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宿命(小说)
“四腚瓜”原名申玉林,祖上三代贫农,斗地主那会儿,属他家最风光。
曾爷爷申凤田是村里出名的“犟种”,不仅做事犟,还喜欢抬杠,不管和谁说话逢杠必抬,导致在村里,人缘也不好,平时连个帮忙的都没有。爷爷申旭东没继承他爹的犟脾气,随他娘,三脚踹不出个屁来,倒是不抬杠了,但村里没人看得起他。
到他爹申洪平这辈儿,也不知道继承谁,又懒又馋又好色,整天把他家三代贫农最光荣时候挂在嘴上。每天扛着锄头去地里应付,干不了三两下就躺在树荫里睡大觉。大中午,偷个鸡摸个鸭,半夜三更敲敲寡妇门,吓得人家第二天就回了娘家。村里人也都知道他的德行,没人说他好话。
就这么个一肚子坏水的人,媳妇一连给他生了四个儿子,家里穷得叮当响。兄弟几个不仅饭吃不饱,衣服更是穿不上,从大到小排着穿。农村小子嘛!比较顽皮,每次等到老四穿时,裤子就破得不成样子了。这也就导致了老四申玉林穿的时候,裤子经常露着半个屁股,跑起来,半个屁股一颠一颠的。同学们都笑话他,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四腚瓜”从此就这样叫了起来。但不得不说申玉林人穷志不短,一心想改变家里的穷气。小学没上完,就帮着娘种地,后来经村里人介绍,娶了隔壁村的刘翠花。第二年生了大儿子申新富,相隔五年半又生了二儿子申新贵。
两个儿子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刘翠花上到一年级,他上到四年级,理论上比刘翠花文化程度高了不少,自然这起名字的重任归他了。他打算借两个儿子的名字,转转运,以后能大富大贵。名字除了老气点,倒也说得过去。从此他和刘翠花每天起早贪黑,责任田种得那叫一个田肥苗壮。有点空就再去村后大砖窑上摔砖坯。冬天农闲时候,走街串巷收破烂,挣点外快,一年到头不闲着。
他老爹申洪平好吃懒做惯了,手里没钱花了就来敲刘翠花的门,死皮赖脸不走,说是要收赡养费,但却从来不敢去另外几个儿子家,因为他们都有个厉害的老婆。
申玉林是个孝子,想着娘为了这个家积劳成疾死的早,看着老爹这副模样,又恨又气,又没办法。直到大儿子申新富结婚后半年,他爹有一次喝醉了,淹死在了村前的河沟里,也算给他减轻了负担。
大儿子结婚时,儿媳是本镇上的,风俗相差无几。申玉林给他们盖了一座新瓦房,彩礼万里挑一,连同铺盖、家具,虽然没借外债,也没剩下几个子,一夜回到解放前。
好在他自认和老伴儿还年轻,继续再给老二攒钱。老二申新贵隔辈遗传,随了他曾爷爷申旭东沉默寡言,三脚踹不出个屁来。
一转眼就是三十岁了,媳妇还没影子。村里和他差不多的孩子,小孩儿都上小学了。申玉林两口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劝也劝了,说也说了。但这小子就是油盐不进,只说不着急,农村观念只要有儿子娶不上媳妇,就不算完成任务,心里总有个挂头。
说着说着,一晃又好几年下去了。老二的媳妇还是连个毛没看到。申玉林老两口开始着急了,不管走到哪里,四处打听着有没有女孩儿。但和老二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大都结婚生娃了。真应了村里人说的,“这年头变了,三条腿的蛤蟆好找,两个腿的媳妇倒不好找了。”
村前街,刘大驴媳妇,是个半土不洋的媒婆。因为你说她是媒婆吧!她也没说成几个媒,你说她不是媒婆吧?她每天都忙活着四处说媒,有时候瞎猫碰到死耗子也能说成一桩。
因祖上跟她家有点过节,刘翠花一直拉不下脸去找她。但看着老二年龄越来越大,也是没得办法了。好在刘大驴媳妇大大咧咧说道。
“没事,要不是以前……是吧?俺早就想给咱老二说门媳妇儿了,弄不巧现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这事包在俺身上。但话说回来,四嫂子,有件事俺得给你先提前说好。就咱老二这年龄,你想找个黄花大闺女是不中了,就是二婚不带孩子的也够呛。不瞒你说,俺现在手上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但带着两个闺女,你回去跟老二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接受。”
刘翠花脸上顿时红一块,紫一块。但稍后即逝,堆起笑脸答应着,朝家走去。
老二倒也好打发,也知道自己错过了找媳妇的黄金年龄。就这样在看过女方后,发现虽然生过两个孩子,好在身材保持得还算好,比他小两岁,风韵犹存,就答应下来。
女方让媒婆捎信来,这桩亲事要成的话,首先不能亏了两个孩子。孩子要在城里上学,看着申玉林家里也不是太富裕,就不要求在市里买楼了,但必须得在县城买,不要求全款,至少得交个三五十万的首付。闺女虽然生过两个孩子,但也是十里八村数得着的美人胚子,虽是二婚,也不能寒碜。彩礼就跟着人家刚结婚得一样走,十六万六,外加五金,八铺八盖。
申玉林两口子,听完未来亲家的传话,瞬间傻了眼,家里给老二盖好了房子,这再去县城买楼……
两个人半夜睡不着,发出一声声叹息。
不答应吧?给儿子娶不了媳妇,完成不了任务,儿子年龄越来越大,以后落埋怨。答应吧?老大婚后这几年,辛辛苦苦积攒点儿老本,又得祸害干净了,主要是一买楼还得借一屁股债。
唉!最后老两口子为了老二能成个家,只能先咬咬牙答应下来。家里的粮食,猪崽子,再加上两个人的脸皮,总算勉强凑够了。
因在县城买的楼是期房,婚礼就在老家刚盖的院里举行。老两口坐在台上,机械地配合着司仪一套又一套的说辞,心里却想着怎么还上这笔账?或许是太过忙碌,他俩竟然没发现大儿媳妇那脸,拉得比驴脸都长。
婚礼结束后第三天是中秋节,晚上一大家子吃着团圆饭。刘翠花想着老二家孩子刚来,还有点腼腆,就夹起两块鸡腿肉放在她们碗里。
大儿媳斜着眼睛跟着鸡肉,转了两个来回。破天荒抢过她男人的白酒,猛灌了两口,砸砸嘴,酸不溜秋地说了一句。
“吆!娘做得对,可得把两个孙女伺候好,以后得指着她们孝顺您呢!”
老二家媳妇也不是个善茬,一听大嫂说话阴阳怪气,立马怼回去。
“呵,没进门之前就听说大嫂厉害,果然名不虚传,俺家是丫头,可不比大嫂生的小子,孝顺奶奶还得是小子。”
“哎呦,俺的妹妹,你可别这么说,俺生小子管啥用?还不如你有福啊?结个婚啥都有了。要说也该给你这些,毕竟你是买一送二嘛!也省了老二的事了。”申新富狠狠瞪了媳妇一眼。老两口子也大眼瞪小眼,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懵了。
老二媳妇听完,气得一句话没说,把筷子一摔,拽起两个女儿回自己院了。
老两口子赶忙说了大儿媳妇两句,申新富更是踹了媳妇一脚,这可惹恼了她,端起一碗汤泼在了她男人身上。
“好你个申新富,你个窝囊废,长本事了,还敢踹老娘?”
随后转过脸对申玉林老两口说道。
“既然你们都撕破脸了,那俺也不藏着掖着了,老二家两个闺女都是别人的种,你们买楼让她们去城里上学。那俺生的可是你们老申家的种,俺也让孩子去城里上学,让你们买个楼,不亏吧!你们抓紧商量吧!商量好了给俺个信儿,俺先去娘家等着。”
大儿媳不等老两口反驳,筷子一丢,领着孩子,朝门外走去。只留下老两口和两个儿子,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在这中秋团圆节,刘翠花欲哭无泪。申玉林强忍着心中怒火,对两个儿子说。
“还愣着干啥?快去追!唉,一个个的没一个省心的。”
今年中秋的月亮,没有往年那么明亮,一块不规则的乌云把它遮住大半。暗淡的月光,穿过破旧的窗户,被划分成几半,洒在贴近窗台的床上,照得申玉林的脸黑一块,白一块。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刘翠花听着他一声接一声地唉声叹气,也不知该怎么劝他。
“哎,老婆子,你……你说咱老大家咋就说要楼就要楼呢?老二结婚加买楼花了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她再要买楼,咱去哪里弄钱?”
申玉林坐起来点上一支烟,语气里带着埋怨,但更多的是无奈。
他想不明白,虽然祖辈三代贫农,但他和老伴肯吃苦,一心想驱散家里的穷气,咋就……唉……
第二天一大早,他满脸堆笑地从大哥家出来,攥着一小叠票子,朝二哥家走去……
一缕晨光像一双手,推着申玉林不再挺拔的背往前一纵一纵。微屈的双腿拖着屁股往前拽,阳光照在磨到发亮的裤子上,像极他小时候露出的腚瓜。
“这一大早,急匆匆地干啥去呀?四腚瓜!”迎面而来的村民开玩笑地喊道。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