织授课学习普通话。山东人说普通话,不知怎的,似乎总带有一点地方的口音,一听就能听得出来,是具有山东特色的普通话。
到了该读五年级的年纪,因家庭变故,我来到成都继续读小学,当时完全听不懂成都方言,弄得一头雾水。为了跟上学习进度,熟悉成都方言,大人让我留一级。学习成绩很好的我,却不得不专门多上了一年四年级,以便慢慢适应成都学校的语言环境。
当时并不懂,其实四川话又分为成都话和其他各地方言,川内的其他地区之间又各有区别。有些川内其他地方的话我也曾听过,总之感觉跟成都话又有差别,有的话听不懂。
刚刚适应了语言环境的我,在成都读完小学和初中后,因户口问题,无法继续借读,被迫又重新回到山东老家读高中。回到山东老家后,久而久之,好不容易听懂的成都话又给忘得差不多了。我平时说的话终于又顺了回去,以说爸爸的家乡泰安话为主。家中的姐弟几个人也都说泰安话,除了小弟弟,他因为去参过军,在部队期间学会了说标准的普通话。不过多年以后,参加工作后的他,因没有说普通话的语言环境,又退回到本地语言的大环境,仍以泰安话为主。
我们姐弟几个人,一直都没人会说妈妈说的莱芜话,感觉莱芜话和淄博话差不多,我觉得很好听。语气柔软,不冲不硬,听我妈说话就会觉得她人好温柔啊,语气非常温和,我们对莱芜话也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那毕竟是属于我妈妈的语言,我们从小听到大。虽然我们姐弟几个人都不会说,但基本上都能听得懂。
然而造化弄人,世事难料。我从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还能再回到蓉城。在山东老家呆了七年之后,参加了工作的我,通过调动工作和迁移户口,重返蓉城。那时候的我,说话腔调早已北化的厉害,一口的山东泰安话。在成都新单位上,同事们常会笑我说话,他们都是地道成都人,完全听不懂我说的山东方言。有人说我的话像西昌、阿坝的那边的,也有人则说像西北话。糟糕的是,小时候在成都读书时,好不容易适应了的成都话,在我回北方呆了七年之后,又断片了。在工作单位,我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夹杂着老家泰安的方言,经常闹笑话,便开始又试着学说以前学过的成都话。
那些年,我就像个四不像,哪里的话似乎都说的不地道,和本地人同事们交流起来有点麻烦,说起话来总要解释,经常听差,没听明白。尴尬的我心里开始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说好成都话。与此同时,也经常有意识的练习说普通话,比如跟着播音员学习念词,字正腔圆的读报纸练习,纠正自己带山东口音的山普。刚好有个机会,有段时间还接受过短期的培训普通话,发有纸质资料,标有正确发音。我学的还很快,感觉学起来也挺容易的,比那些成都人学的好。
慢慢的朋友开始夸我说的普通话挺好,很标准。不由得又联想起我小弟弟来,他在部队上学的普通话也很好,我曾经由衷赞叹和羡慕不已,可惜后来他回到家,说普通话的人不多,慢慢就不咋说了,说起来有些可惜,看来语言环境真的很重要。
我还会经常留意,有心学习,跟着爱人学,跟朋友们、同事们、同学等,学着说地道成都话,后来渐有起色。再坐出租车时,就连司机师傅都说,我说的成都话挺标准,完全听不出来与成都本地人有啥大区别。
三
目前的我,在成都已经呆了三十多年,成都话基本上说的很溜了。
曾经不觉得成都话好听,现在听惯了,我又觉得成都话其实很好听。尤其是女的说话,我很喜欢听,透着温柔灵巧劲,让人听着很舒服。当然,我好像学不来那种自带嗲嗲感,我天生就不是那种会撒娇的人,做不到语气刻意拉长音,那样我会觉得肉麻。
目前我的普通话已经得到大家认可,成都的朋友们也说过,我的普通话很标准,在一堆正宗成都人朋友里面,只有我说的最好。我本来就是北方人嘛,有语言基础的,稍加注意就可以做到,再也不是过去的四不像。
我现在是普通话标准,成都话基本标准,泰安话也没忘,只要回到山东老家的语言环境里,即可恢复方言的本来面目。毕竟也经常和山东老家的亲人,用家乡话联系,从小就会说的家乡话,好像怎么都忘不了。
三种语言可以做到自动切换,看自己身处什么语言环境,就说什么话。对我来说,山东老家和成都自己的家,无非就是在这两个地方来来回回,掌握这两种地方方言已经足够使用。至于普通话是储备,使用的机会相对会少一点。
由此还想到一件与语言有关的趣事。那一年在成都,年轻的我被单位上派到深圳学习当地改革开放经验。我和本系统一帮女人们,坐在从广州开往深圳的快车上,刚好我同座有两个香港人,和对面坐着的两个山东人,大家闲着没事,就想互相聊天。可是一张口,香港人说的是粤味普通话,山东人说的本地方言,他们之间说起话来,互相听得不太明白,因此聊起天是相当费劲。我刚好坐在他们中间,听着他们说话,不由得直发笑,甚至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我是一个山东人,山东话听得很清楚,我的普通话也没有问题,这两种语言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至于我的那些同事们,她们都是四川成都本地人,她们只会说本地话。于是我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实在忍不住想帮忙,便主动帮着双方给翻译了一下。
这下双方可高兴坏了,只要一说完话,就转向我,让我给帮着解释一下。那次我做了一路的翻译,就像同声传译一般,结果双方都很开心。那个时候,我并不觉得有啥,现在回过头来想一下,掌握几种语言还是很有必要的,至少有利于交流。
所以说,普通话固然要推广,方言也不能忘记。这是我们最初学说话时的语言,凝结着家乡的情结,永远都不该忘却。要会说,能听得懂,即使一时半会用不上,也要先掌握着,方言就是我们的根,我们的魂。有一天魂归故里,连家乡的话都不会说,都忘了,听不懂,魂归故里还能找得到回家的路吗?
四
说起来,因为我一生绝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成都,所以我更注重了解成都方言。平时跟身为成都本地人的爱人请教,他经常矫正我的发音,基本上,我对成都话知道的大差不差。
根据我所掌握的成都话大全,当然不一定完全准确无误,但基本上应该是正确的。以前完全听不懂的成都话意思,现在基本上都能明白其意。对此,我自己也总结了一下,能说会说、明白其意的一些日常用语,罗列一下。估计只有最正宗的老成都人才能看明白,后来定居的新一代移民成都人,则不一定能搞得那么清楚,比如:
好歪,意好凶;扯拐,意出了故障;几哈,意快一点;雄起,意加油;背时,意倒霉;好相因,意好便宜;爪梦脚,意做梦;老子,意我;惹毛,意惹火;扯扑汗,意打呼噜;扎起,意撑腰;爪子嘛,意干什么;贼娃子,意小偷;倒拐子,意手肘弯;哦豁,意糟了;撇脱,意轻松;扯把子,意骗人;一耳屎,意一巴掌;打平伙,意AA制;扯经,意吵架;冰欠,意很冷;哈戳戳,意愚笨;区马打黑,意非常黑;抵拢,意直走;瓜娃子,意傻子;妖艳儿,意爱打扮;悬吊吊,意不稳当;洗白,意没了;瓜不兮兮的,意傻乎乎;撒子,意什么;一哈,意全部;爬开,意走开;鼓捣,意强迫;巴适得板,意相当舒服;冒皮皮,意吹牛;杂个整,意怎么办;开腔,意说话;瓜兮兮,意傻里傻气;紧到,意总是;杀锅了,意结束了;吃嘎嘎,意吃肉;恼火,意麻烦;耙耳朵,意怕老婆的男人;克西头儿,意膝盖;洋玉,意土豆;吼头,意里面;告一哈,意试一下;立边的,意故意的;不存在,意没关系;弄巴适,意做好事情;老捏儿,意老婆;甩火腿,意走路;摆龙门阵,意闲聊天;冲壳子,意吹牛皮;扯筋,意吵架;弄归依,意把事做完;莫来头,意没关系;洗脑壳,意嘲笑;晓得,意知道了;闷嘟儿,意胖子;屋头,意家里;豁别个,意骗人家;搞不赢,意忙不过来;耍朋友,意谈恋爱;假打,意虚情假意;假巴意识,意假装;高头,意上面;神戳戳,意神经病……
我都快晕了,被自己绕的要钻不出来了。这些方言网上也能查到,但并不是人人能说的,只有成都人才能说出那种特殊的味道。
如果你用普通话来念,一点都念不出来其中的韵味,没有那种原汁原味的腔调。就像是上海人说上海话,广东人说广东话,山东人说山东话,陕西人说陕西话,河南人说河南话,北京人说北京话,东北人说东北话,味儿能一样吗?各有各的味道,那就是家乡的味道。可见地方方言,还是挺有魅力的,不同的方言代表不同的地域文化,南腔北调,别有一番味道。
后来的我,常常听到正宗成都人说话,觉得特别有意思,会听到直发笑。尤其是成都著名说书艺人李伯清老师,他的语言表达能力超强,很接地气,说出来的地道成都话,配上他丰富夸张的面目表情,和随意洒脱的肢体语言,真是绝了,让人笑得前仰后合,简直要笑破肚皮,不愧为语言大师。
方言的魅力有谁能懂?唯有热爱本地的当地人最懂。语言真的是一门奇妙的艺术,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方言,构成了祖国丰富多彩的深厚文化底蕴。泱泱大国,唯因其大,包容性强,才能彰显大国风范的一面。
五
在我国,方言种类繁多,分布广泛。据悉,目前我国现有方言约三百种,包括官话、赣语、湘语、闽语、吴语、粤语、客家话等十大汉语方言,实在太多。方言是沟通交流的必要工具,其作用不言而喻,但随着社会高速发展,目前正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危机。
现代社会中,普通话作为通用语言,使用普遍,普通话的普及率已达80%,因此方言的使用范围受到限制。但方言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载着各地过去厚重的历史、文化,且有着一定的社会功能。在文化传承和弘扬中,也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它反映了地方特色与文化,是地方文化的重要标识。尤其重要的是,方言能增强地方认同感,使人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稳固。
每一种方言,无不都是智慧人民创造的结晶,是中华文化宝库中的瑰宝。方言承载着丰富的地方文化,是民族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没有这种载体,何以传承?普通话重要,但也不能放弃方言,方言是我们故乡的根。作为各地独特的语言,方言不只是一种表达方式,更是解读各地不同历史的“文化密码”。
方言是自己来历的证明,方言是割舍不下的乡愁。“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难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不能让方言断代,它是维系自己与故乡相连的重要纽带。岁月流逝,世事变幻,沧桑巨变,人也变老,唯有乡音不变,至少它能让你循着乡音,找寻回家的路,远方的故乡里,就被这熟悉的乡音缭绕,闻之亲切如昔。
珍视方言,留下乡音,记住乡愁,保护方言。这是一张独一无二的乡音“身份证”,留住乡音,就是留住我们的根与魂。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乡就是和你说一种语言的人。正如听有人说过的那样:“不管你走多远,和你说一样方言的人,永远是最懂你的那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