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茫茫。
　　 二十四小时，东西向的高架铁路桥被电车弄得轰隆隆响，桥下与之交叉的老公路也是一片繁忙，只有公路旁的喇叭花安静得出奇。它们处在桥墩边，那些桥墩被特制水泥栏杆围着，围栏内内外外挤满了绿油油的野草，爬满了翠翠的藤蔓，零星的喇叭花在里面显得格外惹眼。它们在不知名的葱茏的植物上一串串攀附着，高高举着花朵，花色蓝蓝的，色调暖暖的，有成熟女人一般的温柔，有大海一样的深情，和野草藤蔓翠绿的辽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透过三楼的阳台防盗铁栅栏，江海（化名）经常有意无意地眺望它们，思绪总是纷繁。这栋楼处在高架铁路桥斜对面，三楼阳台上也是植物的王国。先将阳台介绍一下。它有两个不同作用的护栏，一个是安全护栏，另一个是防盗铁质护栏。约一米高的安全护栏做得很牢固，显得有些鲁，但总体仍不失美观，像健硕的美男子，透着浓浓的阳刚之气。安全护栏中间空档站着一排白色的陶瓷杆，安全护栏顶上有小台面，铺上了厚实漂亮的打磨石砖，做成了油光水滑的石台面。植物王国指的就是石台面上的植物。那里摆放着六盆四四方方的白色泡沫盒，盒里分别种植着地瓜、苦瓜、南瓜，和草莓。瓜蔓出来“观光”时，兴奋的触须随意缠绕，很快就将右边的防盗护栏绕得几乎“窒息”。蔓长叶繁，绿油油一片，生机盎然，给人带来惊喜的同时也带来了些许烦恼，那就是有的触须绕无可绕，竟然“翻”栏逃跑了，吊在阳台外的空中随风晃悠。为此，一个叫“宝石”的女人出面了，那些调皮鬼是她家的。
　　 她先是就近找树枝，想给瓜蔓搭个瓜架子。楼下的空地上长着榕树类的风景树，绿油油的浓密的细小树叶里每天都有很多小鸟叽叽喳喳闹腾，将枯枝、落叶等，弄得满地都是。管理员便把榕树修理了一番，其中就有锯掉的树枝。宝石像捡到宝一样把残枝拖上楼的阳台，给瓜蔓安家。末了，宝石对瓜蔓看了又看，想了又想，觉得不放心，不知道她从哪里又找来了白布，将其撕成一条条布条，将瓜蔓吊在防盗栏上。瓜蔓“吓”得一路跑，宝石就一路吊。风儿飘飘，布条飘飘，一片白晃晃，《三国演义》里哭孔明的戏隐隐而来，很是瘆人。
　　 同层楼里的江海见状，心有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对方是个女人。而实际上，他主要是想着宝石的种种好处。在宝石没有住进三楼之前，由于三楼居住的人多，卫生一直不咋地。自宝石来之后，三楼的卫生就彻底变了样，让每个住户户主都很高兴。就这样，宝石在三楼人中间站稳了脚跟，她想做啥就做啥，谁也不会多嘴。逮住机会，不管宝石的老公在不在场，有人还会把宝石奉承几句。她可是三楼的“清道夫”，即大仙们（懒惰人）的福音，可不能让她跑了！
　　 宝石的老公叫“老全”，是二婚，拉着拖油瓶儿子和宝石姑娘又重组了家庭，诞下了一个女儿，目前还在吃奶，一家四口人住在三楼相对宽大的、装潢精美的屋子里。老全上班，宝石在家里带小孩儿、忙家务，他们的小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不用上班的宝石有大把的空闲时间，除了种植吃的外，又网购了一些小盆景，挨着瓜菜摆着。那些盆景十分有意思，比如多肉植物，有的，只长着杆杆儿，和人的手末指一样粗细，像光秃秃的小树桩，桩头盘着椭圆形的肉瓣瓣，瓣身绿色，边沿“擦”着粉红；有的几乎没有长主杆，就直接冒出肉瓣瓣。又比如翠绿的吊篮，大盆的，头部爆炸式散着长叶片。同时，从长叶片丛中横生出几支长烟斗样儿的“子吊篮”。子吊篮从长枝上又分孽出几支“子吊篮”，如同利滚利，令人非常惊奇；小盆的吊篮则乖得像一只只猫咪，没有什么奇思妙想，以夺人眼球。再比如发财树，几个“抱”在一起的树身，个个像小酒瓶似的，微胖而不臃，颜色深暗，顶上枝繁叶茂，恰如重楼，十分养眼。还有不知名的小盆景，盆里的土面上放着许多细颗粒的小石子。这些植物的养分除了景盆里的土壤供给外，宝石也从网上购买。发达的科技真是妙啊，手机上一点，过不了多长时间，东西就到手了，宝石的宝贝个个被滋养的神采飞扬。盆景的盆，有专门购买的，也有饮料塑胶瓶，还有不锈钢小脸盆。盆的颜色有黄的、绿的、白的、兰的，被宝石摆了一长台子，使整个阳台变得异常热闹，很有情调。在此之前，三楼的阳台却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事实证明了一个好女人的重要性，同楼的男士们变成了人间“最清醒”。
　　 其实江海从心底里是讨厌宝石的，很瞧不起她。“宝石”的绰号就是江海给她取的，在湘西人的民间词典里，宝石的意思就是傻瓜，等同四川人口中的“哈儿”。给江海造成这样的印象，要怪就怪宝石自己。抽烟、喝酒、纹身，宝石样样来，文化水平就不用提了，她的过去又谜一般的存在。这样的女人，在人们的心目中怎么会有地位？好在大环境宽松，谁也不问。
　　 宝石不傻，她知道大家对她的看法。每天，她都不厌其烦地搞卫生，装饰阳台，殷勤地和大家打招呼，似乎生怕哪一个细节不妥就得罪了谁。这些表现，江海都看在眼里，知道宝石活得如履薄冰，他心有不忍。但宝石的“劣迹”却是一道坎，使江海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冷淡，还“祸”及到了她的家人，连宝石的小孩儿和江海说话，江海都不想理会。甚至，江海一度很想搬离那个地方，离那个女人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说到底，江海嫌弃宝石“脏”，哪怕她不是他的女人。
　　 直到江海生日的那天，一切都发生了改变。而这种改变付出的代价，江海永远无法偿还。那天是个星期天，早晨，江海还在熟睡，而隔壁的宝石在下楼，准备去买菜。因楼道里的光线不太好，宝石还重重地摔了一下。到了停车点，她不会骑摩托车，就忍痛骑着一辆半旧自行车，向几里外的菜市场上奔去。这么匆忙，是因为她还得赶回来，给小孩穿衣服，给家里做饭。老全的事多，又笨手笨脚，宝石不指望他可以帮忙。另外还有个重要情况，昨晚，宝石就和老全商量好了，他们准备给江海过一个生日。江海单身，出门在外，从来没有人给他过个生日，老全夫妇就想给江海一个惊喜。
　　 猪肉、羊肉、鸡肉、龙虾、泥鳅……，桂皮、八角、香叶、干姜、大蒜……，这些食材和佐料，宝石早就想好了，她一路骑得飞快。
　　 当宝石赶到菜市场时，只听那里人声鼎沸，人特多，可能是碰上了村里祭祖。宝石顾不得许多，一头扎进人群买买买。直到车篮子装满了，车把手也挂满了，自己也实在提不动了，她才心犹不甘地挤出了菜市场。在回来的路上，宝石晃晃悠悠地骑着车，到了红绿灯路口又等待，她的心里很着急。也不知道小孩儿有没有哭闹，她想。绿灯一亮，她就赶紧狂奔。而这个时候，起床后的江海正走在路上准备去附近的地方吃早餐，谁也没有想到很快会有一场特大灾祸发生。
　　 路边早餐点不远了，江海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快步走去。高架高速公路上一辆拉满货物的大货车则更快，它冲垮了栏杆，从天而降，下面即将遭殃的人群中就有江海。刚好经过此地的宝石见状，急忙拼命向江海身上一扑……
　　 老全抱着宝石痛不欲生，江海见状极其内疚。
　　 年轻漂亮的宝石“走”了，带着她的“纹身”走了，可那“纹身”是一种贴花。当江海知道后，他更加悔恨不已。自那以后，很多时候，江海都会盯着桥下的喇叭花和阳台上的盆景发呆，总觉得宝石还在盆景边忙碌，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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