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家乡仲夏夜(散文)
人们都说,乡愁是一生的牵念。不错,我也更觉得乡情似酒,离家的时间越久就越浓郁醇香,越是想家越是容易在梦中穿越回家。家乡村前的山,村后的河,村中的房屋大村和人们,以及童年的懵懂,少年的记忆,总是丝丝缕缕牵肠挂肚、欲罢不能。尤其是到夏天,每次看到晚饭后小区和公园里那些摇着蒲扇纳凉的老人,就感到特别亲切。年纪越大梦也越稠,总也不免触景生情,昨晚又梦回故乡神游了一番。
在我的印象中那个村庄的一切,就是我心中隽永不休的诗句。它或许是“青山绿水人家绕”的宁静,又或许是“长河落日圆”的壮阔,亦或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温婉。想必,故乡对于每个人都有着独特的韵味,无论是南国的烟雨或是北国的雪飘,却都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它蕴藉着我们成长的记忆,是无论走到哪里都难以忘怀的情愫。在我的乡亲中,被人们提起最多的是漫长却永不觉乏味的夏天,以及一些记忆犹新的仲夏夜。那皎洁的月亮,那静谧的小村,那丝滑的清风,那月光下模糊的一张张笑脸,都会给人的每根神经传递一种舒爽的温度。
虽然那时候没有空调,但是也从没感觉得热的头昏脑胀。也许,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大人们肯定在庄稼地里劳作一天比较热。看他们洗洗干净出得门来,也都是一个个清清爽爽,还经常有几分羡慕他们活得比学生自在。那时也没手机,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却像有人召集来的一样,晚饭后一个个一家家悠哉悠哉地到晒谷场纳凉。有人搬着条板凳儿,有人拿着收音机,有人扛卷蒲席。妇女们抱着幼小的孩子,手里拿着蒲扇,身上散发着花露水的香味儿。晚风吹拂,凉爽怡人,所有情景都显得那么和谐,并充满着乡村独有的惬意。
夏天昼长夜短,感觉放学早。放了学写完作业,就吃饭,然后就是盼着饭后集体纳凉。一般情况下,男人们围座,吸着烟、喝着茶,谈论着庄稼。谁家的庄稼长势喜人,谁家的地锄得干净,被提到的人也会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家经验。也有读过书的,当过兵的,有学问的人,会给大家讲一些历史故事、评书之类的。我感觉没准我的文学启蒙就是从那时开始的。而女人们的话题大多是孩子和做饭,年长的会教小媳妇儿们如何让奶水充足,还有人分享一些自己实践过的,偏方治大病的案例。我常常依偎在妈妈身边,听着听着就感觉说话声越来越遥远,迷迷糊糊地躺在了凉席上就睡着了。
睡着了可是个麻烦事儿!等月亮落了,大家也凉快透了,各自回家时,爸妈常舍不得喊我们,就一个一个地往家抱,幸亏我们家才三个。邻居妮大娘家四个,俩大的站起来都比爸妈高了,抱不动只能叫醒。孩子睡得正香不愿意起,大人们就会连吵带劝地说:“露水上来了打湿头发和床单,渗进身体里就会得病。”大人牵着孩子的手,晃晃悠悠,打着手电筒往家走,有时候还会遇见蛇。爸妈说如果老远看见了蛇,就别着急走,让它过去再走也不迟。
由于胆小,我一到晚上就寸步不离爸妈左右,所以即便遇到蛇,也不会害怕。害怕的倒是大人们有时会讲起鬼故事,无论男女都有胆大的,也有胆小的。一个个全身毛孔都绽开了一样,都在朦胧的月下盯着讲故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小孩子们更是一个个钻进爸妈的怀里,不肯下地,到回家时也很难睡着,但是还会盼着明天的聚会。有趣的是,还经常会有小狗和小猫咪的加入,它们总少不了跑来凑热闹,并能寻着自家主人的声音温柔的蜷缩在椅子下,或在主人的脚边蹭来蹭去。
有活泼的孩子们就在晒谷场上打闹着玩儿,一不小心就会有人摔倒、崴了脚。离得最近的新四叔就经常会扯一根电线拉来个灯泡儿,大板凳腿上绑根竹竿儿,灯泡往上边儿一拴,顿时亮堂了。这样每个人的脸也都能看清了,爸爸从村委带回来的书报杂志,都拿给大家看,或者给大家读。灯光会引来很多飞虫,蚊子和“瞎碰”居多。后来,孩子们手里都拿个玻璃瓶子,把“瞎碰”都捉进瓶子回家喂鸡。“瞎碰”这种飞虫应该有学名,但我至今不知道,只知道鸡吃的特别香。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下过一阵雨之后的黄昏晚饭后,你想象不到有多热闹。田里和池塘中的青蛙一唱一合好似对山歌。蟋蟀和蝈蝈在屋跟或草丛里也一个赛一个不甘示弱地努力叫着。树上的蝉也不知疲倦地领唱,此时的人们总免不了再畅谈一番庄稼,但是稍小声点儿、离得远点儿,对方说话都听不清了。这也真是人与自然的最和谐场面!男人们都迫不及待想发表意见,反馈这场雨对庄稼的影响,也从不吝啬去夸奖别人。谁家哪块地的庄稼最近见长,还会总不厌其烦地再更新预测一下当季的收成。农村的人都是实实在在的,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不会话里有话。有时也会说着说着大声抬起杠来,但是天天在一块儿都知道谁的什么脾气,意见不同也无伤大雅,过后照样还是黏在一块儿聊。
大多时候大家都不会空着手,经常有人带点儿自家攒了多日的炒西瓜籽、南瓜籽,葵花籽。味道虽说没有卖的好吃,但是可是真正的绿色食品。男女老少,你一大把、我一小把,吃着说着,大家嘻嘻哈哈让人有一种过年的错觉。有时也忘了孩子们也支愣着耳朵在听,他们大聊特聊,海阔天空,没了分寸。常常说着别吓着孩子,一边又常会不知怎么就忍不住念及起了一些去世的人。
有时大家会念叨本村甚至是周边村子里,每一个人的好,每一个人的不易和性格。其实我除了后背有些发凉之外,就是像听很遥远的故事一样,唏嘘的同时也觉得耐人寻味。那时候我也很纳闷儿,本来真真实实发生的事,为什么随着人的死去就会有了神秘的“阴气”?诚然,活着的人大多都是从死去人的故事中得到了某种生活启发。我甚至觉得那些人的灵魂,仿佛就站在我们的外围,正在静听后人对他们的评论。所以进而就想,我们每一个人都得好好做人,不然死了很多年还有人在评说是非功过。
从小到十一二岁,夏日的前半夜,只要不是晚饭后正下雨,基本都是这样度过的。自从翻盖了新房,也因为是我们已经长大,就开始在自家平房上纳凉。一起的还有左邻右舍的几个小女孩儿,由于下梯子不方便,我们索性一夜睡到亮。妈妈说长期这样造病,就在每人头上撑把伞。这样爸爸每天从地里收工回家,就多了一项任务。先压井压两桶井冰凉水,再上房去,续下绳子一头让妈妈给绑好了,爸爸把水拉上去,就地泼在晒热的水泥房顶上。这样等晚饭后,房子上铺上凉席再睡,既安全又凉爽,再也不用怕有蛇。爸爸也就又有些不放心,每天都要交待我们好几次注意安全,怕万一有人梦游掉下来。我们也拉着年轻漂亮的邻家嫂子和两岁的小侄儿来一起睡,仰望繁星,一起看天河,我们谈天说地、无比兴奋。嫂子还教我们认识了牛郎星和织女星,到如今我还有在夏夜的星空寻找双星的习惯。记得我还把自然书带上房,打着手电,翻着书对照天上的星星,找北斗星,启明星……
想起来那时候就忍不住傻笑,一个小姑娘却像个天文学家似的,竟然对星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即便是去姥姥家也没有忘记到书柜上收寻星象知识,还顺带看些星宿占卜类的书。听妈妈说:天河南北,小孩儿不跟娘睡,天河东西,小孩儿给娘围围。意思是当天河南北方向时,天热,小孩儿就不粘着娘睡了;当天河呈现东西走向时,天就冷了。这样的谚语还知道了不少,所以后来我们竟可以看天空就知道节气时令。我们也想不到从日常玩儿中,就能不经意间得到这么多自然常识。不仅我们难忘,小侄子五岁时冬天看着纷飞的雪花,竟认真地说:“妈妈,我们好久没有上房子睡觉了。”逗得在场的人都笑起来,小家伙却一脸认真,表示莫名其妙。嫂子耐心地说天热就上房睡,小家伙就也开始盼起了夏天。如今我们还想起一次大笑一次。爸爸也曾经把电视机搬到房子上,但是好像不是很受欢迎。我们最喜欢的依然是仰望星空遐想、聊天,向着远方眺望。
尤其是大家从晒谷场散会后,我们最喜欢坐在房子上居高临下俯瞰。山村的夏夜永远有宁静之美,而片片浓荫掩映下那些错落有序、若隐若现的房屋,也更给人以宁静中的踏实感。从那些房屋里传出的灯光,也显得更加温柔、可亲。一条条小土路在月光的照耀下非常显眼,虽弯弯曲曲,看上去更平坦。更深露渐重,唱累了的蝉和青蛙先住了声,其他虫儿也相继休息了。村后小河里潺潺的流水声便清浙可闻。时而还能听见二三里外京广线上的火车驶过,仿佛在演奏一首时代滚滚向行的铿锵之曲,让人听得慷慨激昂。若起了雾更是一番景象,月光与薄雾交织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幅梦幻般的画面。静观整个小村庄都沉浸在月光的温柔怀抱中,享受着简单而纯朴的生活,只觉得内心无比热爱与满足。
我们村庄的正南面三里外,是一座连绵的小山丘。白天看去碧绿的玉米连片,挡住了视线。晚上站在平房顶上眺望,它们尤如一条俯卧的黑龙静静地守护着世界,那个勇毅的轮廓在月光的勾勒下显得格外神秘,也令人心生敬畏。妈妈对我们说:“我们确山历史以来都是老八收。每次下大雨发水全靠一片山给挡住了,就像是我们国家的钢铁长城一样。”这句话我们也牢牢的记在心里,也是最早种下了热爱家乡的种子。随着我和妹妹以及小闺蜜们的长大,我们在房上也度过了几个仲夏之夜。那时看到的夜景,听到的故事,感受到的快乐,也是此生再也无法逾越的幸福时光。
月光下的乡村,永远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温婉而祥和,总是让人无比留恋和向往。那月光如洗的境界,照亮了我们儿时的心灵,也让成年后的我忘却尘世的烦恼与忧愁。上中学时我便一度爱上了写诗,故乡的月夜也仿佛是我永远写不尽的景色。故乡的亲邻情,月光下的故事,也成就了我中学时期的辉煌。闭上眼睛,我会让心灵与这片乡野的月夜融为一体,愿意成为这片乡野的一部分,与这片土地、这片月光、这片村庄共同呼吸,共同存在。无论何时何地,这份宁静中的踏实感都将永远留在我心中,成为我人生旅途中最宝贵的记忆。
当下的农村,可谓是千年等一回的巨变。村里小楼庭院干净整洁,宽阔平坦的水泥路,两边绿荫如盖的大树,似乎很难找到以前的痕迹了。而那些浓密的绿荫下坐着的老人们虽说面容都已苍老,笑容却依然那么慈祥。当年稚气未脱的小闺蜜们,如今也一个个都精明能干、相见甚欢。大家每每聊起二三十年前,思绪总也刹不住车,宛如返老还童了一般。那些难忘的夏夜,那些月光下的景象与遥想,不问也都铭记于心。虽说几年不见,但是我想我们的心灵依然会息息相通,因为家乡那片星空早已见证。人们都说当下的村庄已经消失,而我觉得它永远不会消失。它在我的脑海,心中,它也存在于生命的气质里。
当立秋的节气过后,秋风又在大地的画轴上描绘出诗行。鲜嫩的果实像是对勤劳的人丰厚的犒赏,大片大片金灿灿的稻穗闪着耀眼的光芒,充满让人难以抑制的欣喜。这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复制,上帝永远如期周而复始地粘贴,镶嵌于人们希望的中央。留做人们在一树树葱笼间,待月光漫过眼眸,任虫儿啾鸣四起时一块诉说。那些农家的小欣喜、大希望,以及诸多怀念、畅想,都会一吐为快。乡村的仲夏夜,永远在年复一年的未完待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