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我的外教老师欧迪兰(散文)
读大学时,因为学的是英语专业,所以系里有几个聘请的外教,而我们的外教欧迪兰是和我们走得最近、相处得最好的一位老师。
欧迪兰来自法国,30岁左右,个子很高,估计有1.75米左右,留着齐耳短黑发,白皮肤,眼睛是浅蓝色的,鼻梁高高的,嘴皮薄薄的。穿着很朴素,常常是一件碎花衬衣和宽松黑裤子(同学私底下议论说她的衣服裤子都是她自己买布料来自己做的,外国人也有这么省的吗?),从不化妆,走路目不斜视地跨大步,以至于其他系的同学都以为她是男的。但是她性格很好,虽然很严肃,却从不骂人,即使是面对班里那几个不听课、不爱交作业的小混混男生,也没见她发过脾气、失过态,最多皱着眉,耸耸肩,摇摇头就算了。她非常有耐心,对我们听不懂的,她会重复解释好几遍。虽然来自法国,她的英语口语很纯正,所以我们听着,也不会因为口音问题而费力。只是,她不会中文。
欧迪兰负责教我们泛读和英美文学。她上课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下课后生活中也是独来独往。我们背后议论说她一点都不像传说中的法国人那样幽默、浪漫。有一次,上课时,我们正八卦地悄悄议论她时,比如:她有没有男朋友?她的衣裤皱巴巴的,也太朴素了……被她发现了,就被点名起来。她问我们在说什么,我站起来,脑筋一转,说:“我们想知道你们国家吃不吃大米?”她回答说有,但不常吃,以后这样与上课无关的问题可以在下课后问她。我吐吐舌头,赶紧坐下来。
她上课期间会开发我们的想象力。先给出一句话,比如“在夏天的海边,我正信步走在柔软的沙滩上……”或者“在一片树林里,突然闪现一道白光,我发现……”然后,让我们续编写一篇作文。我最喜欢这样的作业,每逢这时,我就天马行空、放飞自我地想象,比如:在海边,我正吹着海风,欣赏着蔚蓝的大海,突然海面出现了一头张牙舞爪的大海怪……;在树林里,那道白光其实是一个外星人驾驶的飞碟发出的,我悄悄躲在树丛里观察,结果被外星人发现了……欧迪兰给了我A+,评语:想象力很丰富!
欧迪兰属于在世界各地特别是第三世界国家旅行教书的外教专家,上一站是非洲肯尼亚。听系里的老师说,欧迪兰在非洲呆了好几年,捐赠了很多钱和物资,帮助了一些失学儿童,自己却一直没结婚。
偶尔见她去食堂打饭,我们发现她是吃素的,只打素菜。
在欧迪兰的主张下,我们英语系在校园池塘边搞了一个“英语角”(顾名思义:用于交流英语口语的角落),每周三晚上7点准时开始,对我们的口语交际能力提升很大。也吸引了其他专业对英语感兴趣的同学来参加,居然还有一些社会上喜欢英语的人,听说这个消息后也赶来参加。一时间,池塘边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不仅可以锻炼胆量、敏捷思维、广交朋友,同时也拉近了同学之间、同学和老师之间的距离。连平常不敢开口的同学都练得侃侃而谈,效果简直令人惊异。
最领我们佩服的是欧迪兰的正义感。有一次,在校园里,一个民工样的人骑着一辆很旧的自行车,驮着几样工具,身上的衣服沾了一些灰尘,估计是来学校里搞装修干活的人。民工在骑行过程中不小心蹭到一个男学生的裤子,沾了一道灰印,那民工赶紧停下来,给学生道歉,结果那男生不依不饶,拉着民工,要他赔钱。男生仗着个子高,民工个矮。民工表示没钱,男生就扬起手,想打民工。欧迪兰刚好路过,只见她一个箭步上去,抓住男生的手,把民工挡在身后。男生看有个老外来主持正义,讪讪地收回手,解释说民工蹭到他,把他裤子弄脏了。欧迪兰因生气而涨红了脸,估计也没听懂,但她看到了整个过程,并从他们的肢体语言猜到了一些意思。然后她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都是毛票及块票,伸手递到男生面前,男生也觉得尴尬,悻悻地扭头走了。民工走到欧迪兰面前,感激地说了好几声谢谢。欧迪兰摇摇手,转身走了。
我们几个同学对法语很好奇、很感兴趣,欧迪兰就在课余时候,在学校借给她的住处免费教我们法语,学习了半年多,可以进行基本交流。后来有时在日常或课堂上交流时,我们英语法语混用,她那么严肃的人都被逗乐了。有一次,我们知道了她的生日,就表示要给她庆祝生日,她邀请我们去她的住处吃饭。那时候学生穷,为了送花给欧迪兰,我们跑到后山采来一把野花,又悄悄去校园花圃里摘了几只玫瑰花,扎成一束送给欧迪兰。她惊喜地把花好好插在一个空花瓶里,加满水,摆在阳光照耀的窗台上。然后,欧迪兰就去厨房忙乎,也不要我们帮忙,我们就参观她的房间,特别是墙上贴满的照片。有她和父母、朋友的照片,更多是她在肯尼亚的照片,有一些野生动物的照片,她和黑人孩子在几间简陋校舍旁的照片。开饭了,欧迪兰陆续抬菜上来,我们一看,中间是她自己烤的一个蛋糕,虽然不像现在的蛋糕那么漂亮,看着也不错。一大碗土豆块,加了一些切碎的韭菜、酱油汁;一盘什么丸子,应该不是肉做的,我们吃完也猜不出是什么;一大碗蔬菜沙拉,其他还有黄油面包等。我们先唱了生日歌祝福欧迪兰,等她双手合十做了几秒钟的祷告,然后我们就边吃边聊。她告诉我们,她家在巴黎,家里还有父母和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我记得当时还要了她家在巴黎的地址,后来时间长了,几次搬家,就找不到了。当时还没有普及电脑,没有邮箱,更没有手机。我们还问她有没有男友,怎么不结婚?她说没有,觉得就这样一个人到世界各地旅游和教书,接触不同的人,遇到不同的事,看看不同国家、不同的风景,挺好的。她还讲述了在肯尼亚期间的一些所见所闻。特别是她资助的一个叫“马克”的小男孩,从在街上流浪到在教会办的福利学校上学,从差点饿死在街边到能吃饱饭能学习知识,在他身上简直就是重获新生的巨大变化。在欧迪兰离开肯尼亚后,每到一个地方,她给马克写信都有回信,感觉马克每次回信都有很大的进步。欧迪兰边讲边露出由衷的笑容。我们都钦佩不已,都说:“您真是个大善人,我们要向您学习!”
从欧迪兰宿舍出来,我们都觉得她这顿奇特的法式午餐,没咋吃饱,大家决定去吃一碗酸酸辣辣重口味的凉米线或凉粉。
后来,我也曾经邀请欧迪兰来我家吃过一次饭,本来还担心她会不会有所顾虑,没想到她爽快地答应了。我特意告诉父母欧迪兰不吃肉,他们就弄了一些素菜,当然,肉菜也有几个。在我们那里,没有肉菜是不好意思招待客人的。欧迪兰带来一些面包黄油巧克力当做礼物,原来老外也知道这种人情世故,不会空着手去别人家做客。我让上幼儿园的小侄女喊欧迪兰一声“Auntie(阿姨)”(平日里教过她很多英语单词、口语),小侄女紧张地看着欧迪兰,就是不喊。欧迪兰和蔼地笑着和她握握手。吃饭时,欧迪兰又双手合十做了祷告,才拿起筷子。我们发现她筷子拿得很好,精准地夹起菜来,特别是圆溜溜的小豌豆也能夹起。她很谦和,即使不吃肉,也没有表现出嫌弃与肉一起炒的菜,慢慢地夹起豌豆炒肉里的豌豆,土豆炖牛肉里的土豆等等,送到自己碗里再慢慢吃,很规矩很礼貌。饭后,我们交谈了一会儿。我父母家人对老外都很好奇,问了一些问题,我在旁边翻译,欧迪兰都耐心地一一解答。当然她也问了父母几个礼节性的问题。等欧迪兰走后,小侄女才打开话匣子,边吃着巧克力边叽叽喳喳地不停说“洋阿姨怎么怎么了……”我们就笑她是“张士贵的马,拉不上场”。
毕业后,我和另一名同学被保送到省城读本科,期间我还和欧迪兰保持通信。有一次,她来省城办事,还找过我们。我们邀请她一起到校外的餐馆吃饭,她坚持要付钱(可能想着我们还是穷学生吧)。饭后聊了一会儿,她告诉我们,下一站准备去老挝或越南。和我们告别时我们想送她一下,想指引她怎么去坐公交车(想着她不懂中文,会有困难吧),她居然拒绝了,向我们挥挥手,转身就走了(可能老外不喜欢被当做弱者同情,也不需要额外的帮助,他们的自立能力很强)。看着她细高而消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街头,我忽然有点伤感,在这世界上,人与人就是不停地相遇,又不停地别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也有可能再也见不着了。
后来,听以前的校友说欧迪兰在原来的学校又教了两年就转站去老挝了。从此就失去了联系。工作后,有一年去老挝出差,我还特别希望遇到欧迪兰,可惜没有。还有一次,去泰国旅游,也想过要是遇到欧迪兰就好了,可惜还是没有。现在想来,欧迪兰应该是老了,不知是不是已经回到巴黎老家了,还是在哪个国家定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