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箩筐•笆斗•茓子(散文)
乡村人家的家前屋后,丝瓜藤和番瓜藤伸出长长的臂膀,举着金色的花唢呐,站在墙头上、电线上,或地上、树上漫天漫野地吹着秋韵的旋律,吹来了秧田里的稻花香。
馨香的初秋如春景,成熟的金秋甚丰盈。在这个秋收的季节,喜看稻田千重浪,遥想,早在大集体的农村还没有实行机械化的那个年代,庄稼人在十月的田间地头就忙开了。女人们挥镰割稻,男人们成群结队挑稻把,岁数大的人在土场地上翻晒稻子,或挥木掀扬场。人多起来了,乡村就一片欢腾,一片繁忙的景象。闲置在老屋里的箩筐、笆斗、茓子这些农家的用具也随之登场了。这庄稼的丰与欠,这粮食的重与轻,这汗水的多与少,它们掂一掂心中就有数。
箩筐是竹篾做的,一箩一筐关民情。口是圆口,底是方底,上面大,下面小。我家的庄上东头,就有位姓殷的篾匠,他年轻时学的这门手艺。后来分田到户,篾匠活不干了,改行开拖拉机了。以前,庄上人家用的竹篮子,淘米箩子、畚箕、筛子、箩筐,以及凉席等生活用具都是他做的。他做的竹器不到街上去卖,都是村里人到他家来订做。一是村里做篾匠的人少,二是他的手艺好,做的东西物美价廉,因此他的生意还忙不过来。他家房子的东面,靠河坎处是一小片竹林,所以,用的竹料就不需要去街上买了。
小时候,我常到他家去玩,有幸目睹他做竹器的过程。最难做最复杂的恐怕是编箩筐,最简单的我看是编凉席。做箩筐前,自然要先劈竹子,雪亮的劈刀在他手上游刃有余,甚至都不用眼睛看,唯闻“噼噼啪啪”的爆竹声,瞬间,一根二三米长的竹子就破开了。然后,劈宽些的竹片做箩筐的底子。头刀劈好了,还要劈二刀,就是把竹子的肉劈掉,用竹子的外皮,因为竹皮又柔又韧,结实。还要劈一刀如米粒粗的竹丝,这是编筐子用的。箩底是正方形的,目测有三十公分见方,如要做大箩筐的话,底子就放大些,根据客户的需求而定。编好后,就将每根竹篾抈成100度的角,此时,竖起来的竹篾,变成了编筐子的一根根竹筋了。上面用一根小绳子临时扎一下,箩筐口多大,小绳子就扎多大,这相当于固定一下吧,要不然编的时候没有把握。这时候用细篾子,在那宽些的竹筋上一圈一圈地编,编到有五十几公分高就停下来,再编另一只,因为一担箩筐是成双成对的。两只都编好了就开始做箩口,这是复杂的一道工序。首先,把那竹筋像扎麻花辫子一样编一下,弯过来穿进筐子的细篾间,这样筐口的篾头就收好了。然后,用两根五公分宽的长毛竹片子,抈成两个一大一小的圆圈。将毛糙的筐口挟往,再用柔软的藤条(就是做藤椅子的那种藤)密密匝匝地将箩口缠一圈,这样的箩口不会松散,耐用。看上去一担箩筐基本成型了。但是,整个箩筐软绵绵的还不够硬朗,底子薄还不够耐磨,还得要加固。于是,篾匠师傅就用四根,宽五公分的大毛片子做支撑的骨架,就是师傅所说的“箩戗”。因毛竹片又宽又厚,所以弯角处就用火熏,熏软了,要弯什么样就抈成什么样子。一对箩筐,篾匠师傅要花费两天的时间才能完成。那时我家的箩筐就他做的。父亲拿回家,在箩戗间穿一根长长的麻绳,再绕两道兜住箩筐,拎起来是四根麻绳,这就是套在扁担上的“箩系”,装粮食就可以挑了。
笆斗是杞柳条做的,家乡没有大面积栽植杞柳,少量的生长在河堤上,或乡野的八边地上。不显眼,但它卑微而不甘平庸,决意要发挥自身的特长提升一生的价值。杞柳生来就有很强的柔韧性,扭曲而不断。杞柳的一个根盘能长出许多枝柳条,柳条有筷子粗。有褐色的,有白色的,褐色的粗,白色的细。剁下来,扎成一梱一梱地放在河里沤一下,这样柳条不会生蛀。粗褐色的杞柳不需要加工,直接可以编装土、装基肥的那种大篓子,细白色的可以编笆斗等柳器。劈开的柳条也可编成方筐,作工厂里五金产品的小包装箱用。以前我的舅舅就是学的编柳器手艺,在附近的一家私人柳器厂做。笆斗口也是圆的,底子是扁圆形的。笆斗口和箩筐一样也是用毛竹片固定的,两根毛竹片将柳条口挟住,再将柳条修剪齐。然后,用手凿子在竹片间打十几个孔眼,用藤丝缠扎。现在种田机械化,农家笆斗用得少了。但机米坊里还在频繁地使用,那个笆斗的外面,也如箩戗一样用毛竹片子加固了起来。机米时,机斗上倒,机口下装,一倒一装,轮番上阵,师傅的手不离一只笆斗,忙得不亦乐乎。
茓子,家乡人叫卧茓,是农家用来储存粮食用的,是用芦苇杆编的,也有用高梁杆做的,不过我们这里不长高梁。高高的芦苇,乡村的河边、滩头到处都有,昂着头,把庄稼从小一直看到老。它要想做一卷茓子,把粮食装在肚子里,以粮仓的身份,卧在农家的屋子里,过流年的日子。茓子的制作过程我虽没看过,但听大人们讲过。很简单,就是将收割好的芦苇杆,摊放在场地上,用石磙子压扁后,再用水泡软了,这样编时不容易断。我们农家用的茓子是窄的,大约是二十公分宽,一卷茓子长十几米,大卷小卷的街上有的卖。以前家家都备有好几卷,用坏了,可以补上。由此可见,哪家茓子用得多,哪家的粮仓就越大。储存粮食的时候,下面用木板或用砖头垫高些,预防梅雨季节粮食转潮。然后,用茓子围一圈,再将稻子一箩筐一箩筐地倒进去。家有余粮心中不慌,储存的是乡村人家的希望和生命的动力。
箩筐,笆斗,卧茓,一年忙两季——它们以火一样的热情奔赴夏日的麦场;它们以饱满的状态站在金秋中。没有机械化的大集体年代,却正是它们风光的年代。
秋天的晒场上,满地都是金黄的稻子。乡村的麻雀站在场边,叽叽喳喳地议论一季的收成,总想尝一口稻米的香甜。身着彩衣的蜻蜓呢?轻舞一双长袖,尽情地翩飞在晒场上空,睁着那双晶莹莹的大眼睛,浏览一片乡村丰盈盈的秋景。
一堆堆晒干的稻子,在进仓之前要经大筛子过滤一下,把草棒子和泥块杂质去掉,干干净净地走进千家万户,或进入国库。记得,我爷爷在生产队是筛大筛子的能手。那个大筛子有现在的团圆桌子那么大,吊在由三根草杠搭的架子下面。旁边有一人将稻子搲进笆斗里,捧起来再倒入筛子里。然后,爷爷摇着筛子筛起来,两笆斗的稻子在筛子里像水漩涡,迅速的转起来。下面是稻子,筛子里只剩下泥巴和草棒子。我站在爷爷旁边玩,就学着用笆斗扒稻子。可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都没有捧起那只笆斗,觉得稻子是那么的沉。我狠狠地眼瞪着那只笆斗,它好像张着大嘴巴子嘲笑我哩。爷爷说:“等你长大了,胳膊粗了,才有劲捧起来呢,如若扛得动笆斗,你就能挣工分了。”
所有的稻子都收成好了。生产队队长盘算着,先交完公粮的任务,剩下的再入集体的粮仓。一个秋高气爽的晴天。一大早,队长召集年轻力壮的男劳力,每人挑一担箩筐到队里交公粮。一条能装几吨粮食的水泥机板船,停靠在东面不远的老三阳河边,土码头的台阶上搁一条长长的跳板在船上。晒场上的每个稻堆旁都一位装箩的人,他们手拿一只笆斗,弯腰“咕哧咕哧”地扒稻子,好像是笆斗的喘息的声。然后哗哗地倒入箩筐里。等所有的男劳力都装好了,一道起肩。一担稻子有一百多斤,力气大的人在前头领跑,十几人排成一队,迎着朝阳往老三阳河边走去。一路上只听箩筐、箩系和扁担磨蹭的“咔哧咔哧”声,还有“嗯唷号,小大娘子喂喂嗨……”的打号子声。中途不歇,一肩头就挑到三阳河码头了。回头路上,男子们把手搭在扁担上,肩膀摇甩着箩筐,有说有笑的。此时欢快的箩筐,还有那搲稻子的笆斗,好像也有了生命力。
船舱装满了,队长胳肢窝里挟了一本账册,要和十几名男社员一同随船到公社交粮,船舱的稻谷上放满了箩筐和笆斗。我特别开心,这次有幸跟着父亲去公社去玩了。开船的师傅,右手持摇把,左手捺油门,俯身用力摇动柴油机,“突突突”烟囱里冒出一连串的黑烟。船尾下,河水翻腾。队长把跳板收到船上,机师扳着舵,船缓缓地离开了码头。这是我第一次乘船,第一次走水路,一切都觉得那么的好奇。我站在船头,只听得河水啪啪地撞击声,只见得三阳河两岸的蒲苇、树木向后飞奔。到了丁沟公社,船慢下来。因去得早,石头台阶的大码头不忙,随即停泊下来。男社员们担起箩筐,拿着笆斗又开始挑粮了。队长则到粮库里,站在磅秤员旁边,一笔一笔地记账。我乖乖地站在河岸上看。出船舱跟装船舱不同,一个是往下走,省力,一个是往上爬,费力。几趟下来,个个汗流浃背,头上的草帽沿都潮湿了。人苦,箩筐和笆斗也跟着苦,伤筋动骨地苦。它们苦也不说,即便是散了架也不说。
当家里的口粮快要吃完了,一年又下来了。生产队队长召开一年一度的社员分配会,公布每家工分多少,粮食多少。记得,听父亲说过,我家劳力出勤多,工分多,分配的粮食也就多,每年都是余粮户。开完会,父亲就喜嗞嗞地挑着箩筐到队房里去领稻子了,母亲在家将卧茓圈好。父亲挑回来一担稻子,放在茓仓旁,我就学着父亲挑,想早点成为一个有用的男人。怎奈,扁担压在肩头上,脸逼得像个猴屁股红,腰还是没有直得起来。母亲见状笑道:“我的个乖乖,别把你小肠气挑掉下来哦,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挑得动了。”然后,母亲双手抓住箩边和父亲搭起来,一箩一箩地倒入卧茓里。一担稻子,茓子就要箍两圈。十几担稻子,重重叠叠的茓子就圈到一人多高了。粮食多,茓子圈得越多,笑容就越多;卧茓满,全家才会饱,饱了家才温暖。爷爷和奶奶看着这殷实的粮仓,心里乐开了花哩。过年了,父亲在卧茓上贴了个大大的“福”字,火红火红的……
一茬又一茬的庄稼种了又收,一代又一代的人忙了又忙,一担箩筐,一只笆斗、一卷卧茓能用多久?
我漫步在金秋乡村的田埂上,一遍又一遍的秋风,吹老了田里的稻子,吹白了我的鬓发。每个人的心中静静地流淌着一条河流,追逐时光而流向远方。谁也无法还原从前,而家里保存的箩筐、笆斗、卧茓这些昔日的风物,就能轻易地让你回到沉香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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