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一梦成魔(小说)
一大清早,家里来了一个俊俏的三十来岁的女子,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她自称姓蒋,毫不客气地指名道姓找闫凯顺。梅小娇心里忽然充满了怨恨,她也不管闫凯顺蹲厕所的进度如何了,甚至没给他擦屁股的空档,提溜着他的左衣领,扯拽着手提裤子的闫凯顺来到客厅。闫凯顺一时间狼狈不堪,胡乱扣紧了腰带,朝着蒋女子尴尬地笑笑。
蒋女子却一脸冰霜。闫凯顺让她坐下,她却非坚持站着不可。她几乎咆哮地喊道:“不够,不够,还需要十万!”只见闫凯顺挪开沙发,拿出一个A四纸大的纸袋。纸袋鼓鼓囊囊的相当丰满。闫凯顺将纸袋递给蒋女子说:“十二万,全给你!”蒋女子一把抢过纸袋,领着小男孩一溜烟地飘走了。门都没开,像极了鬼遁形。忽然蒋女子又从门上伸进头来,恶狠狠地对梅小娇说:“识相的话赶快倒出位置!”她头一缩又一次像个幽灵一样消失了。
梅小娇满眼的愤怒与绝望,瘫在沙发上像一个用旧了的衣服架子。闫凯顺照例给她递了一杯白开水,她没好气地打翻水杯,顺势给了闫凯顺一记响亮的耳光。闫凯顺一激灵,反应过来后还给梅小娇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梅小娇流了鼻血。梅小娇就瘫坐在沙发上悲伤。
闫凯顺的鼾声开始吐沫响哨。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一抹夜的黑。那种黑让人迷迷登登又叫人神魂不接。梅小娇发现头枕已经湿了一片。梅小娇觉得自己在梦中,又不像在梦中。她努力不让一个包含故事的梦成为碎片。使劲想使劲想。她用脚踢了踢闫凯顺,闫凯顺的鼾声马上戛然而止。看看他的脸,他的眼睛忽然不见了。没有眼睛的一张人脸该有多么恐怖?那个鼻子忽然就长长长,那张嘴就慢慢地缩缩缩,缩成了一粒豆子,与两个大鼻孔组成一个不规则的三点麻将骰子。她闭上自己的眼,跳跃性地去追寻细节,想把蒋女子与闫凯顺的事件真相还原出来,找出最有力的证据,早日破了这个风流大案。
闫凯顺的一巴掌打愣了梅小娇。结婚八年来,闫凯顺虽说也和她闹过很多小别扭,但是一指头也没敢动她。金钱与地位是男人的门面与胆量,这两个项目闫凯顺都不具备。闫凯顺农村出身,大学毕业很多年没有工作,七拐八拐找到梅老总,谋了一个看电脑的位置。后来梅老总看中了他,成了他的岳丈,让他做了财务主管。生计都是梅家给的,他闫凯顺投桃报李对她梅小娇好就对了。他高他帅但他没钱!他拽得起来吗?叫他跪着他不敢自己站起来。梅小娇回家生儿子的时候,非要他亲自伺候不可。他就大半年乖乖待在家里。
闫凯顺是什么时候背叛她的呢?
梅小娇死死地盯着闫凯顺,当她准备趁着闫凯顺死猪状态下反扑的时候,闫凯顺却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夺门而去。她没了对手,心中的块垒又积的高高的。也随即出了门盯梢。
黑夜很诡异。闫凯顺的背影在八号楼西北角一闪不见了。
梅小娇又气又恨,再也不像往常一样怕黑怕鬼。她先是在小区里转来转去,后来就出了小区,一路向北。七拐八拐就到了大河边。
后来黑夜像扒了皮的笋,白净起来。雨后的河水涨了不少,汹涌的河水浪打浪地奔向东南方。她沿着柳林边漫无目的地一路向北,一路向北。穿着黑衣戴着红帽的钓叟早早打坐在那棵歪脖柳树下。两只水鸭迎合着浪头冲一冲退一退,翘首弄姿。钓叟向梅小娇招招手,梅小娇就不由自主地奔过去诉说自己的怨恨。钓叟说:人什么都配时顺风顺水,人有时候不配了就心里出一丛荆棘,刺心搅肺。梅小娇似懂非懂。这时候水忽然上涨,很快就淹没了岸堤,钓叟往下沉,往下沉,身子沉了下去,小红帽变成了一朵红莲。那根长长的钓竿就蹿成了一株芦苇,高挑着一簇花穗摇曳。
梅小娇呛了一口水,整个身体都在下沉。仓皇间,蒋女子从水里冒了出来。蒋女子拿了一个红盆子扣在她梅小娇的头上。梅小娇忽然很怕死,莫名其妙地想起应该和蒋女子谈个判。她如果死了,就是主动给蒋女子消灭了敌人,那不行!她拼命挣扎,她分明听到了蒋女子胜利的狂笑声……
一个巨浪打来,梅小娇觉察到了自己的死期。她奋力顶破了那个红盆,让破盆围围在脖子上成了云肩。蒋女子啪啪地抽打着她的脸,逼迫她和闫凯顺离婚。如果不离婚就弄死她!开始她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后来被蒋女子的狰狞面目吓坏了。俊俏女子的狰狞面孔更令人恐怖。梅小娇在蒋女子的威逼下诺诺连声。蒋女子扬长而去,梅小娇两行泪水流下来。
原来只是风吹窗帘布扫掠在了她的脸上。
闫凯顺蜷缩在靠窗的床边就像一只水煮虾。两人在床上有一道看不见的楚河汉界,梅小娇觉得两人之间睡着一对恩爱的夫妻,肆意在他们之间百般大秀恩爱。她与闫凯顺就是横在床边的两具活体木乃伊。
梅小娇辗转反侧。闫凯顺仍旧是虾状。
梦境。
梅小娇在梦境向更深处漫溯。
梅小娇绝望的泪水浸润着双唇,咸咸的。这时候有一双手,死死拽住她游向岸边。生死紧要处,还是他来了。初恋雷松。没想到初恋还像三十前那样爱她。他紧紧抱住湿漉漉的梅小娇,浑身上下发射出一种灿灿的光。梅小娇眼看着自己缠在身上的衣服就风吹一样地松缓缓地颤动起来。他热吻她,吻唇吻眼吻颈吻乳,梅小娇通体就滋滋有了通电的感觉。雷松赤子般地吮吸她的乳房,同时把命根子往她的身体里按。梅小娇舒服地酥软了身子。她紧紧地拥抱着雷松,想起自己和雷松一样也才十七岁,上来了就把持不住了,在葵花基地,飘飘欲仙叠罗汉的时候,有两只蓝蝴蝶停留在了那棵多头的大向日葵上……
闫凯顺拍醒梅小娇的时候,她正拼命地夹腿,抖身子,胸脯子急促地起起伏伏。闫凯顺嘟囔了一句,好像是说多么大年纪了,成天净想些麻八神球的,没有点正经事。梅小娇十分愤怒:我才四十七岁我多大年纪了?多大年纪了也得需要温存是不是?谁愿意身边躺着个太监?闫凯顺不屑与梅小娇争论,又翻身挺尸去了,梅小娇忽然热泪盈眶。
泪眼里她再一次回想起她命里的雷松。雷松天生是学霸。梅小娇只是学渣。当时班里流行AC配。偷偷摸摸里好几对学霸与学渣悄悄牵手。别的同学在老师家长的打压下分开了,只有他们两个偷食了禁果并且珠胎暗结。梅家是女方,没闹,男方却电闪雷鸣。直到雷松走了极端,梅小娇打了胎,两败俱伤才以悲剧收场。
雷松曾说,我最大的遗憾是自己太弱小了,没有力量带着你远走高飞。梅小娇说,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与你生一群孩子。雷松说,怎么不行,咱们生,生一群。雷松从裤子袋里掏出手机,告诉她上边都下发文件了,不管有没有婚约,孩子尽情生,生了有户口,不用赡养义务,却有权利。梅小娇想想闫凯顺与自己的婚姻,家里临时安排的,就是胡乱按的,没油没盐的,名存实亡,自己与雷松就是公开同居,也不算自己背叛。他闫凯顺不义在先,和蒋女子都缠裹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看看孩子都那么大了。如此一想,就和雷松紧锣密鼓地创造孩子。梅小娇忽然说,我怎么想着你已经死了?你我阴阳相隔,怎么会有孩子?雷松说,我一直都没有离开你呀!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没有离开过。梅小娇大大方方带着雷松回到自己的家中。公然让他睡在自己与闫凯顺的中间,她和雷松一次又一次地云雨翻腾,把闫凯顺虚拟成空气。不过,闫凯顺已经睡得像死了一样,有他没他都不妨害自己自由发挥。
迷迷糊糊中听得雷松说又想了。他又爬上来。动作却变得异常笨拙,怎么也找不准巷道。先前的遒劲现在却软软地无力,蜻蜓点水地一触一触,弄得梅小娇心火熊熊燃烧猫挠心肺却始终得不到满足。这时候她分明看到了闫凯顺睁着眼看着她诡异地冷笑。睁眼一看却是闫凯顺骑着她。梅小娇不由得勃然大怒,厉声呵斥让他滚!
……
闫凯顺站在床边,卑微地说要二百元钱。梅小娇恶心地扭过头。闫凯顺识趣地不再聒噪,转身就往外走,梅小娇喊住他,压着跋扈给了他五百元。
男人的老实都是表面。梅小娇从梦里进一步佐证了这句话。
刚结婚的时候,闫凯顺对自己那叫一个百依百顺。生了儿子以后,儿子才十一个月,婆婆惦记乡下收麦子的公公吃喝没人照应,愣是抱着孙儿回了老家。说反正都是喝奶粉,在哪里都是她喂养。才十来天,小孩拉肚子,只说小孩子水土不服,拉的厉害了,用土方子,把马齿笕煮红糖水喂了两次,眼看着孩子头都耷拉了挺不正了,才想起把孩往城里送。他们沿途经过了几个诊所还有乡村卫生院,都没有停下给孩子看看。白白胖胖的儿子就这样夭折!
闫凯顺也是疼得直掉眼泪。可是梅小娇讨伐公婆时,闫凯顺反而把账归到梅小娇身上,说什么如果梅小娇不是为了保住体型,坚持不肯母乳喂养,怎么着也不会这样。还是梅总深谋远虑,暗里告诫梅小娇不要一味任性逞强,把老实人逼急了,老实人能干大事。
闫凯顺真的老实,从此在床上老实的叫人抓狂。
闺蜜说她男人老实得天下第一,可还是去嫖娼被自己领回来。闺蜜折磨的他当不成个男人。有时候他还大着胆子厚着脸皮蹭到闺蜜身上趴趴。他闫凯顺却直接戒了床上功夫,如果他没有蒋女子什么的,怎么忍得住?
梅小娇感觉有些头疼,昏昏沉沉的。她多次想起雷松。有了雷松,她多么希望一头扎在梦想里不复醒来。
梅小娇的脑子整日里全是蒋女子与闫凯顺的情节。她仿佛看见闫凯顺挽着蒋女子的手,小男孩是花童,托着洁白的婚纱,很多不认识的人窃窃私语。这时候婚礼上隐隐约约响起了《丧礼进行曲》。梅小娇想象着自己泼妇状杀将出来的情形。穿着黑色衣服包着白头巾的九个修女专门给她自己唱着安魂曲。
一张张大嘴对着一张张大嘴,一个个蓝脸对着一个个花脸,万千嘴在蠕动,万千脸在变换,都说对门的女子姓蒋,姓蒋,都说蒋女子是个小三,小三。蒋女子离了婚,自己带着一个男孩子卖化妆品。闫凯顺与蒋女子近在咫尺,他与他……
梅小娇有了抄起斧头去劈开对门的冲动。
闺蜜给她说过一篇文章。文章说一个男子与妻子生了一个女儿,买了楼房。他同时把情人的房子买在了自己对门,并与情人生了一个男孩。后来两个孩子同在一个幼儿园。男孩子还认了妻子做干妈,妻子还经常一块把孩子接回来。直到有人说两个孩子特别像亲姐弟,妻子犯了疑忌,跟踪调查,终于探得实情,后来就用毒鼠强泡奶糖把情人的孩子毒死了。闺蜜说防火防盗防对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梅小娇大病初愈后,无限心事的焦点,都凝聚在对门的女主是不是蒋女子?
梅小娇先入为主地将停在楼下的一辆白色小轿车,认定为蒋女子的车子。她怒气冲冲地下去扎瘫痪了三个轮胎,又在车身用红漆喷满了小三字样。她梅小娇是谁?谁要是想从她身上捞好处,她先从谁身上下刀剜肉!她终于斗倒了那辆小白车,以胜利者的姿态挺起了腰身,喘着粗气,挣扎着上楼来。
似乎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她重新下楼来,将停在楼周围的车,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用钥匙划了一遍。直到有些车子忍不住都有了很大的声响,梅小娇才跌跌撞撞往回撤。
梅小娇忍不住地敲响了对门。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开了门。
梅小娇问小男孩大人呢?他说姑姑出去买饭了。梅小娇问他爸爸妈妈,小孩说自己没有爸爸妈妈,跟着姑姑。梅小娇就问小男孩他姑姑姓什么?小男孩说姓方。梅小娇大声质问那个男孩子谁姓蒋?小男孩说不知道,并关上了门。
梅小娇自失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梅小娇听到了警车声。她下意识地躲进了大衣橱,不久,门被敲响、……
梅小娇从大衣柜里钻出来。
闫凯顺谦恭地说着好话,承诺自家负全责,又解释说妻子在孩子夭折后一度神志不清,也好梦游,也好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挨家挨户上门道歉,请求邻居谅解。为梅小娇争取到宽大处理。梅总第一时间运来了足够的钞票,任凭邻居索赔。
没人会把一个病人怎么样。何况,梅小娇毕竟刚刚经受了重大打击。
梅小娇听着丈夫与人解释,忽然暴躁起来,说都别嘁嘁喳喳烦人,快滚!
梅小娇仍旧笃定闫凯顺与蒋女子有勾当。她悲愤。头高喊着船来了,又说沿着河边开走。船大的鱼成群结队。她说一道红日照着水面,万点金波颤微成丝缎的光滑。
她说自己叫梅小娇。她说起对门的小孩姓蒋。她问闫凯顺对门女人姓什么?闫凯顺说不知道。她一再追问,闫凯顺不得已,到对门问过回来答复说姓方。梅小娇坚决不相信。她觉得闫凯顺敷衍他,特别生气,就抓着床头的闹钟去砸闫凯顺。闫凯顺却像西游记里的妖精一样,笑嘻嘻地挑逗着她说,你来打我呀,你来打我呀,她追着打,追着打,追着打
……
2023年腊月初七的早上,东方小区有个女子坠楼。她身边不远处是一个闹钟。闹钟的玻璃已经碎了,但是指针还在转。
那天夜里,天阴沉沉的,下了一层盐粒似的雪沫,薄薄的,均匀地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