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表咋停了。”我略显惊讶地对跟进来的妻子说道。
　　 早上刚到店里，我习惯性地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不对，仔细一看，原来钟表停了，想来是电池耗尽了。表盘上的时间被定格在凌晨一点四十分。一块因电量耗尽停止的钟表，再正常不过了，但我却陷入沉思。
　　 当下手机上，电脑上，所有电子产品上都有时间显示功能。但我还是习惯看带有表盘的表，因为它能让我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存在与流逝。看着定格的钟表，我感受到凌晨时分，黑夜包裹着店铺，店铺拥抱着黑夜，一切都安静下来。在这黑色的混沌之中，它等待电量耗尽，作为一件记录时间的工具，对即将面对的空白而感到空虚。
　　 窗外的秋风，悄悄钻过门缝，发出轻微的动静。一只步入晚年的花斑蚊子，穿梭在黑夜里，寻找新鲜的血液，发出嗡嗡的贪婪之声，给平静的夜画出几圈涟漪。钟表开始反思自己，回想走过的分分秒秒，跨过的日日夜夜。它作为时间的代言人，曾一度错误地认为时间属于自己，自己就是时间，但此时的它却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随着脚步越来越沉，它在为自己的生命数着倒计时，直到秒针越来越慢，开始原地徘徊，颤动……
　　 看着表盘上平时跑得最欢的秒针，此刻也安静地停在七上，没有了往日的灵气。分针和时针慵懒地指向八和二两个数字，一眼看去几乎是一条直线，直挺挺的一动不动。像是一个还有余温的死者，无奈地看着时光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突然想起，今天早上邻村响起的哀乐，不知是哪位同乡与世长辞。我在猜想他的时间又被定格在了几点几分？他是因为能量耗尽，还是因为意外，我无从得知。我猜他也会像一块钟表那样，在弥留之际，回想一生里的分分秒秒，直到心脏的秒针停止走动……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藏有一块钟表，心脏跳动为我们提供能量，什么时候能量耗尽，我们无从得知。虽然人们对它的耗尽很敏感，虽然知道它是有限的，但在日常生活中又有多少人会去注意这一点？总把它当做无限期来使用，在能量耗尽的瞬间，才发现原来一生好短。
　　 钟表停了，我可以为它换上一节新电池。但身体里的钟表一旦停摆，我们却无法去为它更换。生命的钟表是一次性产物，是一个倒计时器。从出生那一刻起，早已被某个神秘组织设置好，并且准确无误。
　　 讲到这里，我不禁想到我们与生命的关系。人类也不过是万千生命体中的一种显现状态罢了。我们同样无法左右生命，和这块钟表又有什么区别？它是时间的代言体，人类是生命的代言体之一。区别就是，钟表坦然接受这一切，而人类却曾一度贪婪地想把生命据为己有。
　　 从古至今，皆是如此。有人为长生不老，想尽一切办法，甚至泯灭良知走火入魔。就比如秦始皇嬴政，为得长生，派出一支又一支队伍去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无功而返的人全部赐死，但最后也没能逃脱死亡的宿命。汉武帝刘彻造承露金盘妄想饮仙露得以长生。临死那一刻他说出，“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就连唐太宗李世民，在晚年同样追求长生不老，想与时间抗衡，向生老病死发起挑战，最后因服用过量研制的丹药，暴毙而亡。历史上有无数江湖术士，都曾想长生不老，但最后结果不尽相同。
　　 我曾看过一部电影。每个人出生时，手臂上都被嵌上一块手表，这块表是个倒计时器，详细的数值就是生命剩余值。我感觉这样挺好，至少大家知道自己余生还剩多长时间，随时警醒自己不要挥霍时光，认真地活好每一分每一秒，生命从而被重视。
　　 世界上最近的距离莫过于生与死。或许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会因为某种突发状况不得不与这个世界告别。但大多时候，人们会错误地认为死亡离自己很远。虽然知道它真实存在，但只要有一口气在，死亡就显得那么遥不可及。当然也有一种特殊情况，他们虽然处于生的状态，但他们的表却已经停止，永远定格在某一个时间数值上。我无法得知，他们是否摆脱了时间的困扰？还是被困在了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空间里。
　　 那年我上高中，一天早上雾很大，能见度很低。跑操的时候，恍若在仙境，整个操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早读课上，一位要好的同学被紧急叫走。后来得知，他的母亲在大雾里送货出了车祸，经抢救，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成了植物人。我还清晰地记得去看望她，她的眼睛只是不停的眨，像是钟表的钟摆，机械性地上下运动。她仿佛永远被定格在了那个大雾的早晨，被封印在时间之外的空间。
　　 她平躺在床上，安静的如同钟表里停滞的表针。或许她的思想还在活跃着但却无能为力。她的丈夫以及儿子，每天精心伺候她，一次又一次地呼喊她，企图把她唤醒。正如我想给一块停电的表换上一节新电池。我这位同学的母亲，在床上躺了十几年。后来一次看她，我竟发现她的容颜除了瘦弱以外，和当初竟然无异。作为同学的挚友，在难受之余，不免深思。是否这位阿姨早已与时间和解，在某种形式上算作是永生，因为她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她用身上唯一可以支配的器官，只去感受着黑与白循环轮转。
　　 通篇上下，我感到自己大多胡言乱语，时而清醒时而梦。思维逻辑也处于混乱，具体说了什么？我无从答辩。在爱人催促下，我买来一节新电池，拿下钟表，拿出手机，手动把表针拨到当下。突然在想这段停滞的时间段，是否就是同学妈妈从成为植物人到去世的那段空白。对于别人来说，时间确实一直都在不紧不慢地走着，而对于她来说却是一段空白。我不迷信，但我相信人或许真的会有重生。我们会被某个空间的神秘之手，重新换上一节新的“电池”或是一个新的皮囊，进入新的时间流转。
　　 钟表停了，时光却从未停过半分半秒。钟表不过是一个把时间具象化的物件，正如人类也不过是一个把生命具象化的显现工具之一。
　　 安装好电池，看着表面上，秒针快速地转动，一圈又一圈，我重新感知到时间的存在。这节五号电池能撑多长时间，我们的钟表能走多长时间？今天又有多少钟表被强制停掉？又有多少钟表因电量不足而费力地挪动，我带着这些疑问，开始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