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会唱歌的院子(散文)
在记忆那幽深得如同神秘宝库的深处,藏着一个院子。那院子,就像一位低调的老者,默默地存在着,不引人注目,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简陋。它是与人共用的,没有丝毫精美的装饰来点缀自己。地面只是最普通的泥土地,坑洼不平,每一脚踩上去,都能感受到土地那质朴的质感。墙是用斑驳的砖石砌成的,岁月在砖石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那些砖石像是一个个饱经沧桑的士兵,虽然破旧,却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守护着这个小小的院子。然而,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院子,却宛如一个被施了魔法的音乐盒,终年哼唱着醉人的歌谣,仿佛有着无尽的生命力,每一寸空间都弥漫着灵动的气息。那是我童年的院子啊,恰似一个生机勃勃的音乐王国,每一寸土地都是跳动的音符,每一片树叶都似灵动的琴键,每一阵微风都仿若指挥家轻柔的指挥棒,它们齐心协力,共同奏响一曲动人心弦的华美乐章。
那时候还没有自来水,院子角落的那口古井便是全院人的生命之源。平日里,井口上压着一块青石板,那青石板仿佛一位忠诚的卫士,静静地守护着井里的水源。青石板很大,也很厚重,它的颜色是那种深沉的青灰色,就像阴天时天空的颜色。青石板上有着岁月侵蚀的痕迹,斑驳陆离,那些痕迹像是一幅天然的地图,有深有浅,勾勒出无数不规则的形状,就像一部无声的史书,记载着院子里的过往岁月。在阳光的照耀下,青石板的表面会反射出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它所见证的点点滴滴。
清晨,院子仿若被鸟儿们的歌声轻轻挠醒。当第一缕阳光宛如金色的丝线,轻柔地洒在斑驳得像一幅古老拼图的院墙上时,整个院子便开始慢慢苏醒。麻雀们总是最早开始活动的,它们像一群调皮的孩子,叽叽喳喳地开始了晨练。它们在枝头蹦蹦跳跳,从这根树枝跳到那根树枝,你一言我一语,恰似一群饶舌的孩童,热烈地讨论着今日的奇妙行程。有的麻雀似乎在诉说着自己昨夜做的好梦,声音轻快而愉悦;有的则像是在争吵着哪里的食物更加美味,声音急切而高亢。画眉鸟那婉转的歌喉宛如一泓清泉,唱出的清亮曲调仿佛能穿透晨雾那薄如轻纱的帷幕,把沉睡的世界彻底从梦乡中唤醒。它的歌声悠扬婉转,如同山间的溪流,潺潺流淌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音符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珍珠,圆润而饱满,散发着迷人的光泽。而布谷鸟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悠扬的韵律,“布谷,布谷”,恰似一位慈祥的报时者,在不紧不慢地催促着人们不要辜负这如诗如画的美好时光。那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宁静而悠远的力量,让人的内心也跟着平静下来。我常常在这样宛如天籁的歌声中悠悠醒来,惺忪的睡眼还未完全睁开,心里却已像盛开的花朵,满是欢喜,这是大自然慷慨馈赠的清晨序曲,宛如晨露般清新而美妙。
我会迫不及待地穿上衣服,趿拉着鞋子跑到院子里。清晨的院子带着些许凉意,泥土的气息混合着青草的芬芳直往鼻子里钻。那泥土的气息是一种浓郁而醇厚的味道,带着大地的深沉和厚重;青草的芬芳则是清新而淡雅的,像是春天的使者,带来了生机与希望。我在院子里伸伸懒腰,像一只刚睡醒的小兽,开始我的晨练。我学着隔壁大哥哥的样子,踢踢腿,弯弯腰,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朝气和活力。偶尔还会模仿一下电视里大侠的招式,在院子里蹦来跳去,一会儿装作手持宝剑,剑指苍穹;一会儿又像是在施展轻功,脚步轻盈地在院子里穿梭。我的这些举动惹得麻雀们一阵惊飞,它们叽叽喳喳地似乎在抗议我的莽撞。它们拍打着翅膀,飞向更高的枝头,眼睛却还警惕地盯着我,仿佛在说:“你这个调皮的小家伙,把我们的宁静都打破了。”
午后时分,阳光正好,院子便成了我做游戏的绝佳场地。我常常找来小伙伴们一起玩捉迷藏。院子里那棵古老的槐树,宛如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树干粗壮得好似巨人的臂膀,树皮粗糙而坚韧,就像老者脸上的皱纹,记录着岁月的痕迹。它的枝繁叶茂得像一把巨大的绿伞,那茂密的枝叶层层叠叠,几乎遮住了大半个院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一片片光斑,就像地上铺满了金色的硬币。这棵槐树成了我们最佳的藏身之处。我会像一只敏捷的小猴子,手脚并用,迅速地爬上树干,躲在枝叶繁茂的地方,透过树叶的缝隙悄悄观察着“寻找者”的动静。我的小心脏砰砰直跳,既兴奋又紧张,生怕被发现。我的小伙伴们也各显神通,有的躲在墙角的水缸后面,只露出一双小脚丫,那小脚丫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显示出主人内心的紧张;有的趴在柴堆里,大气都不敢出,把自己埋得严严实实的,就像一只冬眠的小动物。当寻找者靠近时,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紧张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就像战鼓在咚咚作响。而一旦找到一个小伙伴,院子里便会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那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在院子里回荡,仿佛是院子交响曲中的一段欢乐插曲。这笑声充满了童真和无邪,像是阳光穿透云层,瞬间照亮了整个院子。
除了捉迷藏,我们还会玩跳房子的游戏。我会用小石块在泥土地上认真地画出一个个方格,每个方格就像是通往神秘世界的小格子。我会小心翼翼地画着,尽量让每个方格都大小均匀,就像在创造一件艺术品。画好方格后,我单脚跳着,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方格跳到另一个方格,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数着数。我的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的方格,生怕跳错了。如果不小心跳出了方格,小伙伴们就会善意地哄笑,那笑声并没有恶意,反而充满了友好和欢乐。我则会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重新开始。此时,院子里的微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我们的游戏加油助威。那沙沙声像是轻柔的低语,又像是温和的鼓励,让我们更加投入到游戏中。
当到了需要用水的时候,大人们就会移开井口的青石板。那青石板被挪开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是古井在伸着懒腰,打个哈欠,准备为大家服务了。这个过程需要几个大人一起合作,他们用力抬起青石板的一角,然后慢慢地挪到一边。青石板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巨兽在低吟,低沉而厚重。然后,大人们会把水桶系在辘轳上,慢慢放下井去。辘轳是那种很古老的样式,木质的结构,上面有着岁月留下的痕迹,摸起来有些粗糙。辘轳转动的声音就像是低沉的贝斯声,咕噜咕噜的,富有节奏,如同老黄牛沉重而踏实的脚步。水桶顺着辘转的绳子缓缓下降,井壁上的青苔散发着淡淡的湿气,水桶与井壁偶尔会轻轻碰撞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水桶落入井中的那一声清脆的“咚”,仿佛是一个重音符号,好似鼓手用力敲下的一槌,宣告着生命之源的涌动。而井水被提上来倒入水桶的哗哗声,则像是欢快的小鼓点,这一系列声音组合在一起,成了一首充满浓郁生活气息的歌谣。奶奶总是在井边淘米洗菜,她粗糙的手与水和蔬菜触碰的声音,像是一种亲切的旁白,宛如涓涓细流般讲述着生活的平淡与温馨,又似一首轻柔的散文诗,在岁月里静静流淌。奶奶会一边淘米,一边和邻居们聊天,谈论着家长里短,院子里充满了这种温馨而和谐的氛围。
尽管院子简陋且与人共用,但爸爸每天都会早早起来打扫院子。他拿着那把破旧的扫帚,一下一下认真地清扫着地面,就像一位精心雕琢作品的艺术家。爸爸的动作很有节奏,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像是蚕宝宝在吃桑叶,轻柔而有规律。他扫去落叶、灰尘,让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干净整洁。爸爸常说,院子虽小且简陋,可它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家里的一个成员,得好好对待。他的身影在院子里忙碌着,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的脸上带着专注和认真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项伟大的使命。扫帚与地面接触发出的沙沙声,仿佛是他与院子的轻声对话,那是一种对生活的尊重和热爱。有时候,我也会跟着爸爸一起打扫院子,我拿着小扫帚,学着爸爸的样子清扫着角落,虽然扫得不太干净,但爸爸总是会笑着夸奖我,那笑容如同院子里盛开的花朵,温暖而亲切。
放学后,院子里的那块比较平整的大石头便成了我的课桌。这块石头就像一位沉默的伙伴,静静地待在院子的一角。它的表面虽然有些粗糙,但却十分平整,足以让我铺开书本和作业本。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迫不及待地跑到大石头旁,放下书包,拿出书本和文具。我坐在一个小凳子上,以石头为桌开始写作业。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我的学习伙伴,微风轻轻吹过,翻动着我的书页,像是在帮我翻到下一页要学习的内容;树上的鸟儿偶尔发出几声鸣叫,像是在为我加油打气;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的本子上,形成一片片光斑,像是大自然为我标注的重点。我会认真地写着每一个字,思考着每一道数学题。有时候遇到难题,我会托着下巴,皱着眉头,凝视着眼前的石头,仿佛它能给我答案。这块石头见证了我无数次的努力和成长,它承载着我童年对知识的渴望和追求。
夏季暴雨总是来得突然而猛烈。有一次,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向院子。雨滴重重地打在地面上,溅起高高的水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鼓手在疯狂地敲击着鼓面。那声音非常响亮,几乎要把院子里的一切声音都淹没了。雨滴打在树叶上,树叶被打得七零八落,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树叶在痛苦地呻吟。很快,院子里的积水越来越多,水流开始四处乱窜。那原本平静的院子瞬间变成了一片小小的“汪洋”。雨水从院子的高处流向低处,形成了一道道小小的水流,就像一条条银色的丝带在院子里穿梭。
就在这时,我惊喜地发现,随着水流冲进院子里几只小龙虾。它们在积水中横冲直撞,挥舞着大钳子,像是在探寻这个陌生的新环境。小龙虾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暗红色,在积水中显得格外醒目。它们的钳子很大,看起来很有力的样子。它们时而快速游动,在水中划出一道道弧线;时而静止不动,似乎在观察周围的情况。我兴奋地呼喊着小伙伴们来看,大家围过来,好奇地盯着这些不速之客。小龙虾的壳在水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像是穿上了一件闪闪发光的铠甲。它们时而快速游动,时而静止不动,仿佛在和我们玩一场特殊的游戏。我找来一个小盆,试图把小龙虾捉进盆里,可它们十分机灵,总是巧妙地躲开我的小手。我把手伸进水里,悄悄地靠近一只小龙虾,就在我快要抓住它的时候,它突然往后一退,然后迅速地游到了另一边。小伙伴们也纷纷加入,大家在积水中跑来跑去,院子里充满了我们的欢声笑语和大呼小叫,这场景仿佛是院子之歌中一段意外而有趣的变奏。我们的笑声在雨中回荡,与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旋律。
傍晚时分,晚霞宛如一位神奇的画师,将院子染成一片橙红色。那橙红色的光芒洒在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给院子里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院子里的昆虫们开始了它们的夜曲演奏。蛐蛐在草丛里拉着小提琴,那一声声长短不一的鸣叫,时高时低,时急时缓,宛如一位说书人,在悠悠诉说着一个个古老而神秘的故事,那些故事仿佛隐藏在时光的深处,被蛐蛐的歌声轻轻唤醒。蛐蛐的声音清脆而悦耳,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遥远的古代传来的神秘咒语,充满了魔力。纺织娘也在一旁附和着,它的声音就像纺织机的运作声,“织织织织”,似乎在编织着夜晚那梦幻般的锦缎。它的声音很有规律,像是在为整个夜晚的乐章打着节拍。这个时候,我会搬来一个小凳子,坐在院子中央,仰望着天空逐渐浮现的星星。爷爷会像一座沉稳的雕像,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点上一袋烟,烟袋锅子一吸一吐间发出轻微的“巴嗒”声,那声音就像是这场昆虫音乐会的指挥棒,沉稳而又富有节奏,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指引着整个乐章的走向。我则像一个虔诚的听众,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周围都是闪烁着光芒的音乐精灵,我仿佛置身于一个浩瀚无垠的音乐宇宙之中。星星在天空中闪烁着,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院子里的一切,它们与院子里的昆虫声、爷爷的烟袋声构成了一幅和谐而美妙的画面。
下雨的日子,院子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水的音乐厅。雨滴打在房檐上,滴答滴答,宛如钢琴家在黑白琴键上弹奏出的清脆音符,那声音好似珍珠落入玉盘,清脆悦耳。雨滴顺着房檐流下,形成了一串串水帘,像是用水晶串成的帘子。落在地上的雨滴溅起一朵朵小水花,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沙锤在摇晃,又似精灵在细语。雨水顺着屋檐流淌成涓涓细流,那潺潺的水声如同小提琴拉出的舒缓旋律,仿佛是一位温柔的少女在轻声诉说着心事。我会像一只欢快的小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任由雨滴打在身上。我会伸出手去,试图接住那些雨滴,感受着它们在掌心的凉意。雨滴在我的掌心汇聚成一小滩水,然后又从我的指缝间溜走。我在院子里的积水里欢快地踩水,溅起一片片水花,笑声和着雨声,奏响了独特的雨中曲,那是大自然最纯粹的馈赠,如同一场洗礼,洗去了尘埃,也滋润了心灵,宛如一泓清泉注入干涸的心田。我在雨中奔跑着,感受着雨水打湿我的头发和衣服,那种清凉的感觉让我感到无比的畅快。
后来,我像一只羽翼渐丰的鸟儿,渐渐飞离了那个院子。但那院子里的歌声却像永不熄灭的灯塔,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旋律。在喧嚣得如同汹涌浪潮的城市里,每当我感到疲惫和迷茫的时候,我就会闭上眼睛,宛如穿越时光的隧道,回忆起那个会唱歌的院子,那熟悉的歌声仿佛又在耳边奏响,像一阵清风,像一抹暖阳,让我重新找到内心的宁静与力量。那是一个充满魔力的院子,一个永远会唱歌的院子,它的歌声将如同忠诚的伙伴,伴随着我的一生,成为我灵魂深处最温暖的慰藉,宛如繁星照亮我前行的道路。
岁月流转,我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穿梭,心中却始终怀念着那个院子。那些曾经在院子里度过的时光,那些简单而纯粹的快乐,那些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瞬间,都成为了我心中最宝贵的财富。我知道,那个院子可能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变化,但它在我心中的模样永远不会改变。它就像一首永恒的歌,永远在我的记忆深处奏响,那歌声里有鸟儿的鸣叫、昆虫的低语、雨滴的滴答、辘轳的咕噜,还有家人和小伙伴们的欢声笑语。这一切都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我生命中最美丽的乐章。
我常常想,如果有机会再回到那个院子,我会静静地坐在院子里,闭上眼睛,再次聆听那些熟悉的声音。我会重新感受清晨阳光的温暖,感受微风拂过脸庞的轻柔,感受井水的清凉和泥土的芬芳。我会看着那棵古老的槐树,回忆起曾经在树下玩耍的日子;我会走到古井旁,想象着大人们打水的情景;我会在傍晚时分,等待着昆虫们的音乐会再次奏响。那个院子,不仅仅是一个空间,更是我灵魂的归宿,是我心中永远的避风港。
在城市的夜晚,当我透过窗户看到闪烁的霓虹灯和川流不息的车辆时,我会更加深刻地怀念那个院子的宁静与和谐。在那个院子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和纷扰,只有大自然的声音和家人朋友的陪伴。那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生活,一种充满诗意和音乐的生活。我渴望有一天,我能够把这种生活的美好带给更多的人,让他们也能感受到那个会唱歌的院子所蕴含的魅力和力量。
我相信,那个院子的歌声会一直伴随着我,在我人生的道路上给予我力量和勇气。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遇到什么困难和挑战,只要我想起那个院子,想起那些美好的回忆,我就能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前行。因为那个院子,是我心中的一片净土,是我永远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