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幽梦依稀还没有全醒过来，虹霓是一只蝴蝶，穿着七彩花衣飞来飞去，远望虹桥霓裳，近听潺潺流水。翩翩美少年策马奔跑在蓝天下，眉目传情，好一派世外桃源的美景。云在天上游动，像一块块黑白相间的绸布，没棱没角。偶或从破碎的小洞里飘洒出细如牛毛的雨线，随着风的摆动，不轻不重落在虹霓的发梢上，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感觉。两只手拢起来，轻轻地往脸上一划，瞬间便滋生了一种说不来的兴奋，随性而又惬意。
　　 虹霓和母亲月娥在路边停下脚步，她在等公交。一早起来，虹霓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也让母亲换上一身新衣服。她要去城里，去城里见她日思夜想想要见到的同学，去完成她未尽的学业，去开启她生命里新的篇章。
　　 田园里的景色是这样美丽，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翠绿欲滴，煞是入眼。田埂上几株野百合含苞待放，已经初现娇红。淌着浅浅的积水跑过去，泥水溅湿了裙摆，虹霓却一点没有在意，伸出双手把野百合的花茎连同花苞一起摘下来插在了发髻上。没有镜子，但虹霓觉得现在的她是世界上最美的人了。
　　 唯一缺憾的是虹霓多少次想着把自己的翅膀依附在白衣少年的臂膀上，却只能看着少年英俊的身姿，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虹霓生活的小山村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丹枫屯。村子不大，却依山傍水，柳绿桃红。夏有芳草青青，冬有白雪压枝。许是水土的原因，这里的女孩子个个生的唇红齿白，蜂腰柳摆。可是不管人或物件，总是人上有人，物有超凡，虹霓便是百里挑一的那一个。虹霓不但长得美，连说话的声音也像林中的小鸟歌唱一样温婉动听。花香了会招蜂引蝶，人美了自然会有无数的年少后生围绕在身边。只是虹霓就是天空的彩虹，美轮美奂却可望不可及。
　　 山路蜿蜒曲折，路两边的柳树的枝条伸过来探过去，有的相互能拉扯在一起搭成天然的帐篷。路不宽，勉勉强强可以走两辆小型汽车。一般时候汽车很少，来来往往交通工具大多是自行车。这是丹枫屯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每天往返着一趟公交车，这也便是村子里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
　　 读完初中，虹霓以全乡最高的成绩考入县重点高中。城里上学的时光是虹霓最快乐的日子。篮飞是虹霓的同学，也是她的同桌。篮飞的父母都在城里上班，所以他是班里不多的跑校生，每天晚自习以后就回家，第二天早上再早早来校上课，只中午在学校吃一顿饭。篮飞上下学一不用家长接送，二不骑自行车，不管寒冬盛夏，也不论刮风下雨，都是跑步来回。也许正是这样，小伙子练就了一副好体格，一米八的大个子，阳光帅气，更有性格开朗豁达，不管谁有了困难，篮飞都会伸出友谊之手真诚相帮。如果说虹霓对这样的男同学一点不动心，那是假话。但是在虹霓内心，总感觉自己一个山里女孩，对篮飞这样的人只能是可望不可及。正因为如此，当老师把他们俩安排成同桌后，几天里虹霓都没有主动找篮飞说过一句话。
　　 谁也想不到，随后的一次突发的事让两人的关系有了改变。
　　 语文课上，同学们完全被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解带入了朱自清《荷塘月色》的美丽景色中，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猛然间，篮飞的耳边传来一阵抽泣声。转眼一看，虹霓头摁在课桌上，一只按着肚子，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鬓间还有细碎的汗珠。见此情景，篮飞也顾不得和老师说什么，双手架起虹霓就走出了教室。见虹霓走路都吃力，篮飞干脆把虹霓背起来，直冲校门外，拦下一辆出租车，向医院飞驰而去。
　　 阑尾炎手术对篮飞的母亲，一位外科主治大夫来说真的是小菜一碟，很快就做完了。住院的几天里，篮飞忙里忙外照顾着虹霓，变换着让母亲从家里带来饭菜，坐在跟前看着虹霓吃下去，让躺在病床上的虹霓显得很不好意思。
　　 出院后的虹霓身体虚弱，班主任建议她回老家休息一阵，可是虹霓又怕回家后耽误学习。聪明的篮飞当然看出了虹霓的心事，和妈妈说让虹霓到自己家住。
　　 “一个女孩子住在男同学家，合适吗？”妈妈看着篮飞，好像在问儿子，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爸爸几个月都不回来，你和虹霓在一块住，能有什么闲话！”显然篮飞是想让妈妈多照顾点虹霓。
　　 通过医院几天的接触，篮飞妈妈就打内心喜欢上了漂亮而又懂事的虹霓。听了儿子的话，她只是嘱咐篮飞，来回路上一定要小心，特别是晚上放学时注意车辆。为了虹霓，篮飞把好长好长时间没有骑过的自行车推出来擦洗得锃光瓦亮，后座上带着虹霓上学到校放学回家。一个月过去，虹霓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篮飞的母亲几次旁敲侧击提醒儿子，该让虹霓住校了，篮飞却只当没听见一样，每天和虹霓说说笑笑进进出出。其实虹霓也和篮飞说过回校的事，篮飞以各种理由搪塞。打内心讲，虹霓也喜欢上了和篮飞一块来来回回的日子，以至于一直到学期将近，虹霓依然住在篮飞家里。
　　 期末考试后学校按班级公布成绩并正张榜公布，虹霓第一，篮飞第二。
　　 “天造地合比翼飞，鸳鸯成对入巢归”。榜单前面的人群里传出这样的话，虹霓的脸羞得通红，篮飞却显得一点不在乎，自行车一掉头，带着虹霓飞速向家里奔去。
　　 “我们丹枫屯一到夏末初秋，坡南漫山遍野都是山桃山杏，坡北的松树林里到处是探头探脑的山蘑菇，偶尔跳出一只小松鼠，调皮又捣蛋，可人着呢！天空那么蓝，溪水那么清，真的是天然的氧吧，避暑的绝佳地。还有，我妈妈做的土豆炖土鸡，那叫一个香啊……”后座上的虹霓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家乡，给篮飞说着自己家乡的事时，脸上溢满了幸福。
　　 自行车路过一处僻静处的洋槐树下，篮飞突然停下来，一手托着车把，转过身来两眼盯着虹霓，脸憋得通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另一只手用力地搂住了虹霓的脖颈。
　　 虹霓显然被篮飞这一举动吓蒙了，一双手半抬在腰间，不知是该推开篮飞还是迎合着把篮飞抱住。两人就这么僵直着身子站立在树下，像一对雕塑一样静止不动。若不是被一阵要转弯的自行车铃声惊扰，他们也不知道会站到什么时候。等篮飞登着自行车再一次上路，后座上的虹霓低着头，一只手第一次轻轻揽在了篮飞的腰上，直到回家，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暑假开始的那天，篮飞把虹霓送到公交车站。临上车的那一刻，虹霓拉住篮飞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丹枫屯很美，假期里你想来看我吗？”虹霓隔着车窗说过这句话，汽车便一阵风似得把篮飞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不知道是老天安排，还是世事难料，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切让虹霓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虹霓的父亲老疙瘩因为家贫，快四十岁时才娶回天生腿有残疾的妻子月娥，几年后月娥为老疙瘩生下独生女虹霓。虹霓从小就天资聪慧，长的又十分可爱，自然成了老疙瘩两口子的掌上明珠，省吃俭用一直供到县直高中。为了给闺女积攒学费和生活费，老疙瘩一年四季都没有闲空。采榛子，挖蘑菇，刨药材，背山货，邻里盖房建屋时抢着去搬砖和泥挣点小工钱，满指望供出个女秀才，上大学，找工作，光宗耀祖。谁也想不到，老疙瘩在给村长李虎家帮忙砌墙时从龙门架上掉了下来，村长筹钱，救护车把病人拉到省城医院，虹霓没日没夜地守候在父亲身边，期望着父亲哪一会睁开眼，像过去一样慈爱的看着自己亲爱的女儿。但这样的奇迹总也没有等来，医生医术不能把老疙瘩从死亡线上救回来，身子一直走了，把故而寡母留在了人世间了。
　　 家里只剩下一个残疾妈妈，虹霓的学是断定不能去上了。虹霓给学校写去了退学信。夜深人静的时候，含着泪拿出篮飞给她寄来的许多封信一遍遍地看，知道篮飞假期里骑着自行车来过两次丹枫屯，却一眼没有见到他心爱的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开学了才听说虹霓退学了，越发担心起来。
　　 “虹霓，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你不明白吗，我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你。有什么困难，我们一定要共同面对，共同承担。记住，只要我们够勇敢，只要我们够坚强，便没有翻不过的山，没有过不去的坎。”
　　 篮飞的文字如滚烫的炉火灼烧着虹霓，让她心动，让她无眠。虹霓把一行行痴心的话写在纸上，又和着泪水一起揉碎，然后划一根火柴点燃化成灰烬随风飘去。现实既然如此，虹霓不知该如何向篮飞倾诉。有苦有难有泪只有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扛起来，伴着丹枫屯的青山绿水一天一天熬日头。
　　 掐着指头算，转眼一个学期又要过去了。回想学校时的情景，虹霓好几次在梦里会笑出声，但梦醒来，一切还会照旧。母亲每天很早就会起床，瘸着腿站在门外，痴痴地望着天，不知在想什么。虹霓养鸡喂狗种庄稼，忙起来什么事都会丢在脑后。家里没柴烧了，虹霓一大早戴一顶父亲生前用过的旧草帽上了南坡，树枝树叶搂了一大筐，一条麻绳往肩上一勒，弯着腰低着头走到村口。汗水从脸颊流到嘴里，有一股淡淡的咸味，感觉很难受。虹霓抬起一只手抹汗，忽然被一个影子挡住了视线。是篮飞？真的是篮飞！篮飞双腿叉着那辆熟悉的自行车，一只手托在车把上，眼睛直直地看着虹霓。
　　 “你……”虹霓呆呆地看着对方，嘴角下垂嘟囔着说出一个字。
　　 “你……，不应该这样。你们家里发生的变故我已经从村里人的嘴里知晓了，一切都过去了。”篮飞说话的时候，把自行车支起，走过去帮虹霓取下了肩上的柴禾筐，眼睛依然一刻不离开虹霓。
　　 “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你还来屯子里干啥？”虹霓的头低得更深了。
　　 “你只是耽误了一个学期的课程，我已经让爸爸和学校沟通了，可以留级一年，继续读书。至于你妈妈，你知道的，我们家在旧城里还有两间平房，也重新粉刷出来了，可以让伯母和你住过去。看你母亲的身体状况，还为她在附近找到一份打扫卫生的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足够你们俩的生活开销。虹霓，你的学习成绩那么好，千万不能把自己的前程耽误了啊！”篮飞一口气把话说完，拉住虹霓的手左右晃动，等待着虹霓的回答。
　　 虹霓知道篮飞的爸爸在教育局上班，但真不敢相信，篮飞的一家为了他费了这么多的心。她抬起手把头发拢拢，杂草叶子顺着指间飘落到了地上，她终于扬起头，脸上流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走，让妈妈给我们炖土鸡吃！”
　　 虹霓拉着篮飞的手，两个年轻人飞也似的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