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忆】无“性灵”则不成诗(随笔)
清代的袁枚是诗词“性灵说”理论的灵魂人物,他认为,诗词的宗旨即是诗人感情的自然流露和表达,因此,诗人作诗要直接抒发诗人的思想和感情,表现诗人的语挚情长。诗词,是诗人心灵的文字和声韵反映。
袁枚毕生研究和实践“性灵”说,他在《随园诗话》一书中,至少有12次提到“性灵”二字。他议论别人的诗离不开“性灵”,别人议论他的诗,也以“性灵”评说。可见“性灵”是在袁枚的诗风中扎了根的。
袁枚是一位诗学传播者和启蒙者,一生中招收了众多的学诗弟子,应该是中国历史上继汉毛公、韩婴之后少有的专门以教诗为业的文人。他还别开诗面,招收了20多个女弟子,不仅极大地扩大了诗学的性别范围,而且还打破了束缚女性的精神枷锁。这较之于孔子七十二弟子清一色男性来说,无疑是对封建教育以及封建礼教的一次公开反叛。
袁枚的弟子都极受“性灵说”的熏陶。他有一个女弟子叫严蕊珠,家里很贫穷,把自己环簪一类的首饰典当后作为学费,投到袁枚门下学诗。袁枚对她进行入学面试时,问她是否读过自己的诗文?严蕊珠回答说:“不读不来受业也。他人诗,或有句无篇,或有篇无句。惟先生能兼之。……人但知先生之四六用典,而不知先生之诗用典乎?先生之诗,专主性灵,故运化成语,驱使百家,人习而不察。譬如盐在水中,食者但知盐味,不见有盐也。然非读破万卷、且细心者,不能指其出处。”
严蕊珠对袁枚的这番评价被记录在《随园诗话》中,我想,这应当是袁枚借助学生的口,道出了自己对自己的评价。也反映了袁枚自己对“性灵说”的重视和实践。“盐在水中,食者但知盐味,不见有盐也”,这就是“性灵”,要想“知盐味而不见有盐”,就必须“读破万卷、且细心者”。
袁枚没有刻意去解释何为“性灵说”,他把“性灵”当作是一种天赋,一种情感,一种灵性,是一种灵性和情感叠加后在诗中的流露。
乾隆重臣尹继善的儿子叫庆兰,字似村,自号“殿试秀才”,一生未仕,种花耨草,赋诗绘画,以林泉终,是真正意义上的“桃花源主”一流的人物。与袁枚交好,常将诗作寄袁枚以求斧正。后来袁枚存下来两首断句,收进了《随园诗话》,一首是:“有月灯常缓,多餐睡偶迟。愁添双鬓雪,怕忆少年时。”另一首是:“老妻见故衣,开箱色先喜。姬人持热升,殷勤熨袖底。无奈绉痕深,熨之不肯起。”袁枚对这两首断句的评价是:“独写性灵,清妙乃尔。”
这是从诗人心头自然流露出的情感,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典籍的堆集,更没有矫揉造作。“愁添双鬓雪,怕忆少年时”,这是每一个老人都有的感情流露,是每一个老人想说但没有说出来的话。“无奈绉痕深,熨之不肯起”,没有谁可以读后不叹息一声,青春时期的故衣,压在箱底几十年,其褶皱,怎能是熨斗可以熨熨帖的。人生几度春秋冬夏,又有多少喜怒哀乐、风霜雨雪形成的心间褶皱,这褶皱,还能经得起高温熨斗的折腾吗,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褶皱,也只有老妻能够翻腾出来,也只有姬人敢于尝试着去熨烫。当侍妾提起熨斗,熨向衣袖的那一刹那,读者会有熨斗熨向自己心头的感觉,这大约就是“性灵”在诗中的表现吧。
有一朋友,把当时一位非常有名声的诗人的诗送给袁枚,请他把这些诗收入他的《随园诗话》。在当时,袁枚的《随园诗话》和现在的《人民文学》《诗刊》不相上下,多少人都希望在这书上留下名讳以留名千古。袁枚展开诗卷,看着看着就要睡着了,因此告知朋友:“诗甚清老,颇有工夫;然而非之无可非也,刺之无可刺也,选之无可选也,摘之无可摘也。”今天的诗人们如果得到“诗甚清老,颇有工夫”,这样的评价,千万不要沾沾自喜,那是别人学着袁枚的口气,带着讥讽的口吻,对你的诗作的彻底否定。对一个在社会上负有盛名的大人物的诗,却得到了袁枚的如此评价,朋友很不理解,对袁枚说:是不是“其题皆庄语故耳。”也就是说是不是这位大诗人的诗太过严肃道学,一本正经了?袁枚回答:“不然。笔性灵,则写忠孝节义,俱有生气;笔性笨,虽咏闺房儿女,亦少风情。”这是因为这大人物的诗不具有“性灵”。
《诗话》中最后还是没有留下这人的名字,更没有留下他的半纸只字,这实在是入不了袁枚的法眼。不过袁枚的“笔性灵,则写忠孝节义,俱有生气;笔性笨,虽咏闺房儿女,亦少风情”,倒是成了经典名句,进一步诠释了“性灵”的意义和重要性。写诗是要有点天赋、有点灵性的,不是因为官大、钱多或者文凭学历高就能写出好诗来。
何尝是写诗,写散文,写辞赋,甚至书法、绘画、音乐,哪一样不需要“性灵”呢。
2024.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