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轩亭口，秋瑾就义的地方。
　　
　　 我第三次站在秋瑾的像前，想到114年前7月15那个凌晨4时，绍兴的天一定是哭了，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秋瑾昂着头走向绍兴闹市轩亭口。她奔赴死亡的凛然正气，在绍兴古城，在中国大地永恒的伫立。我是不是来得太迟了，在我年少时，就知道绍兴的秋瑾，民族英雄。我曾经计划过，羽翼丰满后，必搭船乘车一路南下，在绍兴，秋瑾的故里。遇一个相伴一生的人。我不止千遍地吟读鲁迅先生的小说《药》，这本书中有他描写得绍兴城里的丁字街，他说，丁字街口，繁荣昌盛，人来车往，我更羡慕绍兴的梅干菜、油炸臭豆腐、奶油小攀、醩鸡、孔乙己百吃不厌的茴香豆。
　　
　　 实际上，我读高中时，在新华书店查阅过，这些风味小吃是柯桥的，柯桥也是绍兴的一个县。就像我们庄河是大连的，让我记住的不仅是绍兴的碧水蓝天，悠悠古巷，潺潺河水，禅意旧居，幽幽木船，还有秋瑾的革命精神。报读大学，我毫无悬念选择绍兴，浙江文理学院。读浙江文理学院期间，我认识农家子弟，廖辉。他高我一届，我们的相识充满偶然性，五月的浙江文理学院，马尾松，枫香树，郁郁葱葱，古木参天。花园内，绍兴市花，兰花，开得如火如荼，极其惊艳。一个周末下午，我准备去学校图书室借阅鲁迅先生的《药》，尽管这篇小说，我读了七八遍，依然不改初心的喜欢。细雨绵绵，微风阵阵，院内的花香，一波一波，执念的钻进鼻子，进入肺腑，惬意舒坦。我撑着一把花伞，走在雨中，心情格外轻松。绍兴的雨也这么善解人意，思乡之疼，就淡泊了。
　　
　　 图书室的长条凳子，坐着很多学生，他们安静地在读一本杂志，或者报纸。我在书架上找到《药》，在靠近窗户的椅子上坐下。我读得投入，没有关注人来人去。图书室就是一个公众场合，一方唱罢，一方登场是常态。等读到一半的时候，我接到母亲从老家打来的电话，就出来了。雨停了，天空挂着一道绚丽的彩虹。我快走回女生宿舍时，身后一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喊了我一声：“同学，你的伞落在图书室。”我一转身，一双清澈的眸子对着我，目测一米七八的个头，普通的平头，不像别的男生很潮，赶时兴，学生服，干净纯粹。我脸腾地红了，事后，我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为什么在见到廖辉时，脸红。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反正，我放不下，廖辉。我了解廖辉在大别山偏远地区的一个小村子居住，了解到他父母为供他上大学，拉了一屁股饥荒。说不清，我俩谁追的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也是秋瑾的仰慕者，也爱绍兴的梅干菜，油炸臭豆腐，茴香豆，最要命的是他也对鲁迅的《药》情有独钟。大别山来得男生，第一次约我出去走走，目的地就是秋瑾的故居，绍兴市城南塔山南麓，坐北朝南，依山建筑。秋瑾是革命家也是一名才华横溢的诗人，游览完她的故居，我们步行去了秋瑾牺牲的古轩亭口，秋瑾雕像前，凝视着孙中山先生的题字：“巾帼英雄”，“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杜鹃花开杜鹃啼，似血如朱一抹齐。”不同民族，不同身份的国人，在秋瑾雕像前默哀，献上一束菊花。很多人，不远千里万里来祭祀秋瑾。我和廖辉，久久地站在秋瑾像前，像一棵木桩，不忍离去。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又一个人来了，走了。来时是一缕风，去时如一朵沉重的云。秋瑾，我们共同的革命英雄，哪个不存敬畏之心，天理不容。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我的腿麻了，手背上多了一个伙伴，一只可爱的蚂蚁。廖辉打破沉默，走吧。
　　
　　 云淡风轻，他的话。
　　
　　 在一家绍兴小吃铺，廖辉点了油炸臭豆腐，醩鸡，奶油小攀。他要了一碗米饭，北方人，对大米深情一辈子。醩鸡确实美味，它颠覆了我对鸡肉的排斥，由第一块的香儿不腻，到半只鸡仅剩骨架。我爱绍兴。爱醩鸡。身边的男孩，一遍一遍夹菜给我，二十年来，除了母亲，还没有一个人如此悉心关照我。周末，可以肆无忌惮挥霍时间，那晚，我和廖辉住在古轩亭口、民房、黑瓦、白墙，园中一眼天井，门前两棵老态龙钟的樟树，鸟鸣树冠间，清脆悦耳，没有杂念。恰是老家的山水草木，母亲的炊烟，也就近在咫尺。此刻，我不寂寞。
　　
　　 饭毕，与廖辉一左一右，在绍兴的月光下漫步，听风吹动树叶的沙沙，绍兴的月色轻柔，如碎银泊在地上，不知不觉又走到秋瑾雕像前，内心旋起一股莫名的悲伤。我不敢断定，自己是否真的爱上廖辉，也不能预言，三年之后，我和他什么结果。大别山，巍峨绵延的山脉，阻止了我对未来日子的想象。如果廖辉留在绍兴，或者其它一线二线城市，值得考虑。虽然，我崇尚坐在自行车上的爱情，现实是残酷的。我倾向于绍兴，这样有前景的城市，它一年四季的暖气候，才是我心怡的根本。我不是一个狂热追求者，穷巴巴的家境不许我只做感性动物，缺乏理性思维。那一夜，绍兴古轩亭口的月色，令我着迷，被廖辉轻轻握着的一只手，就没有过多抗拒，睡在另一间房子的竹床上，我几乎彻夜未眠。
　　
　　 我大一，廖辉大二。这没有影响我们热恋的脚步，一有空，廖辉就用他买来的二手自行车，载着我在绍兴的山水间转转。柯岩风景区，兰亭，大香林风景区，乔波冰雪世界，鉴湖，鲁镇，舜王庙，安昌古镇，香雪梅海，柯桥同康绿林竹海景区；斗岩风景区，仓桥直街等。鲁迅的故里，我尤其眷恋，与廖辉坐着乌篷船，沿着静静地河面，朝前行走。不急不躁，不卑不亢，水在船舷一一划过，水是那么的深绿，绿得像玉，湛蓝的天幕倒映在水上，乌篷船和云朵，蓝天肝胆相照，船家备了茴香豆，一壶绍兴黄酒。这是船家无偿给游客提供的，我滴酒不沾的人，在廖辉的诱惑下，抿了两小碗黄酒。一来，绍兴黄酒果然名不虚传，既有粮食的香气，又有酒酿的味道。二来，也是性情所致。对着绍兴这山水，对着廖辉这个人，我难免感性一次。船在河上荡漾一上午，泊岸时，我一脚踩空，身子一趔趄，险些摔个嘴啃泥，廖辉及时伸胳膊抱住我，阳光沙滩，清风徐来，乌篷船离开浅水湾，驶向远方。一张炽热的唇贴在我额头，我急忙推开廖辉，不不不，我……廖辉很坚持的一下将我揽在胸前，舌尖抻进我的嘴里，我浑身触电，筛糠般的颤抖。
　　
　　 在绍兴鲁迅故里，我把初吻给了廖辉。
　　
　　 他大四那年暑假，对我说，苏北，随我去大别山住一些日子，我父母想见见你。该考虑何去何从的问题了，不是上纲上线，我和廖辉要么一起回大别山发展，要么在绍兴柯桥。我是不同意去大别山的，我从山里走出来，就不打算再回那里去。廖辉眉宇间遮着雾霾，他的心思很简单，他想回大别山里他读书的中学，做一个教师。我有我的方向，柯桥是绍兴最具影响力的县，高端纺织、时尚创意、先进装备制造、建筑产业现代化、旅游等五大“千亿级”产业集群培育形成，轻纺城实体市场和网上轻纺城两大“2000亿级”市场基本建立，县域经济向城市经济转型取得明显成效。我更希望，在柯桥走出一片天。
　　
　　 廖辉熬不过我，尊重我的意思。暑假前，我坐他的自行车，在柯桥呆了三天。那三天，我请廖辉吃柯桥的清蒸鳜鱼，柯桥的豆腐乳，茶油青鱼干，一壶绍兴黄酒，廖辉的话越来越少，他埋头喝闷酒，我劝他少喝点。他说，绍兴什么都好，可他还是爱吃妈妈做得饭菜，那一粥一饭有母亲的味道，大别山的质朴，廖辉说着说着，就流泪了。酒后吐真言，廖辉是不肯为我放弃他回大别山的决心。
　　
　　 之后，廖辉回大别山，我回东北。
　　
　　 大三下半年，廖辉忙着他的毕业事宜，我继续泡图书室，写一些连我自己都看不懂的诗，一个人在绍兴城走一走。我不愿打扰廖辉，或许，我们从来就没有开始过，何来结束？廖辉临近毕业时，有一天到我宿舍找我，几个室友递来不怀好意的目光，她们事实上早就成双成对，只有我，和廖辉不远不近，像两条无法并行的经纬线。
　　
　　 廖辉推着自行车在前，我在后。出了校门，他说，上车吧。我没问，去哪。心有灵犀，明白他必去秋瑾雕像那里。路上，在一家鲜花店，买了两束黄白色菊花，花瓣上还有晶莹的露珠，刚采摘来得，初秋的绍兴城，游人如织，车流湍急。我下意识的搂住廖辉的腰，他放慢速度，再慢一些。他说，真想就这么让我抱着他，一生一世不撒开。他的嗓音哽咽了，我也是百感交集。
　　
　　 这个地方，留给我和廖辉太多美好的回忆，我手上尚有他的温度，很暖很暖。廖辉说，绍兴城真得是人间天堂，你爱，我也爱。你和我都需要冷静下来，我给你时间，你也给我时间。
　　
　　 我们在秋瑾雕像那里逗留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枯藤老树昏鸦，才骑着单车回校园。
　　
　　 廖辉义无反顾地回他的大别山区，做他的中学语文老师，一周来一次电话问候一下，说得最多的是他的学生，大别山的山高水长，没有一点暧昧，对我的选择只字不提。后来，一个月也不来一个电话，信息也少了。我毕业后留在柯桥，在会稽山绍兴酒股份有限公司做总经理秘书工作。
　　
　　 2021年建党百年，我再次来到秋瑾雕像前，感慨颇多。在柯桥区，我有了固定的居所，也遇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他是东北的，我们把家扎根在柯桥，儿子方卓已经读五年级了，在柯桥鉴湖小学读书。一年之中，我们开车回东北接父母来住几个月。绍兴都是暖天气，气温高，适宜老人颐养天年，爱人的意思，让我父母在柯桥安顿下来，我们照顾两老。弟弟也尊重父母意见，春暖花开时，弟弟开车千里，来柯桥接父母回北方住，雪花飘飘时，我们北上接来。候鸟似的，飞来飞去。不过，父母挺喜欢这种生活方式。故乡不能丢弃，绍兴柯桥是我们一家人的第二故乡。
　　
　　 徘徊在秋瑾雕像前，周围是高大的马尾松，香气四溢的兰花，绍兴的天，永远那么蓝，白云缠绕，鸟雀鸣唱。万万人皆是过眼云烟，风一摇，落下一枚枚兰花碎瓣，那个曾经来过的赏花人，你在他乡还好吗？