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人世间】谁说我天生命里犯校长(小说)
袁如初的电话是我接的。
她开门见山地问明是教体局后,就直接发问:“学校当干部的评职称评绩效统统加分是教体局明文规定的还是学校的个体行为?”我说你问的问题太尖锐!我回答不了你。我问你,你只是咨询问题还是投诉?她说投诉。我就把情况告诉了王主任。
王主任说,马上打电话给陈校长,让他赶快从根源上灭火!这个人命里犯校长!她一挑事,摁下葫芦起来瓢的一串串事事准就起来了。
王主任就讲起了袁如初的历史。说她持矛操盾,所遇校长都会与她起争执。这人天生命里犯校长!
袁如初是第一批小中专。当时县一中截留全县前一百名学生,她是说什么也不肯上高中。她幼师毕业后,分到三职高教音乐。
三职高是一所复合学校。全校有两个初中班,十二个幼师班,还有为期一个月或十五天的乡村幼师舞蹈琴法短训班。袁如初与同时分去的六个幼师毕业的女孩住在三间屋里。当时的副校长是个女的,主抓教学管理,觊觎正校长的宝座已经很久了,所以当王校长过去当一把手开始,她就经常暗中挑事。她安排那几个老师教普通幼师班的音乐舞蹈,让袁如初教短训班的琴法。学校给其他六个女孩一人买了一身运动服,一双运动鞋,单单只给袁如初买了一双紫色的袜子。她悄悄地将紫色丝袜塞给袁如初,耳语道:“我想给你全买上,王校长不让买!”
袁如初一听就恨上了王校长,气得蹦蹦跳,气冲冲地去找校长理论。校长正在训斥两个旷工的教师,情绪控制得很不好,就挥挥手让袁如初出去。这更是火上浇油,火冒三丈的袁如初忙着上前讲理,顺势把王校长桌子上的水杯摸过来摔在地上听了响声。
王校长被袁如初摔了杯子的事,经过女校长的传播与舆论发酵,很快就传遍了全县教育界。
袁如初的暴戾也因此出名。这是她婚姻不顺的缘由之一吧。后来幼师班逐年压缩,用不了那么多专业教师,那六个幼师毕业的女孩,纷纷托关系或者依靠联姻,调到城里的县府幼儿园、商业局幼儿院涤纶厂幼儿园。只留下袁如初住在那三间屋子里,夏日炎炎屋外法国梧桐上的鸣蝉嘶嘶高教聒噪煞好人;隆冬朔风如鬼,扣击着窗棂,她想着小时候看过的鬼电影《李慧娘》,不由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袁如初因此下定决心也调走。有人对她袁如初暗授机宜,告诉她成功的三大秘笈:一要勇敢二要大胆三要不要脸!心领神会的袁如初就天天跑教育局。那时候,教育局有调动老师的权利。一次她在门口,有个去教育局办事的人问她,你有关系吗?她答没有。你送过钱了吗?她答没有。那人就说光靠嘴皮子来说说,跑断腿也白搭!跑了几次,真的没有效果。有个老教师正好因为职称的问题和王校长起了争端。他撺掇袁如初和校长闹,女校长也时不时点眼药,多次煽风点火。袁如初与王校长公开争吵了几次,还是王校长顶着打击报复的恶名字,把她调到了另一所学校。距离她家十八里路。
袁如初调到新单位一个来月,她的父亲中风瘫痪。袁如初的母亲早就去世了,父亲卧床无人伺候,新校离家又远,她就跑到县城坐在教育局门口啼哭。想再调回原学校。调动不是过家家,况且她袁如初本来就与校长不睦,你愿意吃回头草,那堆回头草愿不愿再喂你还是另一码事。她一趟一趟跑教育,一直跑到有些疯疯癫癫的,有一次还鼻涕唾沫地抹在了局长桌子上。
袁如初中学班主任的丈夫的同学,恰巧是新调任教育局人事科科长。这个人是公认的菩萨心肠,他把真实情况反映给局长,还主动请当县长的人舅舅出面,终于把袁如初调到了英才中学。因为那位科长事先给学校打过电话,学校的校长对袁如初很是照顾,破例给了她一间简易棚,让他父亲住着。她和其他两位女教师住一间宿舍。按照学校校长的话说,对袁如初已经仁至义尽。
偏偏袁如初刚刚到学校不到三个月,暴戾与好斗的性格就暴露无遗。
袁如初的父亲住的是西屋,床头朝东对着窗户。窗外正对着一个水龙头。大杂院里一共五家做饭的,天天水龙头哗哗响。大伙都要求垒个水池。学校很快就安排人施工。垒水池的时候,施工人员贴着墙直接抹了水泥,一砖之隔正对她父亲的头。当时池子已经垒好了,袁如初过来看见了,她上去几脚就把新垒的池墙给踢倒了,还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欺负我父亲!”但见袁如初两眼满是泪滴。
指挥施工的正是校长的堂弟。学校的大大小小的工程基本就是这堂弟在搞。他在学校的地位比得过任何一位副校长主任,他哪里吃过这样的没脸?就添油加醋地报告给校长哥。校长火冒三丈,太岁头上动土还选着她袁如初了?对她照顾得这么周到,不识好歹还蹬鼻子上脸?谁给她的胆谁给她的脸?立马招来训诫。
没有消气的袁如初入得校长室,越听越觉得校长是在放屁!就抓过校长的杯子,摔了个粉碎。气得校长当天就跑教育局,要退回袁如初,让她哪里来哪里去,说自己的学校庙小刮不得这样的大妖风!那个科长亲自给做工作,陈述利弊动员袁如初做出道歉。袁如初开始怎么也不肯。那科长说,员工和领导争斗,员工一般斗不赢,听人劝吃饱饭,竖个梯子好让校长下台。后来她父亲也流着眼泪闹着回家,袁如初不得已才低了头。
她给校长鞠躬说:“我命里犯校长,一见校长就压不住火!校长大人大量,别跟我没有涵养的一般见识。”
众人就大笑。校长挥挥手说:你年轻,不和你一般见识。
袁如初从此就成了不导体,与什么好事都绝缘。工作上没有优质课,没有外出学习机会,评职称的时候,什么证件也拿不出来,无法晋升职称。生活上也不顺利,三十七岁的时候找了另一个乡镇的一个带着十一岁男孩的乡镇干部结了婚。可是,那个乡镇干部在一次饭局上了解了袁如初的历史,又加上老娘和儿子进言,不到两年,婚姻解体。
那一年,教育局有个政策,从中学到村小任教五年,不受名额限制自动晋级。那些在本校处于劣势的纷纷报名下乡。校长们期待着袁如初报名,稍稍卡她一下,然后好让她名正言顺地滚路。
偏偏,袁如初没报名。
袁如初悄悄学会了上网,在网上找了个“直通中南海”,留了个言。结果,两个校长落了马。当然,她的那条腿,就是在这年被人撞折的。
她父亲躺在床上动辄就流眼泪。说都是自己不争气,害得她老大不小了都没有成家;好容易成家了,家又散了。说得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滑落下来。她父亲的床东西向,她的床南北向,妇女们就是隔床相互伤感又彼此宽慰。
袁如初的父亲半年后去世。
后来撤并合校,她就合到了吉祥一中。她主动找到校长,说自己命里犯校长,走到哪里都会和校长使不着。这次她是下决心和校长搞好关系,多担待自己,有什么事和自己明说。薛校长觉得她很讲道理,就安排她当初中部的初三班主任。
早来晚走的袁如初兢兢业业,顺利地送走了毕业班。中考成绩名列前茅。本来班主任可以歇着了。偏偏有一位老师恰好怀孕了需要保胎,有一场小升初的考试,就让袁如初临时替代。
袁如初没有在工具包里找到开锁的钥匙。
她是卡点到的。与她搭档的是个后勤人员,还没到。别的考场已经入场,她一急,众目睽睽之下,一脚把教室的门踹了一个大窟窿,再补几脚,那门就稀里哗啦散了薄薄的板子夹着的琐碎秫秸秆,狼藉一片。学生急匆匆往教室涌,局面有点失控,巡视的薛晓校长过来呵斥。袁如初这时候却忘了刚刚到校时的誓言,竟然嗓门比校长的还大,肢体动作与言语都出现了不好弹压的态势。众目睽睽之下的薛晓校长早已恼羞成怒,就叫人摁下擒拿了,送去了墙西二百米处的精神卫生医院。
诊断是精神分裂。打了安定,在家呆着休养。三四年没上班。后来换了陈校长,加上纪委对不在岗人员查的厉害,就让她回来上班了。
陈校长在电话中告诉我,袁老师没有发表的论文、没有优质课、没有荣誉。报上也白搭。她说白搭就白搭,但是不能不给我报。我就告诉她,报了也白报。陈校长说自己不是很了解袁老师的性格,所以言语惹毛了袁老师。
陈校长说,知道她命里犯校长,肯定不让袁老师犯自己。决定给她一个县级和谐校园积极分子的荣誉。自从,她也是个有荣誉的人了。只是她从此没有了竞争的功能,因为再有九个月,她就会光荣退休的。
陈校长说:“他找袁老师沟通过了,袁老师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据说,袁如初对陈校长说:“假设我命里是犯校长,可是你做校长的如果不犯我,我为什么非得犯你校长?谁说我天生命里犯校长?如果我能一马平川尽坦途,命中没有那么多的破事,我命里全是贵人,我还会是这样的人生吗?”
袁如初眼角溢出了泪滴。她深深地鱼尾纹,写满无法言说的沧桑。
她再次说:“谁说我天生命里犯校长?谁愿意手执长矛操着盾牌活着?”她抬起左手抹了抹眼泪,接着说,“哪一个女人愿意一辈子活得这么累?哪一个女人愿意甘心误了一生!”
陈校长说,袁老师的话不无道理。如果生活里全是理解与善待,袁老师的生活就会变得很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