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数了数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此刻，月亮是把镰刀挂在柳树梢上。我走在下夜班的路中，深夜十点二十一分钟的小城，有些微凉。蛐蛐在角落里哼哼唧唧，喋喋不休唱个不停，仿佛来自KTV，一个人声嘶力竭的嚎叫。那不是唱，是嚎叫。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它的存在。我朝泰昌路光明街奔去，月影绰绰，星光暧昧。我不知道家里的那盏灯还亮着吗？答案不用猜，肯定是一片漆黑。预料之中的事情，多少次，我这个时辰回到小区，望着十号楼那个熟悉的窗口，黑洞洞的，零星的几盏灯，像盛开在悬崖峭壁的雪莲花，冷然，冰清，高洁。三两只猫，在小区广场，穿梭着，碰到我，愣了几秒钟，以为是鬼。仔细端详一会儿，嗅出我的气味，昨晚这个点儿，以及许许多多个夜晚，我经过这里，用一包鸡肝，猫条，收买过它们。后来，我只要出现，就会主动跑过来，蹭我的手，我的腿，蹭完左腿，蹭右腿。舔完左手，舔右手。渐渐的，我感到我与猫，何其相似，又如此不同。猫没有家，在哪都是流浪状态。我有家，房子是租的，床上睡着搭伙过日子的人。
　　 二十年前，我以为嫁对人，就可以衣食无忧，不必四处奔波。大树底下好乘凉，二十年后，我涛声依旧，为自己的生活买单，也扛下一路的风雨。不过，我变得百毒不侵，一个人谋生，夜阑人静时，听桂花落，听檐雨滴答，听玉米拔节，也听自己灵魂的疼痛和跳动。我知道，在城市，在很多很多， 数不清的窗口，他们也在对我的故事，做了最完美的重复。
　　 在楼下徘徊许久，我需要一个过程，借晚风梳理梳理心情，整一整衣襟和头发，然后，平静的按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数字。有时候在想，不止一千次的想，为什么两个不同轨道的流星，要碰撞呢？一颗星星，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流星陨落，这个人的肉体也随之消失。那么，羊呢？羊从一座村庄被拉上车，去了不该去的远方，迎接羊的不是诗歌与鲜花，而是死亡的奔赴。我在延安路十八号楼门口，看到一群羊，十几只绒山羊。被扣押在一辆三轮车斗内，期期艾艾的眼神，直抵我巨大的伤口，我明白，羊的宿命，我替羊疼痛不已。面前是一把刀，敏锐又直接的寒光。刀子的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悲剧？我可以用文学的形式，给冤死的羊和人，默哀十分钟。有一天，我在上班时，走过泰昌路，进入农民街，遇到一个高僧，他站在一帮人中间，说了一段话。他说，世间一切，皆有因果。所谓种善因，得善果。大凡今生的遇见，都是前世的亏欠。若不亏欠，又怎能相见。那些转身离去的人，不要恨他，对方欠你的债还完了，所以，走了。留下的是没有还清债的，既然灵魂有轮回，那就好好的修自己，修心，修行，也修日常。
　　 我顿悟，原来我的枕边人，我命里该有的劫数，我有什么样的丈夫，儿女，父母，我一生有多少钱，几段婚姻，全是上天命定好的。
　　 当我禅透这些时，我就不觉得生活的苦，反而意识到，正是苦难的磨砺，让我禅悟，有了灵性的牵引，无论是做人，写作，抑或面对人间万物，一草一木，繁花野草，均保持难得的清醒。
　　 羊生来是为人服务的，人又是为什么活着？那天和同事争论一个问题，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思索了一番，张口就来，人活着就是奔向死亡。不是吗？有错吗？另一个同事指责我过于悲观。我说，并非悲观。我能够在死亡这里，波澜不惊，坦然接受，已经说明我敢于接受现实。不接受又如何？我们是沧海一粟，争不过命运，那就随遇而安。不奢望，不浮躁。就如刀口下的绒山羊，它没有剧烈的挣扎与惨叫。按常理，羊在刀子的锋芒下，会奋力反抗，誓死一搏。羊没有，羊表现得很绅士，好像从出生到现在，依然谙熟属于一只羊的游戏规则。死得大义凛然，威武不屈。羊是不愿意进城的，起码，村庄有山有水，有土地，有树林。有河流，有谷粒。羊即便吃草，也不至于饿死。羊无限热爱着村子，一旦有生意人到场，羊有了反应，他不停地用前蹄子刨地，嘴里发出咩咩咩的求救声。刀子真的落下来，羊竟然平静的闭上眼，任凭一双手，手起刀落，羊眼皮眨都没眨，香消玉殒了。我是在进城后，不吃羊肉了。我不吃羊肉，阻挡不了别人不吃。人们通常在一些特定的场合，吃羊肉，喝羊汤，手抓羊肉，羊包肚等等，羊的身体，四分五裂，我不想伤害羊，有很多时候，我和一只羊对视。我很快从羊温和的目光中，找到我的前世，对，也许 ，那只站在梧桐树下的绒山羊，它是我走散的恋人。浓眉大眼，外形俊朗，温文儒雅，我喜欢的类型。无奈，今世我生而为人，他轮回成一只羊。我没法吃羊肉，我拒绝羊肉串，羊汤，手抓羊肉。一切与羊有关的姻亲，我敬而远之。我改变不了宿命的安排，但我能改变自己。在城市，我见到一只羊，我们似曾相识。一个眼神，便足以让心海掠过飓风。我不会拿起皮鞭抽打羊，呵斥一声也不行。至少，我是羊的化身，羊是我的化身。我怎么可以伤害自己呢？
　　 现在，我行走在城市的一个老巷子里，它古木参天，墙壁斑驳，房顶不高，朴实无华，像极了老家的山水，房舍瓦屋，我徜徉其中，顿感自己像一只羊，蹲下身，在一棵刺槐树底，深呼吸，闻着一旁的野百合香，做一回美好的梦，幸福的回味一下，咀嚼乡间青草的芳馨。距离老家近了一步，又一步。或者，紧挨着老树，美美的睡一觉，打个盹也成。
　　 眼下，历尽千帆，我披着坚硬的盔甲，内心在碰触沉甸甸的乡愁时，还是一往情深，温柔似水。
　　 此时，彼时。我们何尝不是一只羊呢？在村庄选择离家出走，来到城市后，就回不去了。羊和人有理由相亲相爱，抱团取暖。当然，羊都不介意在一把刀下结束羊生，人也就释然了。
　　 做一只羊没什么不好，只要活着，就有梦想和希望。羊很难在城里生存，离开草，就像鱼儿离开水。多年来，草地在减少，羊群在慢慢消失，大自然失去生态平衡，人没有了和谐的生活环境，与一只羊又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