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上初中的时候，大概是1979或1980年，我们学校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这在当时，在当地，是一件极具轰动效应大事，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特别是我们村，男女老少都欢天喜地，奔走相告。从此，村民们晚上就有电视看了，娱乐活动大大地丰富了，多年来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传统农耕生活，也渐渐进入现代化生活阶段。
　　 为了放映电视，为了方便给更多的人观看，学校将一栋朝向操场山墙房子的墙面上，挖出了一个比电视稍微大一点的长方形窗户。而这扇窗户，既不是为了采光，也不是为了通风，只是为了摆放电视的。然后，将窗户加宽改造，变成一个合适摆放电视的空间。电视机放好了，给外面装了两扇小门，门上有锁。每天到了晚上七点以后，只要不下雨，有专人负责，打开小门，打开电视。村民和老师们，甚至还有邻村的人，早已搬好凳子，来到固定地点，等着看电视。
　　 那时的黑白电视，可能是十七吋的。电视机的“脑袋”上，有一根长长的天线。电视机屏幕的右边，有两三个圆圆的转钮。等到插上电源，摁下开关，转几次转钮，突然亮起一片刺眼的白光，接着电视屏幕里出现了人影，操场的人群一下子就欢腾起来，喊着“开了开了，有了有了！”
　　 很快，大家安静下来，电视里的声音才能听清楚，人们的身心，跟着电视节目走了。
　　 电视里有人在表演时，总有小孩子时不时懵懵懂懂地插嘴：“在匣子里面说话的人，他们怎么跑进去的？”大人听了，哈哈大笑。有时，电视放着放着，“呲……”的一声轻响，人影不见了，满屏都是跳动的雪花点。看电视的人急了，大声喊：“快快，转一下天线！”随即有人转天线去了。坐在操场看电视的人，配合地喊着：“好了，有图像了。”或者是“再转一下，还没有影子。好，停停停！”转动天线的人，一切行动听指挥，当他听到喊停的时候，再次确认一下：“清楚了吗？”观众们喊：“清楚了，不要动了。”电视放映恢复正常，图像又清楚了，大家又安静地看表演。
　　 一直到入夜很深，管理人员关电视机了，看电视的人才陆陆续续地散去，操场也恢复了安静。
　　
　　 二
　　 在看电视的时候，常常有些年轻人不想看秦腔，想去换个频道，可是秦腔戏迷们不答应，负责电视机的管理人员更不答应。如果有人试图转一下电视的旋转转纽，他马上大声制止：“不要乱动，电视机那么贵，搞坏了怎么办？你赔吗？”此话一出，就是再调皮捣蛋的年轻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时的人们，毕竟不大了解电视机，万一搞出了问题，赔钱可是赔不起的。那时的黑白电视，即使是国产的牌子，大概也要三五百，属于高端奢侈品。方圆十多里的村子，没有听说有一家私人能买的起电视。当时，在正常情况下，一个家庭的年收入，大概也就一百元左右。人都是很现实的，跟钱有关的事情，还是慎重为好。
　　 不管是不是周末，电视一直在放。在两节晚自习中间，休息十分钟，我和同学偶尔也跑去看一眼电视，三五分钟，那时经常放映秦腔戏。有时是年轻漂亮的旦角，在咿咿呀呀地唱，舞动着长长的水袖，或者翘着兰花指，顾盼神飞；有时是器宇轩昂、威风凛凛的武将，在舞台上骑马扬鞭，威风凛凛，刀光剑影，令人眼花缭乱……当我刚刚看出点门道，突然，上自习的铃声响起，赶快跑回教室。说实在的，电视机开着，戏曲唱的那么起劲，那么多人围着看，当然不想回教室。可是，看电视的人里面，有不少老师，我可不敢让老师逮住，批评教育一番。
　　 有时坐在教室，做完了当天的作业，侧耳倾听，能断断续续地听到电视机里演唱的声音。那种声音，犹如希腊神话中人首鸟身的海妖塞壬，用她天籁般的歌喉诱惑着人们。此时，心就飞到了教室外，想象着电视里播放着有趣的节目。可是，没有人敢走出教室，都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到其他同学在奋笔疾书，在认真地看书，自己强迫自己，赶快收回思绪，赶快学习吧！
　　 周末闲暇之时，晚饭后搬个凳子，跟着母亲，去学校看电视。记得看过几部秦腔戏，《游龟山》《五典坡》《下河东》《夺锦楼》《窦娥冤》《法门寺》《周仁回府》等。在看电视过程中，母亲常常给我讲解戏曲中的人物关系，故事的前因后果。当然，母亲讲解时，会加上她自己的观点，如总督之子卢世宽，不学无术，纵犬行凶，真是太霸道，被人打死也是罪有应得；书生田玉川，抱打不平，有正义感，所以才能得到渔家女胡凤莲相助和喜欢；又如，在生活中，做人不能像张驴儿一样，自私自利，想得到窦娥，准备毒死窦娥的婆婆，到头来却阴差阳错害死自己的亲爹；像杨六郎、包拯，为国家、为老百姓做好事的人，人们会感念他的恩情，历史也会记住他们的英名。
　　 我想，母亲说的是戏，其实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教育我，引导我，希望我能成为一个正直、善良、勤劳、智慧的人，希望我将来生活顺利，也希望我将来能为社会做些好事。
　　
　　 三
　　 其实，那时能看到的全本戏不多，多数是折子戏。如果能看到名家表演，人们更是心满意足，如朱润民的《看女》，肖若兰的《夺锦楼》《游龟山》，任哲中的《周仁回府》，陈妙华的《三滴血》等，演员的唱念做打都很精彩，唱词字正腔圆，真是一种美的享受。许多秦腔戏迷们，对于这些著名唱段，动作台词，都是耳熟能详，烂熟于心。
　　 学校的这台电视机，给村人带来了许多欢乐，也让村民开阔了眼界。除了秦腔，还有一些其它节目，如新闻、歌舞、相声、电影等，让人们的认识和思想都有了一个全新的改变。过了两三年，新堡小学就买了一个更大的黑白电视。我上大学的时候，大队部买了一台更大一点的彩色电视。
　　 记得放寒假时，除夕之夜，站在大队部的院子里看春晚，脚冷的生疼，已经麻木了，可是还是不想回家。记忆中有舞蹈，有相声等。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位女歌手唱《春光美》，长相甜美，衣着华丽，唱歌的声音，柔情婉约，旋律美妙。加上彩灯闪烁的舞台效果，真的感觉到了一个童话世界。
　　 虽然此时还是寒冷的黑夜，可是沉浸在歌手的乐曲中，仿佛迈着轻快的脚步，和着愉快的旋律，已经沐浴在春天的气息中了。
　　 之后，不到四五年，电视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几年之后，电视机甚至成为普通人家的必需品了。人们看电视，夏天，就坐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冬天，便可以坐在自己家的热炕头，真是舒服的很。
　　 现在回想，学校的这部黑白电视，实际上是一个新时代来临的信号，也是农耕生活渐渐进入现代化的一个前兆。
　　
　　 二〇二四年六月二十九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