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天又要搬家了，不知为何，每一次搬家，心里都慌慌不定。仿佛觉得自己是支浮萍，漫无目的的漂泊在茫茫人海之中，任由风刮雨淋，暗夜中依旧奋然前行。
　　 而其实，对于漂者，搬家原本就是常有的事。特别是那些年，刚来大城市，居无定所，举目无亲。今天在这儿，明天还不知去哪里。只是背个铺盖躺在车站的角落里，等着有人寻干活的。一有人问，“同行”的便争先恐后挤着围了过去。每一次，那些人高马大，膘肥体壮的人都成了香饽饽，被人挑来拣去总是剩下瘦小体弱的自己。“我和他们一样，什么都能干！”“我吃得少，干活杠杠的！要不你试试，看不上，我不要钱……”我不停地推销自己，希望有人看上把我领走。一次次争取，一次次不屑；一次次摇头，一次次失望。那时，生的欲望逼迫着我在泥沼中不停挣扎，只求挣顿饭钱，养活自己。
　　 背井离乡，远在异地，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或是错。为了诗与远方，在安静的三尺讲台上突发奇想：放弃安逸外出闯荡！开弓没有回头箭，明明知道苦难不过是生活的一种磨砺，可面对血淋淋的现实，我才突然明白，原来理想与现实隔着一道深不可测，无法逾越的鸿沟！你理想中的雾中花，水中月，看似很近，其实却模模糊糊遥不可及！
　　 已经忘了跑了多少城市，走了多少里的路。只记得那时，晚上的落脚点就是临时的家，走到哪里，家就临时搬到哪里。从广州到北京，从山东到山西，再从郑州到石家庄……刚开始，我野心勃勃，用脚一步一步丈量着自己的宏伟蓝图。可走着走着才发现，原来等一切弹尽粮绝，你完全靠施舍根本就是寸步难行。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看你想看的风景，单靠内心的执拗根本就是幻想！迫于无奈，别无选择，我只好为了生存改道易辙。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在我饿了两天的困境中把我领走了。去挖地下水道，坐在水泥管里，拿个小锛撅，不停地往前刨土。刨了土，就装进一辆小铁车里，在水泥管里铺上临时轨道，由管子外面的人拿绳子慢慢拽出去。如此反复，大水泥管子被吊车吊到下面，再用顶管机一节节往前顶。说是力气活，其实并不觉得很累。因为小车拉土，顶管都有个时间间隔，这其间盯着喘口气，并没有人说什么。反正三顿饭都送到工地，大夏天，蚊虫叮咬就甭说了，下了班就睡在大水泥管里。不怕天热，就怕下雨。下了雨，两头找木板堵住还是睡不着。哗啦啦的声响，风一刮，雨从逢隙里乱钻，弄得衣服被子都湿漉漉的。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困得眼都睁不开。雨若停了，只能穿着湿衣服继续干活；雨若不停，送饭的也就不来送。早上的饭，有时中午吃；中午的饭，有时下午吃。雨若一直下，一天最多也就一顿饭。跟喂猪差不多，一天三遍绿豆芽馒头，馒头绿豆芽……如此单调重复的日子，如此简陋不堪的住处，在当时，却成了我来之不易，倍加珍惜的全部。
　　 但终归我还是走了，单子一裹，就带走了自己的全部家当。虽然老板再三挽留，老乡们也都笑我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依旧选择了离开回到了原来的角落处。
　　 老板说他找个身材瘦小，既实在又能干的人不容易。而我，离开了其实也没地方去。我只是按自己的计划想去更多的地方，跳出那个完全靠出卖体力与青春的群体。
　　 就这样，我暂且忘了诗与远方，忘了那个曾经侃侃而谈却对金钱没有感觉的自己。开始为了一顿饭，为了块巴掌大的栖息地不停努力。我的所有家当就是我的铺盖，工地挪到哪里，哪里就成了我的家。我省吃俭用，一有点小积蓄就停止干活去社会上摸索着瞎折滕，待赔干了再回来继续找活干。一次，两次，三次……我自我鼓励咬牙坚持，哪怕被嘲弄，戏耍，欺辱，欠钱以至走投无路。我麻木到忘了什么叫自尊，每天挪个地方就算搬了一次家。经过无数次的滚打摸趴，我终于脱离了“游击队”，另起炉灶，开始了单打独斗做起了小生意。
　　 万事开头难，我在偏僻的地方租房子，自然多了锅碗瓢盆床铺和家用。再搬家，大大小小的东西舍不得扔总觉很麻烦。特别是赶到折迁，忙着找房子，心焦火燎。大小，位置，环境，价格总觉得不合适。迫不得已慌慌然搬过来心里别扭又要搬。折腾来折腾去，弄得人心里不安宁，茶饭不思像被扒了一层皮。耽误时间不说，心情也往往低落到极点。
　　 最最难忘的，还是那一次遇上野蛮拆迁：房东背信弃义，临到拆房子才打电话通知我。不巧的是，那天我恰恰又去了外地。得知消息，只好租车匆匆往回赶。可等紧赶慢赶回到住处，房子却早已被夷为平地！一片狼藉，蓄意而为！光天化日之下，谁抢走了我多年积攒的所有东西？眼睁睁看着数年心血瞬间化为乌有，却无耐无助到无能为力，一切都是口头协议，最后竟然不了了之。
　　 吃一堑长一智，再搬家就知道了鉴协议。条条款款写得明明白白，省得到时说不清道不明纠缠不休。只可惜当时家没了，我曾经为此颓废为此纠结了好大一阵子。想在城里有个家，安安稳稳，从此不再东搬西搬。然而，这种想法很快就被自己否决了：大城市，只适合打拼不适合养性修身。我平生喜欢安静，这里太过喧嚣，这里不是我想要的。叶落归根，我应该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我喜欢生我养我的那片热土地，因为只有那里，才让我倍感亲近，一世心安。
　　 所以，就抽时间回老家建了个农家小院：两层的阁楼，宽敞明亮；宽阔的院子里，栽上果子树。偶尔回去，与家人呆在一起，好不舒畅！只可惜，好景不长，迫于生计，每一次，来不及细细品尝和欣赏又要去远方。远水不解近渴，家的温謦只能藏在心的角落处，绕不开的还是，搬家带来的恐慌。
　　 再后来，有了家庭有了方向更有了自己的事干，搬家就更成了一件大事。大大小小的东西，一件一件，多而繁杂。虽是亲力亲为，小心翼翼，依然会有粗心大意。一不小心，“啪！”的一声，藏了多年的东西刹那间摔个桸碎。那种割肉般的疼痛总让人后悔不已，忍不住跺着脚狠狠打自己耳光。于是，再包装，打箱，分类，运输……更加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一天下来，衣服水洗一般，汗津津的，坐在地上几几站不起身。刚想闭上眼眯上一会，手机提醒又有人在网店上下了单。于是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找，可东西搬得乱七八糟，上哪去找？找来找去找不到找得人满头大汗，心烦气躁。那种唯恐耽搁他人的愧疚，愈发让人忐忑不安。好不容易找到又要打包发货，一天到晚腿都跑细了却不得半点空闲！没办法，只能搬完家加紧分门别类，重新换上标签一一摆放整齐。
　　 人都说：“故乡容不下肉身，他乡容不下灵魂。于是便有了远方有了漂泊，有了思念有了乡愁……”常年漂泊在外，仿佛一切渐渐习惯了，寄人篱下，颠沛中的流离失所；习惯了，每日汗流夹背，尝尽生活的酸楚悲喜。走他人不走的路，受他人受不了的苦，是种选择更是一种修行。“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夜深人静，轻哼小曲，回味过往，让日子时时刻刻充满繁忙；忘却苦痛，心若菩提，余生只愿去做一片云，将心事化成千场雨，润泽人间；只愿俯瞰天下，悠闲中背负行囊浪迹天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远离人间喧嚣与繁杂，守一方宁静世界，看尽日出日落，人间繁华……
　　 现如今，搬家亦不再是简简单单挪个地方，更多的还是突破自我又迈上了一个新台阶。历经生死磨难，早已看淡了荣辱得失。搬家，自然也不例外：总有一些避不开，躲不掉的事情要做，那就冷静下来坦然面对去做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抛弃一些无用的，筛选和添加一些自己曾经心动和向往的，待一切收拾停当，回首再看，脱胎换骨一般，一切一切都完全变了模样！
　　 即便如此，却不敢说有家，说有家，家在哪里？或许，漂者没有家。漂者的家，在心中，在脚下，在天涯。踏遍千山万水，万水千山，只希望下一站，能搬进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2024，9.18，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